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光中
這是小白的“樣板裝”:一件夾克衫,一條牛仔褲,一雙香港電視廣告中稱為“永不言敗”的運動鞋。只有鼻梁上那副度數(shù)不淺的近視鏡,才使他與一般的“打工仔”有所區(qū)別。
1982年,他大學畢業(yè)分配到深圳時,曾確實名如其人:一張白白凈凈的娃娃臉。10年過去了,如今,小白能說出那些高樓大廈地底巖層的風化程度、裂隙走向和傾角,可那10年野外作業(yè)的風餐露宿、日曬雨淋,也使這個年輕的地質(zhì)工程師面貌大為“改觀”。他自嘲地說:如今我既不小,又不白了,干脆改名為“老黑”吧。
名字自然沒改,但今天,小白又要改變一下自己的包裝了。下班前,陳姨打電話到工地,約他晚上到春園交誼舞廳與“她”見面。
他很感激陳姨,這是她第三次給他介紹對象了。第一次,因為機場工地的軟基處理工程正忙得不可開交,他一天到晚泡在福永鎮(zhèn),好不容易抽時間匆匆見了一面,可是一眨眼又是兩個月,等他想起該與她聯(lián)系時,她已經(jīng)“名花有主”了。第二次倒是有了長談的機會,可當談到他的工作,當他說起有一次坐吊籠下到幾十丈深的大樁孔下勘察地質(zhì)狀況,因出現(xiàn)有害氣體差點暈倒時,姑娘輕輕“啊”了一聲之后,便沒有了下文。陳姨說他太失敗,他不以為然。他是個要強的人,腳下那雙“Jantzen”,不但使他在野外作業(yè)時感到方便、舒適,而且,廣告畫面中那個被擊倒了又爬起來,最終將對手擊倒的拳擊手,那句“永不言敗”的廣告詞,對他有一種激勵作用。他常常在這種“不言敗”的精神激勵下,擊倒工作上的許多困難。
但無論如何,這雙運動鞋在舞場上是不合適的,舊皮鞋已變了形。他匆匆吃過方便面之后,便趕緊去買回一雙新皮鞋。自然,夾克衫和牛仔褲也換成了節(jié)假日才有機會穿的西裝。
“你的工作很重要么?”
“的確是,基礎工程有一點馬虎,那可不得了。”
“很辛苦?”
“一般吧,”他猶豫了一下,“我們常到荒野,等那里熱熱鬧鬧地干起來了,我們又會去另一處荒野。不過,習慣了?!?/p>
“那你們真稱得上是征服荒野的先驅(qū)者了?!?/p>
確實,在那些輝煌的現(xiàn)代建筑拔地而起之前,他們的足跡,早已和那些堅固的樁頭一起,印入了地層深處。但此刻,他分不清她的贊美里是否有調(diào)侃的成分。當陳姨借“有事”離開之后,他就想到,遲早要談到他的工作。姑娘問第一個問題時,他好像有某種預感,雖然盡量說得輕松一些,可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他喜歡眼前這個端莊的姑娘,擔心這次會面和前兩次一樣,成為沒有下文的故事。
樂隊奏起了《月亮河》,那舒緩的旋律和柔和的節(jié)奏使他有了自信:“請你跳舞,好吧?”
姑娘微笑著,大方地站了起來。舞池里人很多,但這難不倒他,讀大學時,他就是跳舞好手,雖然久違了舞場,但他自信可以應付自如。
他帶著她在人縫中穿行,真希望此刻置身于月夜的河邊,只有她和他……
“想不到,你的舞跳得這么好?!惫媚镉芍缘卣f。
“我喜歡踏著音樂散步?!彼闹胁粺o得意。
旋轉(zhuǎn)步、紡織步、威斯步、“之”字步……偶爾談一下音樂,議一下人生,氣氛融洽起來。
可是,他開始感到不對勁,新皮鞋的鞋幫磨得他腳踝很不自在。漸漸地,這種不適變成一陣陣疼痛,并且與“步”俱增?!霸愀?”他心中暗暗叫苦,舞步開始走樣。好不容易熬過了《月亮河》,他微踮著腳尖回到座位。
“你不舒服?”
“沒、沒什么?!彼蛔匀坏匾恍?。
又一支他熟悉的舞曲響起來,是《拉德斯基進行曲》!這是一支歡快的四步舞曲,本來正可以大顯身手,可是……
他很沮喪,剛剛有了好的開頭,皮鞋就跟他鬧別扭。他想到那雙“永不言敗”,心中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敗。
從舞廳出來,陪他等車的時候,他幽幽地說:“本來……可以好一些,可我的皮鞋……”姑娘低頭一看他那嶄新的皮鞋,笑了:“怪不得呢!如今的皮鞋……哦,車來了!”
“那我們——”他一急,沖口而出,可一時又不知該怎樣往下說。
“你的情況,陳姨和我說過許多,但我們還缺乏了解?!钡昧耍@便是結尾!他正懊惱地想著,姑娘調(diào)皮一笑:“如果你愿意加深了解,可別等兩個月才和我聯(lián)系!”.說完,她跳上公共汽車,“再見!”
他一愣,等他明白過來,車開了。“再見——”他大聲回答,隨即一縱身跳上單車,輕輕哼起了《月亮河》……
(繁星摘自《深圳特區(q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