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宏
上大學的時候,我最喜歡的是純子。那時候在整個年級有我們這個城市的7個人,從老大排到老七號稱“七人幫”,純子最小,是唯一的一位女性,如當今的江珊一樣清純脫俗,被稱為“七仙女”。幾個男孩子紛紛把呵護純子當做己任,我更是。
我年齡最大,讀大三時,在一次全校的河北老鄉(xiāng)聚會中要選同鄉(xiāng)會長,是純子提議讓我當會長。其余幾個哥兒們就鼓起掌來,于是我迷迷糊糊地成了同鄉(xiāng)會會長。當了會長,我有事沒事都喜歡找純子,純子就那么嘻嘻哈哈地周旋于我們幾位男士之間。
后來局勢就明朗化了,純子喜歡交往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我,另外一個是老六大林,我們?nèi)齻€人形成很微妙的“三角戀”。
每次放假從老家回學校,我們都帶些家鄉(xiāng)的土特產(chǎn)參加同鄉(xiāng)們的聚會,我努力揣度純子最愛吃些什么。那時家里除了些地瓜干再沒有什么可引誘女孩子的。快開學時路過村子的小賣鋪,柜臺上擺著很大的一塊酸棗面兒,吃一塊酸酸甜甜的。對了,帶些酸棗面兒給她。
吃酸棗面的時候,純子笑逐顏開地叫嚷:呀,真好吃哪!我心里就酸酸甜甜,感覺實在是好極了。
但我的酸棗面兒沒有使純子成為我的戀人。有一天夜晚我終于發(fā)現(xiàn)純子和大林在學校的操場上漫步。和我一塊驚呆的還有“七人幫”中的老三。看到大林很自然地攬了純子,老三說:會長,你完了,老六捷足先登了。我大腦迷茫一片,知道自己的情夢將告一段落。大林這小子,不僅長得高大英俊,能歌善舞,而且老爸是我們市財政局的一個頭頭。而我出身貧寒,只會寫寫字做文章。
隨著我的單相思的破滅,我們的學業(yè)也相繼結(jié)束。說來也怪,我們七個人又原封不動地回到我們這個小城,進工廠進機關(guān),只有純子一個人進了醫(yī)院,穿上了白大褂。
再見純子的時候她已快要和大林結(jié)婚了,他們裝修新房時,“七人幫”又相聚在一起。純子對我說,會長你也該找一個成家了。我說我找不到合適的,尤其是找不到愛吃酸棗面兒的。說這話時就我們兩個,其他人都滿頭大汗地往墻壁上刷涂料。純子的臉紅了,我也顯露出剎那間的窘迫不安。
我問純子:快結(jié)婚了,送你什么禮物?
純子說:有空回老家,捎些酸棗面兒吧,我愛吃。
他們結(jié)婚時我就真的送去了一大包的酸棗面兒,四四方方的。純子很驚訝很喜歡地喊了一聲。大林說,放在冰箱里,保準吃半年。
“七人幫”自此開始分裂,各自忙著找自己的伴侶。
“七人幫”再次聚齊的時候已是5年過去了,那會兒純子的女兒已經(jīng)會喊伯伯叔叔了。我們都結(jié)了婚,我的愛人也是如純子般清秀聰穎,而且也愛吃酸棗面兒。但這次相聚不是在大林家,而是在醫(yī)院的病房里——純子正生病住院。見到她時,我們幾乎哭了起來,純子不再是豐滿清秀,而是消瘦蒼白,一襲秀發(fā)開始脫落。純子正在輸液,見我們?nèi)チ?,喊了一聲“會長”就言語凝噎。我握住她的手,涼涼的。一剎那我回憶起大學時的愛情經(jīng)歷。
我說:純子,好好養(yǎng)病,會好的。想吃什么?哥哥給你買去。
純子說:會長,我想吃酸棗面兒。
偏偏那會兒大棗剛剛紅了半邊兒,按時令,酸棗面兒在冬天才有的。我和大林受了純子的托付就四處尋酸棗面兒,奔波了幾十里,轉(zhuǎn)遍了整個城市都沒有買到。我愛人說:回老家吧,也許老家有呢。于是我連夜回了老家,尋了兩天,終于在一家遠房親戚家里找到了一塊酸棗面兒。
回到城市,愛人說大林來了好幾次電話,純子好像病得很厲害。我和愛人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醫(yī)院。純子這時已經(jīng)靠輸液維持生理機能了。大林這時才告訴我們:純子患的是骨癌,未及截肢,癌細胞又轉(zhuǎn)移到肺上。
我手中的酸棗面兒沉沉地跌到地上。純子睜眼見到我說:會長,可惜,我不能吃你的酸棗面兒了。我把酸棗面兒送到她的手上,純子很艱難地笑了笑。出了病房,我的淚水就嘩嘩地流出來。
純子終于沒有捱過春節(jié)。離過年還有一個半月,純子就離開了人世。告別純子時,純子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戴著假發(fā)套,靜靜地臥于鮮花叢中。
后來,我終于給愛人講了自己在大學時是如何地愛純子追求純子。那夜愛人也流了淚水,我腦海里不時涌出純子第一次吃酸棗面兒的情景。
直到春節(jié),我才從純子辭世的悲傷中脫離出來。大年初五,我對愛人說:咱給純子燒些紙錢吧。這時老三和老五來了電話,說大林又結(jié)婚了,在純子去世僅28天。
我頭上好像挨了一棒,很憤怒地打電話給大林。大林咕咕噥噥地說:純子走了,孩子太小,現(xiàn)在的愛人原來關(guān)系就挺好的,快過年了,家里冷冷清清的,反正早晚得……
我罵大林:才過了28天啊,純子尸骨未寒,你他媽的忍心嗎?說罷我摔下電話。
過了半年,到了“七月七”,我忽然又念起“七仙女”純子來。于是和妻子打電話分頭行動,“七人幫”剩余的六個人在我家聚了一次會。說話間,我捧出一疙瘩塊酸棗面兒,說:請你們吃酸棗面兒,純子最愛吃了。
我們幾個人把冷眼投向大林。大林怔怔地流了眼淚。再聚會的時候,大林就很難請到了。
秋天時,老三說他幫助大林的女兒尋了全市最好的學前班,看純子的面子……
那年秋天,我的女兒也降生了,我給她起的名字叫純子,一年后,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女兒最愛吃的也是——酸棗面兒。
(趙學師摘自《文化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