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章

二十一、袁世凱竊國成功

辛亥革命所激起的廣大農(nóng)民的反封建斗爭，由于缺乏領(lǐng)導(dǎo)，并沒有深入地開展下去。中國資產(chǎn)階級本身既很軟弱，又不敢發(fā)動農(nóng)民起來革命，因此，它在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的強大壓力面前，除了退卻和妥協(xié)之外，再沒有別的出路了。孫中山先生剛回國的時候，頗不以和議為然。大家推他為臨時大總統(tǒng)，他也很失望。因為他在英國的時候，曾經(jīng)和英國政府談定一筆小小的借款；現(xiàn)在總統(tǒng)既然是臨時的，這筆借款當然也就無效了。因此，他對當時的和議條件很不滿意。但是，當時各方面的“輿論”（當然只是上層階級的輿論）幾乎沒有不贊成和議的。而一切帝國主義又都極力支持袁世凱，把他視為它們的新的代理人。尤其是英帝國主義，它的駐華公使朱爾典就是支持袁世凱絞殺革命的主謀。英帝國主義雖然也和孫中山先生拉點關(guān)系，但這就更顯得奸詐。正因為中外反動派勾結(jié)成功，一致壓迫要講和，所以孫中山先生反對和議的主張，遭到當時南京臨時政府絕大多數(shù)有力人物的非難。汪精衛(wèi)甚至對孫中山先生脫：“你不贊成和議，難道是舍不得總統(tǒng)嗎？”在各方面的包圍下，孫中山先生后來也就不再堅持己見了。

臨時政府成立后，和議繼續(xù)進行。南京方面向袁世凱提出：和議成功后，保證舉他為大總統(tǒng)；但必須以清帝退位和他贊助共和為條件。于是袁世凱開始逼宮，企圖強迫清帝退位。但卻遭到滿州貴族中的頑固分子宗社黨人良弼等的堅決反抗。這時，京津同盟會中的川籍會員彭家珍，認為殺了良弼，使可導(dǎo)致共和，使人民安居樂業(yè)，因此決定拚死以除良弼。他怎么能夠知道他的英勇犧牲，并沒有發(fā)生多大的作用，只不過是幫助了袁世凱登上總統(tǒng)的寶座呢？彭家珍為了刺殺良粥，曾經(jīng)用盡心機。他把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好之后，特地裝扮成一個威武的軍官，穿著整齊的軍服，掛著明亮的軍刀，于1月26日，裝著良弼的一個好友前去謁見。但那天良弼剛好不在。當晚他又去，良弼又不在。當他剛往回走的時候，在不遠的途中恰好良弼回來了。在路上一來一去的兩輛馬車相遇，彭就高聲叫“質(zhì)臣……”（良弼的號），良弼未應(yīng)，彭即調(diào)轉(zhuǎn)馬車，跟著良弼的馬車追去。到了良弼的公館，良弼一下車就走近門前，彭也急下車，趁良弼升階正要入門之時，急投一彈，彭在階下當即被炸死，而良弼也負重傷，于兩天以后就死了。宗社黨人因此嚇破了膽，同時又看到大勢已去，便不敢再堅持帝制了。清朝皇室終于接受了退位的條件。袁世凱的逼宮竟因彭家珍的刺殺良弼而獲成功。我們從當時和議雙方達成的優(yōu)待清朝皇族的條件，可以看到南京臨時政府是多么的軟弱！

清帝退位之后，和議很快成功。孫中山先生為了保障共和，想出了兩個自以為非常高明的辦法：一個是頒布約法，想用法律來限制袁世凱；一個是建都南京，想把袁世凱調(diào)離北京這個當時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的老窠。從2月初開始，經(jīng)過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南京的參議院根據(jù)資產(chǎn)階級國家立法、司法、行政三權(quán)分立的原則，制定了一部中國憲政史上著名的臨時約法。袁世凱對于這個臨時構(gòu)法并不怎么理會，因為他知道這些紙上的東西是可以隨時撕毀的。他特別注意的是遷都北京的問題。2月13日，袁世凱在給南京的電文中，于通知清帝退位的同時。就表示他不愿南下。2月14日，南京參議院開會的時候，竟然通過了遷都北京的決議。本來在參議院中，革命黨人占據(jù)多數(shù)，是完全可以根據(jù)孫中山先生的意見通過建都南京，反對遷都北京的。但14日開會的時候，革命黨人李肇甫，卻到臺上去大放厥詞，說了一通遷都北京的必要；參議員中原來就有不少人對袁的不愿南下表示同情，而李又善辭令，他這么一貌，贊成遷都北京的人便成了多數(shù)。孫中山先生和黃興知道這件事情以

后，非常生氣，當天晚上把李肇甫叫來大罵了一頓，并限次日中午12時以前、必須復(fù)議改正過來。15日晨，秘書處把總統(tǒng)提請復(fù)議的咨文作好后，需要總統(tǒng)蓋印，而這時總統(tǒng)已動身祭明孝陵去了。我急著去找黃興，他也正在穿軍裝、準備起身到明孝陵去。我請他延緩時間，他說：“過了十二點如果還沒有把決議改正過來，我就派兵來！”說完就走了。這怎么辦呢？只好找胡漢民去。好容易才把他找到，拿來了鑰匙，開了總統(tǒng)的抽屜，取出他的圖章蓋了印 ，把咨文發(fā)了出去。同時，并通知所有的革命黨人，必須按照孫中山先生的意見投票。經(jīng)過我們一天緊張的努力，當天召開的參議院會議終于把14日的決議糾正過來了。但是，袁世凱并不根據(jù)參議院的決議辦事，他表面上不堅持遷都，卻故意地提出去就問題來要挾。于是孫中山先生又派蔡元培、宋教仁、汪精衛(wèi)等為專使，于2月末到北京去迎接袁世凱南下。袁世凱在破格歡迎的偽裝下，暗地發(fā)動兵變，把蔡元培等人嚇了一跳，使得這幾個迎袁專使也覺得對袁的是否南下“盡可遷就”了。至此，南京參議院不得不允許袁世凱在北京就職。孫中山先生的計劃完全失敗了。

眼看著南京臨時政府即將結(jié)束，不少的革命黨人感到革命的理想并沒有實現(xiàn)，內(nèi)心非常痛苦。當時在南京的川籍黨人很多，經(jīng)大家商議，決定召開一個四川革命烈士追悼會，對先烈們表示崇敬和悼念，同時借此排遣自己的悲傷。開會的時候，孫中山先生也到了。章太炎則送來一幅挽聯(lián)，寫道：“群盜鼠竊狗偷，死者不瞑目；此地龍蟠虎踞，古人之虛言?！贝蠹铱戳?，不但很覺掃興，而且感到憤慨。章太炎在同盟會里一貫鬧派別糾紛；武昌起義后，又說什么“革命軍起，革命黨消”，主張解散同盟軍；隨后不久，他便正式宣布脫離同盟會，并和一些立憲黨人搞在一起，專門和孫中山先生作對。他罵南京鼠竊狗偷，但當時鼠竊狗偷的大半還是立憲黨人，而章太炎不正是和他們沆瀣一氣嗎？他反對建都南京，認為南京并非龍蟠虎踞，難道北京果真就是龍蟠虎踞的地方嗎？很明顯，章太炎了反對孫中山先生，已經(jīng)實際上站到袁世凱那方面去了。追悼會開完以后，我們雙為死難烈士請求追贈。根據(jù)我們的建議，孫中山先生以總統(tǒng)的名義立即簽署了一道命令，追贈鄒容、喻云紀、彭家珍為大將軍，謝奉琦為中將。其他各省也有繼起仿效的。死者已經(jīng)安置完了，活著的人怎么辦呢？我們秘書處的人，決計不到袁世凱那里去作官。鄧家彥因?qū)妥h非常不滿，一定要出去辦個報紙，反對袁世凱。又有人提議繼續(xù)出洋留學，完成以前未竟的學業(yè)，大家都很贊成。當時蔡元培在作教育部長，經(jīng)過他的批準，大批革命黨人獲得了公費留學的資格，接著便紛紛放洋而去。其中有不少好心的人，以為民國既經(jīng)成立，自己就應(yīng)該學點真實的本事，將來好從事建國的工作。他們當時并不了解：辛亥革命雖然推翻了清朝反政府，但繼起的袁世凱仍然是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的工具。他們更沒有料到：民國成立以后，中國不但沒有興盛起來；相反，民族的危機和人民的災(zāi)難卻更加深重了。當時，我也獲得官費留學的資格；但是，因為還有許多善后工作要做，所以沒有立刻出洋。

二十二、回川之行

辛亥革命以孫中山先生的解職和袁世凱的登臺而結(jié)束，實際上是失敗了。中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并沒有改變，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兩座大山仍然沉重地壓在中國人民的頭上。但是，當時的革命黨人對此并不認識，他們當中有不少的人對帝國主義和袁世凱還存在著幻想。1912年8月，孫中山先生應(yīng)袁世凱的邀請去到北京。袁故意隆重地接待他，并百般地曲意相從，終于使孫中山先生入其彀中。孫中山先生從袁那里出來就對人說：“今日之中國，惟有交項城治理。”因此，他便接受了全國鐵路總監(jiān)的任命，想在中國經(jīng)營二十萬里的鐵路，實現(xiàn)他的實業(yè)救國的美夢。為了這個目的，他隨后還到日本去了一趟。但是不久，他的夢想便被現(xiàn)實粉碎了。

南北和議成功之后，我也到了北京。一天，友人從一家報紙上看到了袁世凱要任命我作四川宣慰使的消息，趕快來告訴我。我感到很奇怪，估計是朱芾煌搞的鬼，便立刻去問他。他說：“總統(tǒng)正要找你，請你和我一同回四川去調(diào)解成渝雙方的糾紛，并要給我們宣慰使的名言。”我說：“四川是我們家鄉(xiāng)，對于家鄉(xiāng)的父老何能用這種名義？而且我在南京臨時政府秘書處的時候，即已和大家有約，此后絕不任什么官職?！痹诖艘郧?，李石曾和蔡元培、汪精衛(wèi)等專使人員在從北京回南京的輪船上曾有“六不會”的組織，以不作官、不作職員、不嫖、不賭、不納妾、不吸鴉片相標榜，有人甚至加上不喝酒、不吃肉兩條，稱為“八不主義”。我雖然沒有加入“六不會”，并且知道他們是唱高調(diào)騙人的；但我卻認為一個人如果違背了自己的初衷，總是問心有愧的，且將失信于人，為了所棄。就是由于這種種原因，我堅決地拒絕袁世凱給我任何的官職。袁不得已，后來才同意不給我任何名義，只要我同朱芾煌一起回川一行，去“慰問”四川人民，并促成四川的統(tǒng)一。我當時并不了解袁是因朱的資望不夠，不足以替他完成統(tǒng)一四川的重任，因而想利用我為他服務(wù)。我只覺得促成四川統(tǒng)一，避免人民涂炭，為桑梓父老做點事情，是一種不可推辭的義務(wù)，因此便答應(yīng)了。袁給了朱一筆錢，朱問我怎么開銷，我說：“我們每人一月六十元就夠了，同行的人，還可酌量少一些?！敝焱饬恕Ｕf也奇怪，朱居然跟我一樣，既沒有爭著作官，又沒有爭著要錢。我本來對朱的投靠袁氏，內(nèi)心不??；現(xiàn)在見他這樣，又覺得他之投袁，原是去爭取袁氏贊助共和的，似乎也可以原諒。其實，我那時對朱的本質(zhì)還是沒有認識清楚。后來事實證明：他是一個野心并不太大的道地的投機分子。他投到袁的門下，知道袁也不過是利用他與革命黨拉拉關(guān)系而已，因此對袁也不存奢望，只趁機會討了一個夔關(guān)監(jiān)督來當，弄了一批錢，然后便由官而紳，到北京城里買了一大片空地，修了許多房子，作起房東來了。

1912年的夏天，我和朱芾煌回到了四川，這時，成渝雙方已經(jīng)妥協(xié)了。成渝的妥協(xié)也象南北的和議一樣，是重慶投降了成都，革命勢力投降了反動勢力。其時楊維任軍事巡警總監(jiān)。楊是成都起義被捕的六君子之一，我覺得他似乎尚有可為，便推動朱芾煌用我們兩人的名義電袁世凱建議，任命他為成都衛(wèi)成司令。袁當即下令委任，并升楊為中將。袁之出此一著，原不過想借以籠絡(luò)革命黨人。但這事卻立即引起反動分子的不安。他們馬上向袁的親信四川人曾彝進、顧鰲等進行活動，要袁收回成命。袁雖然沒有明白地收回成命，但因他不再支持，楊維終于無法就職。而且，袁見我的心事仍在革命，便急電我們回北京。這時，我正抽空回榮縣家里。接到袁的急電后，我又匆匆地離開故鄉(xiāng)，和朱芾煌一起趕回北京。

在四川的時候，我順便地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以留法儉學會的名義動員了一批青年到法國去留學。例如何魯?shù)热司褪沁@次出國的。留法儉學會是由李石曾等無政府主義分子倡辦的，這批無政府主義分子這時已隨落為袁世凱的幫兇，是完全反動的；但留法儉學會卻送了一些人到法國去學科學，對社會多少總算有點益處。當然，李石曾之流搞這個儉學會的目的，并不存什么好意，純粹是為了盜取“教育家”的虛名。這個留法儉學會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及其以后，更發(fā)展成為留法勤工儉學會，送了更多的人到法國去留學。其中一些先進分子后來成了著名的共產(chǎn)黨人，如周恩來、鄧小平、陳毅、李富春、聶榮臻等同志和黨的先烈趙世炎、陳延年、王若飛等同志，都是留法勤工儉學的學生。

我回到北京的時候，宋教仁等已經(jīng)組成了國民黨，正在為實現(xiàn)他的政黨政治的幻想而日夜地忙碌著。他以為國民黨只要在議會中取得多數(shù)，就可以組織責任內(nèi)閣，中華民國即可成為真正的“民主國家”而得到“長治久安”，袁世凱的大總統(tǒng)就只剩下一個元首的空名了。他為了在選舉中取得多數(shù)，不惜把大批的政客和封建余孽拉入黨內(nèi)。他為了使這些人能夠接受，又不顧許多同盟會員的反對，把同盟會綱領(lǐng)中的革命內(nèi)容盡行刪除?！捌骄貦?quán)”被改為“注重于民生政策”，“力謀國際平等”被改為“維持國際和平”，這就是說，反對封建主義和反對帝國主義的革命精腫完全被拋棄了。甚至連“男女平權(quán)”的主張也被取消，因此更遭到女同志們的反對。有個叫唐群英的女同盟會員，辛亥革命剛打下南京的時候曾經(jīng)作過女子北伐隊的隊長，這時即因反對宋教仁取消“男女平權(quán)”的綱領(lǐng)而要打他，以致鬧了一場風波。

1912年底，國會選舉開始，宋教仁到處演說，儼然像西方“民主國家”的競選一樣。后來選舉“勝利”了，宋教仁更得意忘形，到處發(fā)表他的政見。正當宋教仁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時候，袁世凱巳經(jīng)為他挖好了陷阱。1918年8月20日，宋教仁在上海車站被刺。他臨死仍希望總統(tǒng)“開誠布公”，竟然還不明白就是這位總統(tǒng)要了他的性命。

宋教仁被刺后，革命黨人的幻想破滅了，他們被迫于倉皇中起來和袁世凱斗爭。

二十三、二次革命失敗，繼續(xù)追求真理

宋教仁的被刺，無論什么人都知道它的政治背最如何。袁世凱為掩蓋天下耳目，故意裝模作樣地說要“窮究”和“嚴辦”。很快真象就大白了。原來指使行兇的是國務(wù)院官員供述祖，而指使供的又是國務(wù)院總理趙秉鈞。誰都知道，趙是袁世凱手下的特務(wù)頭子，因此毫無疑問，指使趙的就是袁世凱自己。袁世凱的陰謀被揭露出來了。于是他一不作、二不休，干脆不經(jīng)參議院通過就建法向帝國主義大舉借款，擴充軍隊，準備用武力來徹底消滅南方各省的革命力量。

1913年4月，袁世凱與英、法、德、日、俄五個帝國主義國家所組成的銀行團簽訂了二千五百萬鎊的“善后”大借款。同時，他命令段芝貴、馮國璋率師南下，準備以段芝貴所率李純等部進攻江西；以馮國璋、張勛兩部進攻南京；此外，并以鄭汝成、湯鄉(xiāng)路率領(lǐng)海軍協(xié)助作戰(zhàn)。他于一切準備就緒之后，便在6月間借口江西都督李烈鈞、安徽都督柏文蔚、廣東都督胡漢民反對借款、抗拒中央，下令免掉這三個國民黨人的都督職務(wù)。隨后至7月間，他又發(fā)布“討伐令”，向國民黨人所率領(lǐng)的軍隊大舉進攻。

孫中山先生于3月自日本回國的時候，恰好袁世凱暗殺宋教仁的事件發(fā)生了。他回到上海，非常氣憤，決計興兵討袁，發(fā)動二次革命。這時，我為了反袁，也到了上海。當善后借款成立，風傳袁世凱要撤消國民黨粵、贛、皖、湘四督之際，我即向?qū)O中山先

生建議，主張四督聯(lián)合通電，反對袁世凱違法，并聲明在此合法政府成立以前，不接受違法政府的命令，以先發(fā)制人。孫中山先生很同意我的意見，但黃興不贊成。黃興說這樣一來，就暴露了他反袁的軍事準備。其實，這時國民黨反袁，正如袁世凱反國民黨一樣，彼此都明白，還有什么秘密呢？結(jié)果袁世凱搶先宣布了免除國民黨都督的職務(wù)，使我們的反袁在政治上陷于被動的地位。

7月12日，李烈鈞在江西湖口宣布獨立，組織討袁軍。接著，15日，黃興在南京強迫蘇督程德全宣布獨立，響應(yīng)江西討袁。程德全是個首鼠兩端的家伙，他于宣布獨立后即托故離開南京，潛赴上海。我趕到南京去參加起事，見程不在，便責問黃興。黃興說他自己要走，誰也無法。我于是又趕去追程。而程到上海后即通電要黃興取消獨立，真是可恨極了！由于事前既不堅決，臨事又不協(xié)調(diào)，這次所謂贛寧之役，很快就歸于失敗。接著，安徽、廣東和四川的反袁斗爭也失敗了。但是，我對這些失敗并不灰心，仍在上海繼續(xù)奔走，企圖挽救革命。當時我想如果能炸毀曾經(jīng)歸向革命后來又被鄭汝成收買過去的肇和軍艦，或者把它搶過來，上海就可能支持一個時期，革命也許能以上海為基點，重新發(fā)動起來。于是向?qū)O中山先生建議，拿出二萬元由我去布置這件事，雖然張靜江反對，但孫中山先生同意了。我在法租界組織了一批人，準備好炸彈、炸藥和小船。一切就緒后，在一個晚上，我便帶著這隊人乘汽車出發(fā)，結(jié)果因過法租界時被阻，不得不返回，最后一次希望又落空了。至此，孫中山先生的二次革命于瞬息之間即告煙消云散。二次革命之所以如此迅速地失敗，根本的原因在于自辛亥革命以后，國民黨就已經(jīng)放棄了革命綱領(lǐng)，逐漸地脫離了群眾，因此，它發(fā)動的反袁斗爭，再不象同盟會時代那樣能夠激起群眾的熱情了。

四川的反袁斗爭發(fā)動得比贛寧為晚，但失敗得一樣的快。8月初，熊克武、楊庶堪于重慶舉兵討袁；接著，張百祥在綿陽響應(yīng)；王天杰在榮縣響應(yīng)；其他川東、川北、川西也有響應(yīng)的；但不出9月，全部失敗了。這次反袁失敗，四川的國民黨人犧牲很大。王天杰于四川永川被俘犧牲；張百祥逃至上海后被捕，解到北京被殺。

袁世凱認為四川的反袁斗爭是我策動的，因而對我下令通緝。我在國內(nèi)待不住了，只好再度出國。好在公費留學的資格早已取得，北京教育部又有朋友為我辦理一切手續(xù)，因此我便于1913年末起程赴法國留學去了。

在此之前，大約是6月間的光景，我的一位朋友任鴻年在杭州煙霞洞投井自殺。他是同盟會員，曾在蜀罩中任書記，后因意見不合離去；這時看見袁世凱禍國殃民，與清朝政府無異，覺得過去的革命落空了，因而憤不欲生。接著，袁世凱對我下令通緝，那時我的二哥已經(jīng)雙目失明，而又貧病交加，他在成都一聽到這個消息，覺得國家和家庭的前途都無希望了，竟懸梁自縊而死！辛亥革命給長期黑暗無際的中國帶來了一線光明，當時人們是多么的歡欣鼓舞呵！但是，轉(zhuǎn)瞬之間，袁世凱竊去國柄，把中國重新投入黑暗的深淵，人們的痛苦和失望，真是達于極點，因此有的便走上了自殺的道路。但是，我卻是一向反對自殺的，我認為自殺最不值得，既然敢于犧牲，何不去和敵人斗爭呢？而且，我對于祖國的前途總是抱著無限的希望。我相信我們偉大的祖國既有著幾千年悠久而光榮的歷史，又有著數(shù)萬萬勤勞而勇敢的同胞，她一定會沖破重重的黑暗而走上光輝燦爛的前程。但是，對于國家的危難、同志的犧牲和兄友的自殺，我畢竟也不能無動于懷。當我踏上出國的征途以后，有時一個人站在輪船的甲板，看著無邊無際的海洋，波濤洶涌，我胸中的熱血，也不禁翻騰起來。??！親愛的祖國，你何時才能從沉重的枷鎖中解放出來呀！

說也湊巧，我這次出國，偏偏坐的是日本輪船，又在船上碰上過1914年的元旦，而且這輪船上掛的萬國旗中依然沒有中國的國旗！我氣憤極了，立刻鼓動全船的中國同胞起來向船長斗爭。但是，除了讓船長道歉之外，又能有什么別的結(jié)果呢？記得十年之前，也是在慶祝元旦的時候，我們在成城學校，為了爭掛國旗曾經(jīng)鬧過一場斗爭。誰知十年之后，我們的國家在世界上仍然毫無地位呢？我們十年來辛勤地從事革命工作，結(jié)果竟然如此！難道我們的道路錯了嗎？還是沒有正確的方法呢？我必須研究明白。我迫切地追求著新的救國救民的真理。

真正能夠救國救民的真理我后來果然找到了，那就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勞動人民自求解放的真理——馬克思列寧主義。1917年十月革命的勝利，為全世界人民開辟了光明的道路。在十月革命的光芒照耀下，1919年中國發(fā)生了五四運動，1921年成立了中國共產(chǎn)黨。此后，中國革命即在中國共產(chǎn)黨和它的領(lǐng)袖毛澤東同志的正確領(lǐng)導(dǎo)下取得了偉大的勝利，而我自己也跟著毛澤東同志走到勝利，分享了勝利的喜悅。

跋語

五十年，對于一個人說來，可算是漫長的歲月；而對于整個人類歷史說來，只不過是短暫的一剎那。在這五十年間，我國歷史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我國人民推翻了清朝皇帝、北洋軍閥以至國民黨反動派的統(tǒng)

治，完成了舊民主主義革命、新民主主義革命以至社會主義革命，使我國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經(jīng)過新民主主義社會，轉(zhuǎn)變?yōu)樯鐣髁x社會。我國以短短半個世紀的時間，走完了別的國家?guī)讉€世紀才能走完的路程?，F(xiàn)在，又為我們展示出無限美好的前程。我們偉大的祖國是多么值得我們驕傲啊！回憶一下過去，再看一下今天，使人感到一切勝利都來之不易。因此，我特地把五十年前的往事寫了出來，讓年青一代的同志們知道他們的前輩曾經(jīng)受過多少的苦難，而當時的志士仁人為著擺脫這種苦難，又經(jīng)歷過多少的斗爭，拋撒過多少的鮮血。我想當他們知道了過去的這些情形以后，必然會更加珍惜幸福的今天，努力創(chuàng)造光輝的明天。至于我自己，既已為祖國的富強奮斗了六十年之久，現(xiàn)在，當此大好形勢，自然要老當益壯，更加發(fā)奮前進。只要一息尚存，我一定和年青的同志們一起，為把祖國建設(shè)成一個無限繁榮和無比強盛的社會主義國家，為實現(xiàn)人類最偉大、最崇高、最美好的共產(chǎn)主義理想，而獻出我僅有的一分微薄的力量。

附詩

（一）紀念鄒容烈士

少年壯志掃胡塵，叱咤風云革命軍。

號角一聲驚睡夢，英雄四起挽沉淪。

剪刀除辮人稱快，鐵檻捐軀世不平。

風雨巴山遺恨遠，至今人念大將軍。

（二）紀念喻云紀殉難五十周年

當時年少正翩翩，慷慨悲歌直入燕。

幾尺電絲難再續(xù)，一筐炸彈奮當先。

成仁烈跡驚環(huán)宇，起義歡聲壯故園。

五十年來天下變，神州春色遍人間。

（三）紀念龍鳴劍烈士

錦江餞別發(fā)高音，舉座沉吟感慨深。

智借急流傳警報，憤歸故里超民軍。

出門拔劍誓除趙，病榻遺言速滅清。

畢竟英雄人敬仰，萬千父老哭忠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