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紹軍
聽說某大學物理系頗有幾位學生酷愛讀薩特和加繆的小說,后來便迷上了存在主義哲學,該系領導從哲學系請來一位教師,專門為學生評講存在主義。這位老師首先對存在主義下了一個定義:“存在主義是現(xiàn)代資產(chǎn)階級的一種非理性的主觀唯心主義思潮”。接著,他談了資本主義經(jīng)濟危機,又談了資產(chǎn)階級思想意識的腐朽沒落性,最后以哲學的黨性原則作歸納。這位老師的評講是認真的,論述也清晰嚴密,但過后學生的反應比較冷淡,有的甚至說:“聽了半天,也聽不出什么是存在主義。”
最近讀了讓·華爾(JeanWa1l)的《存在哲學》(一九五九,巴黎版),這位聲譽頗著的存在主義哲學家(我國曾翻譯出版了他的《存在主義簡史》)在概論中竟坦率地承認:“是否有可能去定義存在哲學?我們將會看到,所有的定義或多或少是不充分的”。他列舉了卡爾培桑神父的定義,這位神父把存在哲學定義為“對絕對唯心論和實用主義的一種反動,是全面看待人的一種持久的努力”。華爾指出,這一定義難以令人滿意,因為它同樣也可以套用到其他哲學流派上,比如生命哲學。他又舉了羅馬一位宗教權(quán)威的定義,這位權(quán)威把存在主義定義為“一種災難哲學,一種悲觀的反理性主義和一種宗教的唯意志論”。華爾認為這里面包含有譴責存在主義的感情色彩,并不是對它的定義。他接著又舉了薩特的定義,薩特在《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中把存在主義定義成一種“使人生成為可能的學說;這一學說也斷言一切真理和行為既是外界境遇又是人的主觀?!弊鳛榇嬖谥髁x大師,薩特的定義總算確切了吧!但華爾仍不以為然。他指出,一個“也”字破壞了定義的完整性;而且除了叔本華和E.哈特曼的哲學外,所有哲學也都旨在“使人生成為可能”。華爾最終還是同意鮑亨斯基的看法:根本不用去下定義,而應當設法列舉存在哲學的一些基本概念,把它們與諸如苦惱、厭惡等經(jīng)驗感受相比較。
我們自然不會同意華爾最終選擇的這一結(jié)論,但這一抉擇卻畢竟說明要確切地定義存在主義確非易事。本世紀所出現(xiàn)的存在主義思潮是一個比較復雜的歷史現(xiàn)象,這種復雜性即使在代表這一思潮的一系列哲學家身上表現(xiàn)的也極其明顯。就拿“存在主義”這一稱謂來說,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和雅斯貝爾斯就一再加以否認。海德格爾斷然反對把他說成是存在主義哲學家,雅斯貝爾斯雖然同意稱存在哲學,但不同意稱存在主義,他說:“存在主義是存在哲學的墳墓”。至于存在主義哲學家的觀點更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薩特主張人道主義,海德格爾則攻擊人道主義。再比如,作為存在主義先驅(qū)的克爾凱戈爾接受了謝林實證哲學的影響,極力反對黑格爾的理性主義;而薩特則從他的老師A.科熱夫那里更多地接受了黑格爾的影響。這樣說來各派存在主義哲學還有無共同點呢?當然有。讓·華爾同意埃·布列赫爾的看法,把它們的共同點歸結(jié)為經(jīng)驗論和憂慮感。這二點確實歸結(jié)得很好,把存在主義的那股味兒品評了出來,但這畢竟不能代替對存在主義的確切定義。
寫到這里,我又想起了那位哲學教員的定義,我并非想抬出華爾來貶低它,相反,這個定義從根本上說也許并不錯。問題在于對西方哲學思想的評述是不是僅此而已,還有沒有曲徑通幽之勝境。記得在一次學術(shù)會議上,有位同志把我們的外國哲學研究喻之為“炒什錦”,不用說,這盤“什錦”的主料就是定義,輔料則是時代背景、自然科學的發(fā)展、意識形態(tài)的斗爭等等,于是,今年你炒一盤,明年我炒一盤,看來蠻熱鬧,其實都是一個味,令人胃口大倒。這一形象的比喻盡管有欠全面,但確實道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們對外國哲學思想的研究和評述基本上還是一個模式:定義十背景十批判,這種單一的模式既不利于我們吸收國外學術(shù)思想的精華,也不利于真正剔除這些思想的糟粕。一位研究生告訴我,凡遇書中批判的部分,他都跳過不看,因為無非總是遇到唯物論者,就批他的形而上學;遇到辯證法者,則批他的唯心主義,你蹈我襲,毫無新意。平心而論,也確實如此。其實,批判武器運用得好,每中肯
記得在一次存在主義哲學討論會上,一位青年同志提出,要讓我國的薩特研究、海德格爾研究走上國際講壇。與會者中,老一輩學者頷首贊同,許多中青年理論工作者也顯得信心十足。在舊中國,陳康等前輩哲學史家也憧憬過這一理想,但國家不景氣,學術(shù)繁榮只是畫餅而已。今天,隨著中華的振興,我們的學術(shù)研究也開始走向世界,而打破單一的僵化模式,也許正是題中應有之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