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軍
“我搞了一輩子中文,怎么現(xiàn)在忽然看不懂中文,聽不懂中國話了呢?!”這是中山大學中文系一位教授發(fā)出的感慨。
庸俗的語言
來北京留學的荷蘭留學生詹姆斯,課余時間喜歡到京城百姓當中去尋找語言感覺,他還特地請一位中國學生給他當語言教練,跟他一塊擠車,但他卻常使教練難堪。最“精彩”的一次是在擠車時看到兩位中國女性發(fā)生沖突,眾目睽睽之下,雙方口出狂言你來我往,全然不顧自己的身份和臉面。詹姆斯忙問教練她們反復使用的詞匯是什么意思?教練面露難色說不出口,但在詹姆斯的追問下,最終只好直譯道:“那位女士反復表示要強奸對方的母親,甚至還要強奸對方的外婆,而對方也有同樣的強烈要求?!?/p>
幾位不滿十歲的小學生跟著父母去看北京國安隊的足球比賽,回來后常掛在嘴邊的字眼便是“傻×”,令他們的老師和父母都十分惱火。其中的一位學生卻振振有辭:“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還用這兩個字結(jié)尾呢!”
中國正統(tǒng)藝術(shù)的消解始于80年代,先是小說中有了露骨的罵人話,隨后電影和電視劇中也有了臟話和暖昧鏡頭?!恶橊剺幼印分杏小拔摇聊憷牙选?,《紅高梁》中有撒尿,《烈火金剛》中有“我×你八輩祖宗”。某些相聲小品以侮辱人格和插科打諢為目的,某些節(jié)目主持人以貧嘴為榮……可悲的是所有這些都堂而皇之地成了中國老百姓文化消費中的精神食糧。
我國四大古典名著之一的《水滸傳》,書名竟被出版商篡改成《三個女人和一百零五個男人的故事》而后出版,出版商同時印刷的廣告上還這般描述:“本書闡釋了男女之間的微妙感情”,“反映了在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人性的真情摯愛。”要是施耐庵老先生九泉之下有知,不知對此該作何反應(yīng)?
而當面對《豐乳肥臀》這樣的書名時,你不禁會問:中國浩瀚的語言文庫里,難道就真的找不出更準確的語言來體現(xiàn)作家本人的創(chuàng)作意圖嗎?顯然,發(fā)行利潤的誘惑在促使作家走向庸俗。然而,庸俗的語言,勢必在讀者和作品之間形成審美障礙,削弱作品本身的藝術(shù)價值。粗俗與藝術(shù)應(yīng)無緣,作家更應(yīng)該自覺地捍衛(wèi)漢語的尊嚴。
霸道的語言
買庸俗的書,是花錢買污染。但大眾傳媒上被污染了的語言,卻霸道得不請就來。
也許你不信,《快刀店節(jié)前被“反斬”》是社會主義中國某地一張報紙的標題,它把斬客黑店受到物價部門的查處說成被“反斬”。稍想一下,這豈不是在說執(zhí)法者與違法者之間是“黑吃黑”?上海某報宣傳科技為郊區(qū)實施產(chǎn)業(yè)化項目這一好事,竟也標上了《科技為滬郊經(jīng)濟注入“興奮劑”》。
越近信息社會,大眾傳媒使用的語言一經(jīng)發(fā)布,就會以越快捷的速度鋪天蓋地地充塞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霸道得根本不容你拒絕、阻擋。
國外有些廣告法中明文規(guī)定,廣告不能去影響沒有判斷力的孩子。但是,我國一些人在商業(yè)利潤的驅(qū)動下,專門策劃出一些頗具挑逗性的廣告,對兒童進行心理暗示,希冀兒童左右父母的購買意向——
“甜甜的,酸酸的,媽媽,我要喝……”
“今天你喝了沒有……”
“聰明的孩子要用……”
“今天的孩子要用……”
“健康的孩子要用……”
此外,兒童問題專家和家長們擔心較多的是不少產(chǎn)品宣稱自己的品牌是王、霸王、超霸王,在廣告中定位時商品又定為宮廷、貴族、名流等所用,這些無疑都在挑逗兒童要成為人上人。這種誤導性的定位方式,對本來在家庭中就有“小太陽”、“小皇帝”意識的獨生子女來說,更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加固了他們的“霸王”心態(tài)。
有的家長為了避免孩子受到大眾傳媒霸道語言的侵害,已規(guī)定不許孩子開電視、不許聽收音機、不許讀報紙、不許看雜志。但即便如此,孩子仍難逃霸道語言的侵擾,因為大街上那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商業(yè)廣告,令你無處可逃。
一家門朝南開的餐館取名叫“南霸天”……
一家超市取名叫“剝削中心”……
一家商城購物摸獎的廣告是“自摸啦”……
一家溫情脈脈的美容品商店的廣告
是“麗麗要你好看”……
一家三黃雞店的廣告是“美好人生,‘雞不可失”……
《廣告法》對廣告的真實性、可靠性都作了相關(guān)的規(guī)定,但唯獨沒有對廣告的語言規(guī)范提出相應(yīng)的要求。商品的正宗與傳統(tǒng)可以得到保護,祖國語言的正宗和純潔性卻沒人來保護。
世界上許多國家都有自己的語言保護機構(gòu),分配有專人閱讀刊物、收聽廣播、收看電視。對各類媒體上出現(xiàn)的不規(guī)范語言現(xiàn)象進行監(jiān)督和指正的法蘭西學院,就是一個有名的語言保護機構(gòu)。誠然,整頓大范圍內(nèi)的語言混亂現(xiàn)象,要依靠全社會的力量,特別是要教育大眾傳媒的工作者們自覺遵守和支持。
亂套的語言
上海一位初二學生舉手認為老師把成語“無與倫比”的“倫”字寫錯了。老師讓他寫一個正確的,他大筆一揮,一個“輪”字躍然而出。教師再問全班同學:“是我寫的對,還是他寫得對?”這位老師怎么也沒有想到,全班同學一致認為老師寫錯了。如果說這位教師剛才還篤信自己沒寫錯的話,無情現(xiàn)實不由得讓他懷疑起自己來。他拿起字典,一翻,“沒錯呀,是這個‘倫字呀!”“會不會字典里錯了?”一位學生首先發(fā)出疑問,其它的學生也紛紛交頭接耳:“電視上一晚要播出好幾遍的,都有‘車邊旁的?!薄皥蠹埳系膹V告也有的?!薄案V萋?、外灘地下人行道牌子上也有的?!薄?/p>
胡亂套用成語不知什么時候成了廣告人的時髦,好端端含意深刻的成語受到隨心所欲的曲解的糟蹋,語言規(guī)范的權(quán)威受到肆意嘲弄。
感受亂套成語沖擊最強烈的莫過于學校的老師們。
曾組織過學生上街為各種公共招貼語找錯字的一位老師,抨擊得更為尖銳:“花錢是不是就可買錯誤?現(xiàn)在有報社讓讀者為報紙捉錯,媒體上出現(xiàn)這樣的亂套成語,到底算不算編輯失職?”
一家生產(chǎn)硅油類化妝品的廠公開征集廣告語,榮獲一等獎的作品竟然是“千‘膚所指,言‘硅于好”。一句廣告語里就肆意扭曲、篡改了兩個成語,不能不令漢語學家感到心寒!
著名廣告人馮越先生認為亂套成語是廣告人偷懶行為的表現(xiàn)。廣告業(yè)在我國起步較晚,尚未健全相應(yīng)法規(guī),給了廣告人偷懶的可乘之機。但是作為一個企業(yè),竟把別字連篇的東西作為一等獎的廣告語,無疑是在縱容偷懶。
在國內(nèi)外經(jīng)典廣告語著作中,均可見到巧用成語標題的介紹。但是廣告名家們所指的“巧用”是指要與廣告的內(nèi)容相符合,而且恰如其分。而我們現(xiàn)在有些廣告人,不是在巧妙地套用成語,而是在濫用。生拉硬扯、牽強附會套用成語的廣告標題屢見不鮮:默默無“蚊”;樂在“騎”中;擁有×××,“腸”治久安保健康;隨心所“浴”;百花“奇”放;完美無“廈”……
倒退的語言
我國從東晉開始,就已出現(xiàn)了簡化字。建國后五六十年代始,國家就先后出臺了《漢字簡化方案》和《簡化漢字總表》。1984年4月,又重新發(fā)表《簡化字總表》,使?jié)h字更便于認、讀、寫、記。但是,時下國人在使用漢字問題上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jīng)釀成了一種以使用繁體字為時髦的壞現(xiàn)象。在卡拉OK帶上、電視屏幕上、廣告招牌上幾乎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勢。有人甚至驚呼:“老繁要政變!”
廣告和卡拉ok大量充斥繁體字是根本不用說的了,但令人奇怪的是有些不該出現(xiàn)的繁體字的場合也出現(xiàn)了繁體字。上海南北高架橋道路下的淮海中路中段,高高矗立的4根水泥柱的四面,用繁體字寫成的“科教興國,加快科技進步,發(fā)展教育,繁榮文化”的標語赫然醒目;國慶42周年,某市舉行國慶招待會,會標上繁體字也堂而皇之地坐了莊;據(jù)有關(guān)部門調(diào)查,全國大報中只有9家用字是規(guī)范的,繁圓字體的標題頗為編輯們鐘愛……
有人認為用繁體字作牌匾可“招徠客戶”;有人認為寫繁體字是書法藝術(shù)的需要;有人認為寫繁體字是高雅和有學問的標志;有人誤以為在改革開放的年代,用繁體字可以與境外“接軌”……社會的進步需要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齊步走,經(jīng)濟發(fā)展了,我們不能干不顧老“繁”復古的割肉補瘡的傻事。
大量使用繁體字肯定是一種倒退,各地的語言文字工作指導委員會也正不懈地努力引導社會用字規(guī)范化。但人們對目前文字使用中的繁簡雙軌現(xiàn)象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由已故偉人題寫的繁體報刊報頭仍在使用,人民幣上也使用繁體字,單靠有關(guān)部門抓住幾個寫了繁體字店名、橋名的單位罰款,是不是有點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的味道?漢字只要簡繁雙軌并行,就很難歸于一統(tǒng)。因此,專家們呼吁,要剎住繁體字蔓延之勢,必須依法實行綜合性、全方位的管理。
洋化的語言
你能想象得出“士多啤梨”夾心餅干就是“草莓”夾心餅干嗎?現(xiàn)在全國正全力查處的盜版“鐳射”影碟,你知道“鐳射”只是英文“LASER”的音譯嗎?
“STRAWBERRY”意譯成“草莓”大概沒人不懂,為什么意譯的好卻還要音譯呢?有人說,要“洋”一點唄,越讓人聽不懂看不懂的品味越高。你不信,到服裝商店里去瞧一瞧,中文印制商標的衣服沒人要,中國裁縫做的一旦用外文印制商標,價格高幾倍,顧客還是樂于掏錢。圖個啥,圖個“洋”味唄!
上海有一個街道幼兒園,130多名幼兒中竟有20名取了洋名;有一種火腿腸,叫“利得斯”;有一種營養(yǎng)藥,叫“圣?!保挥幸环N自行車,叫“西格瑪”;有一種餅干,叫“克力架”;甚至有人稱警察為“阿sir”。有關(guān)部門統(tǒng)計,近兩年來全國新登記注冊的商標,大約有30%采用了洋名。取了洋名的中國產(chǎn)品,不要說中國人不懂,就是外國人也莫名其妙。
“日本料理”中的“料理”一詞,本是“辦理”之意。“日本料理”只是表示由日本人經(jīng)營,但現(xiàn)在不少地方卻出現(xiàn)了“中國料理”的招牌,使人啼笑皆非。諸如此類似懂非懂就造音譯詞的現(xiàn)象在廣播、廣告以及日常生活用詞中也愈來愈多。
沒有人不知道外國的月亮不比中國的圓,但一些大富大貴的人,還是對洋牌情有獨鐘,似乎唯其如此,方成時尚,方顯“派”。在這種背景下,中國生產(chǎn)的吃的、穿的、用的、玩的,紛紛套上洋化的名字,各種外文標識的商標構(gòu)成了一道詭秘的市場景觀。
在我國群起創(chuàng)名牌、揚國威的今天,取“洋名”,這不單是個名稱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中國人的自信、自尊、自強。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語言文字應(yīng)用管理司司長李家斌指出,語言洋化現(xiàn)象是殖民文化傾向在語文生活中的表現(xiàn),決不能聽任其污染民族的自尊心、自信心!
誰來維護漢語的尊嚴?
媚俗的、霸道的、亂套的、倒退的、洋化的甚至是黃色的語言正大肆侵蝕著漢語言。它們?nèi)缤瑠A在漢語言中的補丁一般,襤褸不堪。新衣服上怎么會出現(xiàn)這么多的補丁呢?不妨讓我們把目光投到人才濟濟的高等學府,或許能明白一二。
寧夏大學中文系的幾位特困生交上來的幾份困難補助申請書上,有一位同學“家庭”的“庭”字幾處都少了上面的一點;一位同學將“藥水”寫成“約水”;一位學生在表述他父親做生意虧了本時這樣寫:“生意發(fā)生了故障”。
華中理工大學組織新入學的碩士生和博士生參加語文水平測試,總平均分僅63.9。從隨機抽取的答卷看,有一半以上的考生寫不出常用成語中的字,如“罄竹難書”的“罄”字;“越俎代庖”的“俎”字;“動輒得咎”的“咎”字……
在國內(nèi)很有影響的《英語世界》雜志,去年招聘年輕編輯,前來應(yīng)聘的三四十人,竟一個也沒被錄取。說到原因時,著名的出版家、《英語世界》主編陳羽倫抱怨說:“來應(yīng)聘的有的還是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的碩士生,但從他們的自薦信上,我一行就找出好幾個錯別字或病句。”
一位教育界人士指出,目前我國中學教育過早實行“文理分家”以及片面地“重理輕文”,對學生整體文化素質(zhì)提高本已非常不利,高等教育在強調(diào)專業(yè)知識教育的同時,又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文化素質(zhì)教育。真難以想象,一位母語都不過關(guān)的學生,能算是合格的學生。
寧夏大學的校長也指出,這是中小學抓升學率的苦果。寧夏大學出于對學生和國家負責的態(tài)度,正組織力量提高學生的基礎(chǔ)教育水平,完成中小學未完成的任務(wù)。
國家主管語言工作的最高行政官員許嘉璐呼吁:語言就像空氣和水一樣同等重要,我們要像保護環(huán)境那樣為維護祖國語言文字的純潔健康而斗爭。
然而,我們將如何著手?在眾多傳媒乃至每一位公民尚難自覺遵守漢語規(guī)范之時,誰來維護漢語和中文的尊嚴呢?!
責任編輯楊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