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忠懋
聶衛(wèi)平很有個性,別的不說,且沖他那兩句話就很能說明問題——“那種帶湯的面是女人吃的,男人喜歡的是不帶湯的,例如炸醬面?!边@種說法很新鮮,我就從未往這方面想過。大概在他看來,面條有湯像拖兒帶女似的,不如無湯,吃來爽快。
既然棋圣在談吃時涉及到面條,想必它在我們生活中占重要地位——尤其在北方。那兒產(chǎn)麥,面粉特多,面條應(yīng)運而生。我有位山東朋友,他請我上他家去,就說:“吃面去!”雖然他久居南方,但還改不了吃面條的習(xí)慣。南方人也吃面條,只是為了調(diào)劑一下口味;有時為了圖省事。例如有幾位友人上我家打橋牌,沒時間做菜,便說:“中午沒啥吃,吃面條吧?!泵鏃l是面食中的大宗?!吧轿髅媸臣滋煜隆?。我翻了一下《中華面條》這本書,單是山西名面條就有33種,而江蘇和浙江都只有7種,福建只有6種,湖南更少,只有5種。山西有河漏面,即“饹饹”,南方人能有幾人讀得出“饹饹”?這種面以麥粉、養(yǎng)面制作:把蕎面團塞進木制的饹饹床子,床子架在開水鍋上,將壓桿壓下去,壓出的面條落入鍋中。面條麻黑色,細而柔韌。它是山西人和陜西人最喜歡吃的。有意思的是,山東濰坊有“雞鴨和樂”,這“和樂”便是“饹饹”,鹵湯以雞鴨肉為主,它細膩、溜滑,清爽、筋道,口味特殊。晉、陜一帶的面食竟出現(xiàn)在山東,有點出人意料。每到濰坊國際風(fēng)箏節(jié),就有這種風(fēng)味小吃,連老外也饒有興味地來上一碗。山西的刀削面名聲不小。我未去過山西,不知其為何物,后來在書本上、電視中才認識它:技藝高超的,把面團頂在頭上,同時用兩把刀,左右開弓地揮刀,三棱形的面條如雨點般傾瀉于開水鍋中,簡直是雜技表演。有能耐的師傅,十斤以上千面粉的濕面團瞬間削完,速度之快,似閃電一般。現(xiàn)在經(jīng)濟搞活了,北面南下,我在福州竟看到一家點心店有師傅在制作刀削面。不久前,我到一位友人家作客,他的妻子以刀削面招待,我感到奇怪,怎么常州人會做北方的面條?經(jīng)詢問,才知她在單位管理過伙食,跟別人學(xué)過。刀削面滑溜筋道,確比南方的面疙瘩好吃。
炸醬面在北京受歡迎的程度難以用幾句話說得透,還是用劉心武在《炸醬面》一文中所寫的:一位老同志在“文革”中蹲了七年大獄,他讓劉心武猜,他極餓時,腦子里熱騰騰香噴噴地浮現(xiàn)著的食物是哪樣。劉心武知道他搞過外事工作,就盡往山珍海味上猜,他堅決否認,說是北京人平日常吃的好東西。劉心武猜是烤鴨、涮羊肉,他說都不是,是炸醬面。劉心武自己出訪美國,吃過無數(shù)“麥當(dāng)勞”、漢堡包、三明治和比薩餅后,起初還覺得可口,但越到后來越向往的食物竟是炸醬面!我們南方人偶而也吃這種面(多半是向北京人學(xué)的),但這種面要是被北京人見了,會嗤之以鼻的。且看梁實秋的《面條》,他評論說,吃炸醬面的面一定是抻的,從來不用切面。抻面的妙處在于那一口咬勁兒。梁先生從小吃炸醬面長大,從來不用切面,而我們南方人不善于抻面,都買現(xiàn)成的切面。他還介紹說,他家里曾得高人指點,炸醬到八成之后加茄子丁或是最后加切成塊的攤雞蛋,其妙處在于盡量在面上澆醬而不虞太咸。
南方的面也不是一無是處,例如杭州奎元館的蝦爆鱔面就享有盛名。原先只有爆鱔面,鱔片炒后并不直接蓋在面上,而是先炸,再在鍋中煸過,跟面共燒,鱔味便進入面中。后來,又加入蝦仁。這是受菜肴的啟示,因為與蝦仁合伙而成的菜不少,如蝦時件、蝦黃魚、蝦干貝等。那么,蝦仁與鱔魚并成雙檔是順理成章的。一碗蝦爆鱔面要用三種油,即素油爆、豬油炒、麻油澆,這是其他面所沒有的。菜碼與面同烹,加的是肉骨頭湯。這使人想起清代的戲劇評論家兼美食家李漁,他在《閑情偶寄》中說到面條:“湯有味而面無味,是人之所重者,不在面而在湯,與未嘗食面等也。予則不然,以調(diào)和諸物盡歸于面,面具五味,而湯獨清。如此方是食面,非飲湯也。”他反對湯有味而面無味,于是他自己創(chuàng)制八珍面,用它來饗客。這種面用雞、魚、蝦之肉,與鮮筍、香蕈、芝麻、花椒搗碎了,加上鮮汁和入面中。客人吃面,面中有八珍之昧,這是最徹底的“混燒”。只是太費事,沒入學(xué)。
日本人也吃面,不知為何影星中野良子1979年到北京時對記者說,她非常喜歡中國食品,特別是湯面。它又有面條,又有湯,好吃極了。尤其在感冒時,吃一碗湯面,熱乎乎的,身體立刻像一條龍輕松起來,騰云駕霧似的。按聶衛(wèi)平的說法,女人才吃湯面,可是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女人吃了湯面會有那么好的感覺,而且還能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