劉永路

1995年9月16日，舊歷八月二十二日，筆者出席了一個難忘的婚禮。當我向新郎、新娘表示由衷祝福之際，他們那不尋常的戀愛經(jīng)歷在我心海中蕩起漣漪……

新郎蘇銀榮是第一位乘外國軍艦環(huán)球遠航的中國軍人。1993年7月，中國海軍首次接受智利海軍的邀請，派遣海軍大連艦艇學院26歲的在讀研究生蘇銀榮，乘途經(jīng)上海的“埃斯梅拉達”艦，隨同15國海軍學員環(huán)球遠航實習。

對于蘇銀榮來說，這是一個既充滿艱險又充滿愛情遙遠的航程。啟就26天前，一位叫張琛的大連姑娘(現(xiàn)在的新娘)走進了他的生活。熱戀之中的這對情侶，經(jīng)歷了一次世間最遠的別離考驗，經(jīng)受了一次非同尋常的風浪洗禮。

“第一頓早餐”

29面白帆迎著太陽高高升起。1993年8月1日凌晨，智利海軍“埃斯梅拉達”號遠洋航海大型風帆訓(xùn)練艦穿越南中國海，駛向馬六甲海峽。蘇銀榮攀上48.5米高的桅桿頂端，朝著漸漸遠去的祖國深情地眺望。海風吹亂他的頭發(fā)，思緒像翻騰不息的浪花，飄向遠方……

排水量3670多噸的“埃斯梅拉達”號訓(xùn)練艦被列入現(xiàn)今世界10大帆船之一。智利海軍規(guī)定，學員在畢業(yè)之前必須在這艘艦上進行半年以上的遠航訓(xùn)練，以培養(yǎng)他們基本航海技能和適應(yīng)艱苦環(huán)境的素質(zhì)。艦上有4根高達48.5米的鐵質(zhì)桅桿可懸掛29面巨帆。每日無論刮風下雨，學員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爬第一根主桅桿，這被稱為“第一頓早餐”。智利海軍學員從入校第一天起，就進行這種訓(xùn)練。

然而，中國沒有這種風帆船，蘇銀榮雖有乘軍艦萬里遠航的經(jīng)歷，卻從未受過這種訓(xùn)練。

“蘇中尉，不要拿生命去冒險!”蘇銀榮上艦伊始，他下鋪的美國海軍少尉博特哈就多次告誡他。這個老外上艦已3個月，至今不敢爬桅桿。

可是，第一天早晨，當全體學員的目光齊刷刷投向新上艦的中國學員時，蘇銀榮立即意識到他代表的是祖國。于是，他把心一橫，向主桅桿走去。沒有安全帶，也沒有保險繩，他用雙手抱住粗粗的桅桿，一腳踩著一架繩梯，吃力地向上攀登。爬到29米高處時，桅桿出現(xiàn)90度的轉(zhuǎn)折，必須仰面攀行4米，才能繼續(xù)上爬，蘇銀榮早已大汗淋漓，整個人好像懸掛在海天之間，他半道敗下陣來。

次日凌晨，蘇銀榮又爬到桅桿轉(zhuǎn)折處，突然，繩梯斷節(jié)，他一腳踩空，幸而雙手緊緊抱住桅桿，才避免凌空摔下海去。

第三天早操，一向只有重大場合才露面的哈吾爾德艦長親自到場，他拍拍蘇銀榮的肩膀說:“蘇，我相信你會把中國海軍的素質(zhì)顯示出來!”此刻，大洋上風力增至6級，涌浪不停地撲向甲板，帆船猛烈地搖晃著?！白屛业谝粋€上!”蘇銀榮毫不猶豫地向艦長請求，大步走向桅桿。他頂著風浪，一鼓作氣攀上了48.5米高的桅頂。

掌聲響起來。“蘇，祝賀你成功，你是中國人的驕傲!”當蘇銀榮雙腳落到甲板時，智利艦長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說。

萬里吐衷腸

經(jīng)過19晝夜的航行?！鞍Ｋ姑防_”艦徐徐駛?cè)腭R來西亞的巴森港，全體艦員在甲板上列隊站泊。突然，一面五星紅旗映入眼簾，蘇銀榮認出，前方停泊的萬噸輪是上海遠洋公司的“溧陽”號。他面對國旗莊嚴地舉起右手。

“溧陽”號水手們停下手中的活計，興奮地朝蘇銀榮揮手致意。

聽說中國海軍派一名中尉隨智利軍艦環(huán)球遠航，“溧陽”號上中國船員和當?shù)厝A僑紛紛登艦與蘇銀榮聊天、合影。愛國華僑羅克夫婦驅(qū)車兩個多小時，接蘇銀榮到吉隆坡他的家里作客。羅克家里有部國際直撥電話，“蘇，出來這么久，一定想家了吧?喏，去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哎，”蘇銀榮興奮地拿起電話，只撥了一遍號碼就通了，接電話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張琛。

“喂，我是蘇銀榮，我在馬來西來吉隆坡……”

剛剛下班回家的張琛驚喜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她只記下一個電話號碼，蘇銀榮便撂上了電話。他讓張琛給他回電話，免得讓羅克付昂貴的電話費。

次日下午，電話機傳來張琛那甜甜的聲音?！般y榮，我好想你啊，你身體好嗎?生活習慣嗎?苦不苦?累不累?想不想家?”一股暖流通遍蘇銀榮的全身，這位在外國人面前又強又硬的漢子，在自己戀人面前傾吐衷腸……“苦，累，想家，想父母，尤其想你……”他告訴戀人，艦上沒有自然淡水，也沒有開水，喝的是化學淡化海水，常鬧肚子，可舍不得像老外那樣整天買易拉罐喝。一罐可樂要0.75美元，他身上的美元是1:9人民幣換的，花掉好心疼。他們每天要進行十幾小時的升帆、調(diào)檣等強體力訓(xùn)練，卻頓頓吃不飽，別人都靠吃零食補充，可一塊杏仁巧克力就2.5美元，他買不起。他最怕靠碼頭，因為上岸吃一頓飯要花二三十美元，這相當于二三百元人民幣呀!他只好一天只吃兩頓飯，而且要避開他們到小攤吃最便宜的……

話機里傳來嚶嚶泣聲:“銀榮，我知道你一身節(jié)儉，可這次是你出國執(zhí)行重大任務(wù)，俗話說窮家富路，你可千萬不要節(jié)省。你把父親給咱們買冰箱的錢統(tǒng)統(tǒng)花掉吧，還有我給你的那200美元，你一分也不要剩，你要多多保重身體啊……我雖然不在你身邊，但我的心是伴你遠航的，我們雖然分離得很遠很遠，但我們的心卻貼得很近很近，永遠連在一起……”

10分鐘后，蘇銀榮掛上了電話，他的眼睛潮濕了。

眼淚直打轉(zhuǎn)

“埃斯梅拉達”號從太平洋穿越波濤洶涌的印度洋，跨越赤道，連續(xù)航行一個多月，于9月11日晨錨泊于澳大利亞悉尼港外錨地。每到一個港口，蘇銀榮和張琛都有一次通信和電話聯(lián)系，按照計劃航線和他們事先的約定，蘇銀榮天天都盼著在靠碼頭的時候，能收到戀人提前寄到的信，他如愿以償了。

這是筆者從張琛手中看到的一封闖海漢子那柔情似水的信。親愛的琛:

首先，讓我們都來記住今天的日子，1993年9月11日!

今天是我異常激動的時刻，盡管連日來長途航行，晝夜值班，累得要命，但當我們停泊在澳大利亞的JEVISBAY后，我的心跳劇然加快，因為我已看到我們的信使——智利使館人員乘小船靠上來了!

無法用詞語來形容我當時的心情，只知道在聽到CHINA時，我從沙發(fā)上猛跳起來，一封，兩封，三封，天啊，樂死我了!

我沉浸在幸福之中，我輕聲地讀著你的來信，仿佛你在我身邊輕言悄語，不知讀了幾遍，漸漸地鼻子一酸，眼淚直打轉(zhuǎn)。

感謝你，親愛的!感謝你在風風雨雨中送來的問候和關(guān)懷!在異國的土地上讓我體會到愛的偉大，在匆忙的生活中讓我感受到愛的魅力。平生第一次在遠行時讓人惦念，第一次發(fā)現(xiàn)竟有人和我一樣擁有真誠和脆弱的感情!

既然我們都確信，我們相逢相愛是海洋結(jié)的緣，那么，漫長的別離一定是海洋對我們的恩賜。因為我們真心相愛，我們知道什么是愛戀，什么是思念!我們珍惜這一生中最純潔的情義……

是什么力量使我在孤寂無聊的日子里樹起了無盡的希望?是什么力量幫助我在浩瀚無垠的大海上戰(zhàn)勝了重重的困難?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愛讓我永遠別忘了生我養(yǎng)我的祖國，是愛讓我把遠方的女孩兒日夜思念!

第26封信

9月13日，智艦冒雨駛?cè)氚拇罄麃喯つ岣?，?？吭陔x紅燈區(qū)只隔一個路口的艦隊碼頭，全艦放假5天，蘇銀榮是全艦惟一回艦住宿的軍官。他在悉尼書店花12澳元買到一本內(nèi)有中國軍事專集的《泰晤士雜志》。他如獲至寶，利用放假時間抓緊準備應(yīng)邀為全艦軍官和學員作的學術(shù)報告。

一場題為《中國軍事》的學術(shù)報告按時舉行。他用西班牙語講了35分鐘，然后到現(xiàn)場回答大家提出的問題，聽報告的人無不感到驚訝，這位上艦時還不會講西班牙語的中國海軍中尉，何以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用西班牙語講得如此流利?蘇銀榮自然想到了張琛，他從大連出發(fā)前，是張琛幫他做了周到細致的準備，從襯衫、鞋襪，到西服、皮包，無一不是她精心挑選購買的。得知他要學習西班牙語，張琛又花去1000多元的私蓄為他買來一只“愛華”牌袖珍收錄機和30多盤外語磁帶。這只精美的“愛華”牌伴隨蘇銀榮風里浪里行，即使在狂濤巨浪、艦體左右搖擺超過30度的時候，蘇銀榮仍然用麻繩把自己捆在鋪上，對著它一遍一遍地聽，一遍一遍地說。報告結(jié)束后，艦長上前握住他的手?！疤K，你是好樣的!我為中國海軍有你這樣的優(yōu)秀學員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