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如
初為人師那會兒我22歲,體型特別好,腰板特別直,精神格外的抖。站在講臺,放眼望去,53名學生瞪圓眼睛聽我講話,心里沾沾自喜道:瞧,我擁有這一大群虔誠的兵!于是走路時不自覺地邁起了方步,講話時聲音不自覺地深沉了起來,本來常常聞雞起舞的兩條胳膊也不自覺地反剪在背后。朝陽中立在操場一角,縱觀學生們生龍活虎地奔跑跳躍,儼然一個威嚴的將軍。
學生16、17歲,我20出頭,就年齡說來我充其量只是當個大哥哥的料子,可“老師”、“學生”這兩個不同的概念卻讓我感到高出他們一截??傆形颐恢麄?,他們勾不著我的感覺。久而久之,我感到挺寂寞無聊。學生們尊重我甚至敬畏我。我一出現(xiàn),班上興高采烈的熱鬧場面立時變得鴉雀無聲;而那自發(fā)性的宿舍演唱會也由于我的到來而匆匆收場。我成了一個讓年輕人討嫌的家伙!其實我的本性并非如此古板生硬,我渾身流淌著活躍的血液,從中學到大學,我都是一個活躍分子,什么下棋、打球、跳舞等等十八般“武藝”樣樣不差,而且天性幽默,常常逗得那些矜持的女孩樂不可支。可如今我成了一個十足的小老頭!有一回,實在憋急了,我便決定找個學生下一場象棋,可誰知他們個個謝絕,最后還是懂事一點的班長出于禮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陪我下了兩盤,一種伴君如伴虎的狀態(tài)。
他們不愿跟我玩!我有點悲哀。
有一天,我洗澡。洗到痛快時,不自覺地哼起了臺灣校園歌曲《童年》,我想那會兒我唱得一定不賴。等我洗畢著裝出門時,發(fā)現(xiàn)一伙男生在相互擠眉弄眼,我看得出他們剛才一直在偷聽我的歌聲。我當即對他們幽默了一句:收門票!
他們沖我傻笑。那笑甜美得讓我事隔幾年后仍難以忘懷。
第二天,便有一個膽大的學生來向我請教《童年》,我便教了。
第三天,來的卻是一伙,我和他們一起大唱起來,惹得音樂老師在門外探頭探腦的不知里頭發(fā)生了什么。
不出幾天,這種新跡象傳染了全班。一個平日不太吭氣的女生對我說:想不到何老師你那么好玩。
大家都想不到!我也想對他們說:想不到你們那么好玩。
從此我不再寂寞。
日復一日,學生與我打成一片,我們之間親親熱熱、熱熱鬧鬧、鬧鬧哄哄。有幾個男生還跟我搭肩摟背的沒半點師道尊嚴。
總之我快活。
然而,物極必反。我當時洋洋得意得根本上沒料到這樣發(fā)展下去會有更多的煩惱。一次“文選與寫作”課,我正津津有味地講解著《蛇島》一課,中間我對他們提問道:為什么蛇島的毒蛇這么多?話音未落,坐第一排的一位女生隨口便答:誰知道?!當時差點沒把我氣瘋。更為嚴重的一次要數(shù)那節(jié)實驗課,整個語文組的老師都來聽我講《景泰藍》一課,當我提問制作景泰藍有幾道工序時,一位男生回答道:三道。我問:明明是六道,怎么是三道?他答:原料車間、加工車間、成品車間。全班一聽,便哄堂大笑,笑得后排的聽課老師莫名其妙。簡直反了——我當時啼笑皆非。幸好那排老師們聽不懂我們之間的“幽默典故”,這“典故”出自我之口,我曾對一小群學生發(fā)表過我的這一個令人捧腹的比喻。我說一個套間是一座工廠,廚房是原料車間、臥室是加工車間、廁所是成品車間。我當時逗學生笑時壓根兒沒想到會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又陷入一片苦惱之中,我終于明白指導我教學實習的那位白發(fā)蒼蒼的中文系老師為何誨人不倦地告誡我說:當一個好老師不容易。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調(diào)整,我終于總結(jié)出一套自以為是的辦法,就是:對學生既隨便但要保持距離!我挺神秘地把這辦法告訴了一位同事,誰知他聽后不屑一顧地沖我直樂:怎么那么簡單的道理你現(xiàn)在才明白?
我真傻呼呼的。
其實這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掌握與學生之間的分寸這點要求的準確度、精密度不亞于制造火箭和衛(wèi)星。太隨便則亂,太嚴肅則僵。
一個腦瓜應付幾十個頂頂聰明的腦瓜,實在眾口難調(diào)。我這里想說明一點的是:老師也是人,老師決不是一個標準模印出來的。
您說呢?
(高松發(fā)摘自《中外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