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濱 孟曉柯
以前,有時我害怕媽媽不要我了……現(xiàn)在我明白了,媽媽永遠是我的好媽媽。
——小鄒蘊湊到我們跟前,輕輕地說,水靈靈的大眼睛里,分明飽含著淚。
僅僅三個月的歡笑
7月28日晚上,我們騎自行車來到哈爾濱市南崗區(qū)和興路區(qū)段的一片住宅區(qū),走街串巷,四處打聽,最后在一片樓群后面曲曲彎彎的平房戶中,找到了本文的主人公——媽媽商玉珍。
一間恐怕僅有十幾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屋。沒有冰箱、彩電,沒有洗衣機、沙發(fā),城里人已經(jīng)擁有的那些現(xiàn)代化東西,小屋里都沒有。置身這里,總覺得又回到了60年代,就連桌上的玻璃板下,還壓著一張十分珍貴而發(fā)黃的毛主席接見紅衛(wèi)兵的彩色圖片。
一切都緣于“血”……
9年前,一個凄風苦雨、冷風肆虐的夜。
一家醫(yī)院里,34歲的商玉珍剖腹產(chǎn)出一個3.3公斤的小女孩。嬰孩的啼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歡樂。
外婆也歡喜得了不得,老人家給外孫女起了一個美麗的名字:鄒婷婷。婷婷長得好漂亮,好漂亮:大大的眼睛,白凈凈的小臉兒。
一眨眼,嬰兒三個月了,婷婷的臉愈發(fā)細白,甚至可以說沒有血色,沉浸在幸福中的商玉珍,做夢也沒有想到,孩子的禍端竟是從這人人喜好的“白”上生成……
婷婷發(fā)燒住進醫(yī)院,一切退燒藥均未奏效。
終于,醫(yī)生盯住了孩子的“白”臉。他們給婷婷做了血常規(guī)化驗,結(jié)果震撼人心:血色素只有6克(正常應(yīng)為14克)。接下來又進行骨穿,雖然沒有查清貧血原因,但醫(yī)生肯定地懷疑:婷婷患了某種血液病!
商玉珍絕難相信,因為她看過日本電視劇《血疑》,知道幸子的不幸,知道血液病后面的巨大陰影。她哭了,號啕大哭,想不到三十多歲才成婚,而自己乃至這個家捧為掌上明珠的愛女,竟能如此不幸。那些日子里,誰也想象不出“悲痛”二字的巨大含量,夫妻倆瞅著可愛的孩子,相對無言,常??蕹梢粓F,小屋從此籠罩在灰色的氛圍中。
從此,媽媽走上了為女兒尋醫(yī)治病的艱難歷程。
商玉珍在哈市一家權(quán)威性醫(yī)院里,連續(xù)給孩子做了4次骨穿,娘倆撕心裂膽地痛哭,最終沒有改變這個事實:婷婷得的是,純紅細胞再生障礙性貧血,發(fā)病率為百萬分之一。這是一種僅次于白血病的疑難血液病,就是人體造血器官已不能生成血液細胞的重要成份——紅細胞。
擦干眼淚,商玉珍強忍著這一殘酷打擊,懷著最后一線希望,找到專家:孩子有生的希望么?專家坦言相告:目前,醫(yī)學(xué)還無法解釋此病的病因,也沒有找到有效的治療辦法。但不少醫(yī)生們在頑強地和這種疾病搏斗,也許將來會發(fā)生奇跡……
就是這個“也許”,給了媽媽無窮的力量。“為了給孩子爭到這個‘也許,我要拼盡全力,我一定要讓孩子活到出現(xiàn)奇跡的那一天!”
“媽媽,快給我血!”
商玉珍出生在哈爾濱市郊一個家境清貧的農(nóng)民家庭里。從小,她就深知世上只有媽媽好,是媽媽忍饑挨餓,好不容易把她們幾個孩子拉扯大。為了節(jié)省錢,她上學(xué)時穿鞋去,放了學(xué)光著腳拎著鞋跑回家,省一雙鞋就等于多交一個學(xué)期的學(xué)雜費呀。
她也想上大學(xué),想得好苦,可她遇上了十年動亂,一切成為泡影。三十多歲了,她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他——一個建筑工人,老老實實,心眼好,收入也不錯。“按理說,我們的日子會過得很不錯,可誰曾想……”婷婷的爸爸這樣說。
這個家不再企盼什么,只有一個念頭:延長孩子的生命。曾有人統(tǒng)計過,中國當時有90%患疑難血液病的病人都不情愿地放棄了治療,因為他們深知沒有十萬元錢,就等于沒有希望。
商玉珍辭職了,理由很簡單:為了孩子。
維持婷婷生命的唯一辦法就是輸血。那時血價還便宜,頭幾次輸血都是花錢買的??捎幸淮屋斞?,經(jīng)化驗,婷婷的肝脾情況不好,據(jù)說這是血液質(zhì)量不好所致。
媽媽心疼了,不能再讓女兒“雪上加霜”了。她從此開始將自己身上的血抽給女兒,從50CC,直到后來的每次300CC。媽媽說,她和丈夫與婷婷的血型同屬A型,先抽媽媽的,如果將來不夠,再抽爸爸的,因為還得保證爸爸上班賺錢給婷婷買藥治病呵!
女兒一點一點長大了,用血量也不斷增加。由于女兒和媽媽的基因有一半相同,靠輸媽媽的血的婷婷,智力竟奇跡般地提前發(fā)育,說話時間比正常孩子還要早,而且絕頂聰明。每次媽媽抱她到醫(yī)院,她都主動和醫(yī)生說個沒完,象個懂事的小大人,似乎討醫(yī)生的歡喜,可以減輕媽媽的痛苦。
就這樣,每星期一三五,媽媽都要抱孩子去看病,寒來暑往,已成了一項專業(yè)性“作業(yè)”。
一個雪花紛飛的傍晚,女兒的呼喊驚醒了媽媽:“媽媽,我好難受,快給我血!”媽媽知道,這次孩子病情加重了。她二話沒說,冒著大雪,抱孩子去醫(yī)院。孩子高燒40°!好心的醫(yī)生對媽媽說:孩子情況不太好,你要有思想準備,你也對得起她了?!安?我知道女兒的病,她身上缺血,只要給她輸上血就好了?!贬t(yī)生馬上給孩子輸血,可輸了血的孩子依舊眼睛發(fā)直,嘴蠕動著,卻說不出話。媽媽心碎了,她幾乎在醫(yī)生面前跪了下來:“輸我的血吧!孩子不能走得這么早呀!”或許是母女的純情感動了醫(yī)生,醫(yī)院第一次破例,違犯了有關(guān)部門規(guī)定的不得擅自采血的禁令,將媽媽300CC殷紅的血液輸?shù)搅伺畠旱难芾铩?、孩子睜開了眼睛,可眼里淌下了滴滴熱淚。
人體自生的紅細胞大概可存活120天,輸入的卻只能存活20——30天。8年來,商玉珍幾乎過一個多月,就要給女兒輸一次血。正是母親的鮮血,一次又一次把女兒從死亡線上爭奪回來。如果這些年給女兒輸?shù)难ㄥX買的話,至少需要幾萬元人民幣。而每次輸血后,媽媽因無法補養(yǎng),頂多買點肉骨頭熬點湯,她節(jié)省點錢還要給女兒買點好吃的。
“婷婷,你改名叫鄒蘊吧!”
媽媽沒有絕望,媽媽總是企盼奇跡發(fā)生。
她信過觀音,信過上帝,總想通過這種“信仰”,能夠感動上天,給女兒帶來好運,可一次次都沒有。
眼見著媽媽日見消瘦的軀體,連視婷婷如命的奶奶,也開口了:“再生一個吧!”媽媽和爸爸斬釘截鐵:“不行,再生一個,誰給婷婷輸血,又哪里有錢給婷婷治病,再生一個就是扔掉一個,萬萬不行?!本蜑檫@,婷婷的爸爸和奶奶一個月沒說話。
街道計生委主任也送來了第二胎生育指標。
商玉珍哭了,懷里緊緊摟著婷婷。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媽媽看懂了女兒眼里的“秘密”:孩子什么都知道,孩子太害怕媽媽不要她。就是上街買菜,婷婷也總是死死抓住母親的衣襟,寸步不離,眼里常常溢出某種恐懼……
婷婷,別怕,怎么能呢,媽媽只要你一個!
然而,畢竟九年了,媽媽也有心力交瘁的時候,也有萬念俱灰的時候,也有不該想到那種情景的時候。
幾次媽媽背著婷婷走在去醫(yī)院的路上,都忍不住內(nèi)心深處的哀痛:“媽媽不會治你的病,媽媽不忍心看你難受的樣子!”媽媽幾次在迎面駛來的汽車面前閉上眼睛,等待汽車輾壓而過,和婷婷一起走入天堂??蓭状味荚獾剿緳C的喝斥:“你想死,孩子還想死么!”她終于一次又一次從絕望中醒來:婷婷,我們要活,媽媽一定讓你活下去!
九年,活下來多么的不易。實際上在這種血液病史上,這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
一天,商玉珍從報上看到一位留日歸來的醫(yī)生對血液病很有研究,她背著孩子登門求教,孩子似乎也充滿了希望,甜甜地叫著“叔叔,你能治我的病吧?”醫(yī)生對婷婷做了認真檢查,知道這種病治療尚未突破,可他不愿傷母女的心,幫商玉珍買了20多個胎盤,給孩子補養(yǎng)身體,他希望只要孩子的生命能夠延續(xù),也許幾年后就會出現(xiàn)醫(yī)治此病的好辦法。
一位血液病專家說,真難想象,孩子媽媽的血液病醫(yī)療知識懂得那么多,至少在紅細胞再生障礙性貧血方面,她和一個醫(yī)生知道得一樣多。這是真的,九年來,商玉珍跑遍了哈市所有的醫(yī)院、研究所、診所、上百專家、醫(yī)生給婷婷看過病。她四處尋找到的偏方就有1000多個,還給全國大部分治療血液病有成效的專家寫過信。不管報刊雜志,只要和血液病有關(guān)的資料,她都記下來,記了不少本子。
說到“媽媽”,婷婷的爸爸也熱淚漣漣:她也是個女人,可10多年沒買件新衣服。省下錢,不是給孩子治病,就是給我倆買點好吃的,連口肉都舍不得吃。我們這個家,這些年來全指望她了。
是的,媽媽的血,媽媽的愛,支撐了這個困苦的家庭,使婷婷高高興興來到了90年代。一位專家在給婷婷看病時說:“婷婷,你好福氣,你改名叫鄒蘊(走運)吧!”
終于盼來了希望
婷婷真的“走運”了,當她在媽媽的血的支撐下,頑強地來到九十年代第二個年頭的時候,血液病醫(yī)治終于有了重大突破:移植骨髓可以奏效。
媽媽又找到了多年來關(guān)心、幫助他們的哈市血液病專家馬軍,懇求把她的骨髓移植給女兒。如今已是哈市血液病研究所所長的馬軍,看到婷婷安然無恙。他驚呆了,他真的沒有想到,無私的母愛竟能產(chǎn)生如此難以置信的奇跡。盡管從科學(xué)上講,只有兄妹的骨髓移植才能奏效,而小婷婷沒有這個機遇,馬軍還是把孩子留下來住院,他利用自己掌握的學(xué)識,給媽媽帶來希望。他知道,九十年代以來,國際上發(fā)明了一種新的高科技藥物——基因促紅素,國外已利用這種藥物治療了大約100多例純紅細胞再生障礙性貧血病人,50%已有緩解,5%治愈。雖然,僅有5%,但媽媽終于盼來了希望,媽媽笑了,孩子也笑了,她多年來的支撐沒有白費,她們終于贏得了這一時刻。
世上總是好人多
天邊終于涌來一片朝霞,然而陰影并沒有完全消失?;虼偌t素很好,卻也很貴很貴。盡管哈市血液病研究所決定將500元一瓶的促紅素,只收她們100元;還有一種最新進口藥物每支2400元,僅收她們半費,同時免去婷婷全部住院費。然而,等待小鄒蘊的仍然需要幾萬元醫(yī)療費。
小鄒蘊非常懂得媽媽的心,她晚上看到了媽媽在偷偷地抹眼淚。孩子拿起了筆,寫了一封催人淚下的呼救信,信寄到了市婦聯(lián)少兒工作部:
我叫鄒蘊,今年九歲,在我三個月的時候,得了純紅再生障礙性貧血。為了治好我的病,爸爸、媽媽多次求醫(yī),到處奔波,我身上的血都是媽媽輸?shù)模麄兪〕詢€用,為我花掉很多很多錢……
醫(yī)生說,我身體里造紅細胞的機器出了毛病,不夠我使用的,需要注射畜(促)紅素,但這需要很多很多錢,靠爸爸工資是買不來藥的……為了救我,媽媽給神仙磕過頭,但更多的叔叔阿姨告訴我,應(yīng)該給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們磕頭,在這里我給您們磕頭了,救救我吧!!
記者看到了小鄒蘊寫的這封信,字跡工整,絕難想象是一個沒在學(xué)校上學(xué)的孩子寫的。
小鄒蘊的這封信打動了省婦聯(lián)干部的心,她們將這封信連同這個媽媽的故事,講給了哈市廣播電臺“千家萬戶”節(jié)目組,不少編輯、播音員泣不成聲。他們立即在組里捐了數(shù)百元,并將此事制做成節(jié)目,于7月4日早晨播出。主持人的如泣如訴,撥動了千百聽眾的心弦。幾天后,“千家萬戶”收到了聽眾捐款三千多元,他們立即轉(zhuǎn)交給了鄒蘊的媽媽。
小鄒蘊真的“走運”了。一支支促紅素注射進孩子身上,臉蛋漸漸泛紅了,手指也漸漸有了血色。
血液研究所所長馬軍也抑制不住興奮:7月4日用藥,前3周效果明顯,4周后病情穩(wěn)定,需要3個月到半年的治療觀察時間。
前不久,小鄒蘊又拿起筆,給電臺的叔叔阿姨們寫了一封信,當然是在充滿希望的心境中寫就的:
4號那天,播音員阿姨把我得病后,媽媽給我輸血、千方百計救我的事播出了,我們?nèi)叶伎蘖?,早上、晚上共聽了兩次,我們哭了兩次。后來又聽到很多叔叔、伯伯、阿姨們到電臺為我捐款,媽媽對我說,小鄒蘊哪,你碰上了這么多好人,你可真是走運了。以前,有時候我害怕爸爸媽媽不要我了,現(xiàn)在我明白了,媽媽爸爸是要我的,那么多叔叔阿姨也要我,我不再害怕純紅再障了……
我不再讓媽媽老背著我,那樣媽媽太累了,我向媽媽要4角錢,自己坐無軌回來,我覺得我長大了。
我想長大做醫(yī)生,為善良誠實的人治好病,救很多很多人。
……
孩子告訴我們,她前幾天第一次自己坐無軌電車(媽媽在下面騎車跟車),在車上碰到一位病人,她把座位讓給了病人,盡管車上很擠,她很高興。因為,她也幫助了別人。
世上只有媽媽好,我們終于懂得了,為什么這首歌唱起來,竟能使那么多人落淚……
(朱旭、趙宇宏摘自《生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