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華
你真的是一片云嗎?
你飄向何處了?
十幾年來,我象捕捉云煙一樣捕捉你的信息??晌沂艘磺Т巍汕Т巍?/p>
天上的云飄來了,天上的云又飄走了,這一片和那一片一樣嗎?
沒有云的天空,是那么遼闊,那么高遠(yuǎn),那么明凈。那么,我為什么要期待呢?
沒有云的天空,空寂、冷漠嗎?
我不清楚。
一個虛無縹緲的符號,注定了我大半生思緒的飄忽不定。
我記著你,記著你的聲音——一個渾厚的男中音。
清清亮亮的聲音塑造過我的靈魂,左右了我蹣跚的人生。于是,我便不能忘記你,不能!
從哪一天開始的這份深深的眷戀之情?
是那個早晨嗎?天空很藍(lán)很藍(lán)的一個早晨,云,細(xì)細(xì)地舒展著,淡淡地卷曲著,窗口有柔風(fēng)吹過。
我坐在交換機(jī)前接電話,我是鄉(xiāng)郵電所的話務(wù)員,那時只有十九歲。
我聽到了一個生疏了的禮貌詞匯“謝謝”,因了“謝謝”這個詞,你的聲音變得格外好聽。那一刻,我擁有了一份深深的感動——被忽視了尊嚴(yán)重被喚醒之后的叫人流淚的那種感動。
在一片粗礪荒涼的世界里,一句溫情的話便是一泓清泉、一抹新綠、一縷馨風(fēng)。我感到我暗暗的生活背景上劃過了一道亮色,我原本沒什么渴望的心靈竟多了一絲莫名的期待。為了那一聲動心的“謝謝”,我期待得很焦心,很難過。
十九歲的心,驕傲又自卑。靜靜的夜里,難言的酸澀漫過了我并不復(fù)雜的心頭。
窗外,夜空默默,黃黃的月牙孤獨(dú)而朦朧?!俺ヌ爝呍拢瑹o人知”。
我愛了,愛上了那個聲音。
驕傲的我不得不苦惱地承認(rèn)這自己還理不清的情緒,于是心便只剩下敏感脆弱的自卑。
除了一聲“謝謝”,你說的那么多的話沒有一句是對我說的,但我滿足,有一股暖暖的氣息撫摸我的耳膜,我還渴求什么呢?
彎彎的月牙總是月牙,月圓的時候我沒注意過月亮。
睡不著覺的時候,我會悄悄地想:那好聽的聲音屬于怎樣的一張面龐呢?是俊是丑?我感到脖頸處熱熱的,心里惶惶的,我竟由不得自己,哭了。
終于,有一天我大著膽子問了你的名字,你告訴我你叫云飛。云飛——一個富有詩意的名字,怎樣的一個人才擁有這樣的名字呢?
夠了!一個名字,一個聲音已足夠十九歲的想象去編撰一個秘密的故事。
我認(rèn)定了這是初戀,直到現(xiàn)在我還認(rèn)定著。
我極想見你,但沒有勇氣。我想,我會長大的,長大了就會有勇氣。我甚至僥幸地想。長大了,我會比現(xiàn)在變得俊。
然而,分別比勇氣來得更早。忽然有一天,你對我說你要走了。你感謝八個月來我真誠的服務(wù)。你說“再一次謝謝你!”我聽出你的聲音有點(diǎn)顫抖,是我的錯覺嗎?
我什么也沒說,我什么也不會說,我只聽著聽著,直到耳機(jī)里只剩下線路感應(yīng)的沙沙聲,我還怔在那里癡癡地聽著……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很早,我騎自行車急急忙忙地往縣城汽車站趕。
路邊枯萎的野草上一串串露珠淚一樣落在我的腳面上。秋天了,晨露好涼!
車站很寂靜,遠(yuǎn)遠(yuǎn)的天上只有一顆孤單的星星。
我等著,等著……
一輛又一輛的汽車開走了,塵煙遮住了我的視線。我翹望車?yán)锬切┖诤鹾醯娜擞?,哪一個圓圓的頭頁是他呢?
夢一樣的往事,煙一般地過去了。
長大了的我,漸漸地學(xué)會了自欺和自慰。
月牙朦朦的夜晚,我常常想:當(dāng)年沒見那個人或許是對的。遺憾大概是生活中真正的美。不是嗎?愈是想象美好的東西愈容易帶給人失望。為了少一點(diǎn)兒失望,最好是不要讓想象和現(xiàn)實(shí)相撞。
留一點(diǎn)兒想象吧,留一點(diǎn)兒遺憾吧!
或許,我原本就沒長大……
(劉桂菊摘自《工人日報(b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