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 樸
牛頓說過:物理學,當心形而上學呵!恩格斯評價道:“這是完全正確的,不過,是在另一種意義上?!?《馬恩全集》第二十卷,第552頁)
恩格斯的話包含兩點意思:一是舊的哲學的確束縛了自然科學;一是辯證唯物主義是自然科學不可離開的思維方法。
下面我想舉幾個中國歷史上舊哲學束縛自然科學的例子。這幾個例子,雖然都還沒有得到最后證明,多半還是一些假設,但我覺得很有意思,可以啟發(fā)思想(也許是我胡思亂想),所以還是大膽地談一談,供大家進一步研究。
一個叫五行思想與黃金分割。黃金分割(或曰外中分割,即優(yōu)選法的那個0.618)是畢達哥拉斯發(fā)現(xiàn)的,它在數(shù)學上、美學上乃至許多應用科學上都很有價值。據(jù)說畢達哥拉斯是從五角星的四種不同長度的線段上發(fā)現(xiàn)它的。中國數(shù)學史上好象沒有黃金分割一類的說法,但是中國哲學上很重視“五”這個數(shù)。“五”之得到那樣崇高的地位,其客觀基礎是什么呢?通常認為是由于手指和足趾的數(shù)目,跟十進位的客觀根據(jù)一致。我想,如果僅僅由于人體上有“五”的原型,“五”的地位也許因此而很平常了,因為人人得而有之。是否可以設想,“五”的神圣性,或它之取得規(guī)律性的地位,同“洛書”、幻方以至五角星、黃金分割有關?如果真有這種關系,中國人用五行來表示黃金分割,那倒同中國古代擅長代數(shù)形式的一般情況相吻合。當然,這樣做了的結(jié)果,哲學就束縛住數(shù)學了。
五行思想對于自然科學起了阻礙作用的另一個例子,我想舉關于行星的發(fā)現(xiàn)。五大行星的陸續(xù)被發(fā)現(xiàn),是很早很早的事了;據(jù)現(xiàn)在所知,大概是馬王堆帛書中最先稱呼它們?yōu)樗⒔?、火、木、土的;就是說,最晚從那時起,五星和五行便正式掛上了鉤。這一來,其他行星就遭了厄運,永無出頭之日了。第六顆行星是天王星,當然它離我們較遠,不過還未遠到肉眼看不見的地步。西方是勒莫尼耶于一七五○年首先發(fā)現(xiàn)其為行星的,據(jù)說從一七五○——一七六九的二十年間,他觀察到天王星達十二次之多,但囿于當時的天體觀念,未能最后確認。直到一九八一年,才由赫舍爾定為行星。
我敢武斷地說一句,參照中國古代對天文觀察的重視情況來說,中國人一定早于一七五○年就已發(fā)現(xiàn)了天王星,只不過懾于五行觀念,不得不把它當做恒星或什么客星、變星之類。要證明這個“武斷”,需要翻閱全部古代天文紀錄,并計算出天王星的軌跡。這是一個很繁重的工作,如果有人愿意做一做,也許很有意思。
再一個例子,五行和五音。人們對音階的認識,是由三音到五音再到七音。在中國,五音叫做正音,宮商角徵羽。另兩個音,很早也已知道了,并且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和”、“穆”,至少從隨縣出土的
果然,宋代有個叫陳
跟音相伴的是律。中國的樂律很早就是十二個,可以“旋相為宮”,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律的理論的說明——九為基數(shù),“三分損益”,“隔八相生”等——與其說是數(shù)學的,不如說是哲學的;因為它帶有明顯的圖式色彩。實際制造樂器和演奏樂器的人,大概主要是依靠自己那副靈敏的耳朵,而并不依靠樂律家們的理論。因為這個理論并不完善,而古樂今天聽來仍舊悠然悅耳;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到了明末,河南王子朱載。這是一個偉大的創(chuàng)造,它是現(xiàn)代一切鍵盤樂器的根據(jù),比歐洲人的發(fā)明早了近五十年。這個發(fā)明由于否定傳統(tǒng)的“三分損益”舊法,最后落得個“宣付史館”的下場。直到三百多年以后,即一八九○年,才由比利時皇家樂器博物館館長依法實驗,而震驚了音樂世界。
其中對我們今天所討論的題目很有趣的一件事是,朱載即3.14269805,這個數(shù)值,比起當時已知的祖沖之的密率,粗疏多了。這些地方,表現(xiàn)了朱載
可悲的事還不止于此。本來精通天文歷算的康熙皇帝,對亡明王子朱載
今天我們有了辯證唯物主義,它使自然科學從“形而上學”解放出來,突飛猛進。我們所以還要重溫舊哲學特別是中國的舊哲學對自然科學的不良影響,主要是為了記取歷史的教訓,珍惜今天的勝利,堅持辯證唯物主義的思維方法,當心各種各樣的“形而上學”。
(本文系作者根據(jù)在“數(shù)學、自然科學與哲學、社會科學的相互結(jié)合”座談會上的發(fā)育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