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林炎

從選注本入門

讀古書，我們常常會遇到一道難關——語言文字關。要突破這個關口，沒有什么秘訣，只有從刻苦的閱讀作品中去鍛煉和提高。初讀文言作品，可先讀選注本，還不妨多找?guī)追N比較好的注本，拿一種作為主要讀本，參照其他的注本讀?？赡苓@個詞、這個句，在這個本子里沒有注，說不定那個本子就有注；或者這個本子注得含混，那個本子注得明確。如果遇到有現(xiàn)代語譯文的作品（如《詩經》、《楚辭》等都有今譯本），也不妨參照譯文去讀。在閱讀時：我們也要充分利用工具書和一些有關指導閱讀文言文的書籍（如王引之的《經傳釋詞》，劉淇的《助字辨略》，楊樹達的《詞詮》，呂叔湘的《文言虛字》等）。同時，查字典、向別人請教也是不可少的。只要我們能夠從不懈的刻苦閱讀中留心文言的詞匯、句法，揣摩它們和現(xiàn)代語的同異，摸索它們的規(guī)律，日積月累，自然會提高閱疆能力，克服學習文言的困難。

辨別文言和現(xiàn)代語法的異同，對初學者是有很大幫助的。文言和現(xiàn)代語的異同，可以從兩方面來看：一是詞匯，一是語法。詞匯又有實詞和虛詞兩類。

辨識詞匯的古今異同

這里先談實詞。文言實詞有和現(xiàn)代語相同的，有不同的，有的則部分相同。我們讀不懂文言文，有時就是因為沒有注意到它們不相同之點。如古代語的“奕”〔yi亦〕，現(xiàn)代語是“下模”。知道了它的異同，就能得到確切的解釋。比如你懂得了這一“突”的古今的異同，你對《孟子》中“今夫奕之為數(shù)”這句話就會懂得一部分。最需要注意的還是表面上相同而實質上不同的一些詞匯，不然，就會發(fā)生誤會。如同樣一個“去”字，古代語的“去”是現(xiàn)代語的“離開”；現(xiàn)代語的“去”是古代語的“往”。如“孔子之去齊，接淅而行；去魯，曰：遲遲吾行也?！本筒荒苤v作孔子到齊國去，到魯國去。再如“交通”，古作“交際、勾結”，今作“水陸往來”；“消息”，古作“生滅、盛衰”，今作“新聞、音訊”；“慢”，古主要作“不加禮貌”，今主要作“遲緩”。還有些詞語的現(xiàn)代意義則是把古代的縮小了。如“坐”，現(xiàn)代專指“坐下”的動作講，古代除了這種講法之外，還可以當“由于”，“為了”講。如《陌上?！分小暗^羅敷”的“坐”，就是這樣講法。如果懂了這種講法，再遇到杜牧的《山行》中“停車坐愛楓林晚”的“坐”，也就能理解了。又如“書”，古代語除作書籍講以外，還作“字”、“信”講。如《桓靈時童謠》中“舉秀才，不知書”的“書”，就當“字”講；杜甫詩中“家書抵萬金”的“書”就當“信”講。據(jù)說有人把這句詩解釋為杜甫家里藏書很多，可值萬金，那就鬧成笑話了。再如出產的“產”，古代的用法和現(xiàn)代的“生”相當。如《孟子·許行章》中“陳良，楚產也”。明梁辰魚《浣紗記》中伍員對范蠡〔Li離〕說：“大夫，我乃郢〔ying影〕人，君亦楚產。”這里說“產”，絲毫沒有惡意。現(xiàn)代語的習慣是對人只說生于何地，對物才說產于何地。此外，，有些詞語現(xiàn)代的意義把古代的擴大了。如“哭”，宙代只指出聲的，不出聲的叫“泣”；可是現(xiàn)在不管出聲不出聲的都叫“哭”。特別要注意的是同一個字，古文里因所在的場合不同就可以有好幾種不同的講法，如《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里的“負”，就有好幾個意思。“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曲”的“負”，當“擔當”講；“案宣，負其強”的“負”，當“倚仗”講；“臣誠恐見欺于王，而負趙”的“負”，當“辜負”講；“肉袒負荊”的“負”，當“背負”講。一篇文章中一個字就有四種講法。這類例子還很多，閱讀時，在理解的基礎上還要記憶，揣摩它的規(guī)律，慢慢地就會觸類旁通。

文言和現(xiàn)代語的詞匯，部分相同的，大致有兩種情形：一是文言的單音詞包括在現(xiàn)代語的多音詞里。如現(xiàn)代語的“鼻子”、“耳朵”、“討厭”、“相信”，在文言中就只用一個字：“鼻”、“耳”、“厭”、“信”；一是兩個文言的單音詞合成一個現(xiàn)代語多音詞。如“驕傲”、“單獨”、“困難”、“墻壁”等詞，在文言里都可以分成兩個單音詞，兩個中間取一個，只用“驕”、“獨”、“難”、“壁”就成。從這里可以看出現(xiàn)代語詞多音化的傾向，為的是說起來便于聽得清楚。

我們再談虛詞。文言的虛詞，可以說大多數(shù)和現(xiàn)代語全不相同。一個虛詞往往隨著它所在的場合不同有著不同的講法，但它總有個基本的講法，我們應該首先抓住這個基本的講法。如“之”就有不少的用法，但最基本的不過兩種：一是作賓語用的代詞，相當于現(xiàn)代語的他（它）。如《鄭伯克段于鄢〔yan焉〕》中“愛共叔段，欲立之（他）”，“請京，使居之

（它）”；一是相當于現(xiàn)代語的“的”，如“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墒怯袝r，它還作實詞（動詞）用，如《孟子·齊人》中“之祭者乞其余”的“之”當“到”講。懂得了這種用法以后，碰到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的“之”，就不會有誤解了。又如“將”，除了當“打算”、“要”、“會”、“把”、“還是”等講法以外，還可當“請”或“愿”講，如李白的“將進酒，杯莫?！痹娋渲械摹皩ⅰ?，就可作“請”解釋了。文言虛詞很多，一時不易全部掌握，最好能就閱讀時所遇到的例句，認真筆題，收集歸納成類，辨明用法，揣摩規(guī)律，時間一久，自不難掌握。

揣摩句法規(guī)律

看文言和現(xiàn)代語的異同，第二方面，就是句法。它們大體上相近，值得談的有三點。

一是文言的詞性變化靈活。名詞、勃詞、形容詞活用的例子很多。名詞作動詞用的，如“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韓愈《原道》）。名詞作形容詞用的，如“嫂蛇行匍伏”（《蘇案以連橫說秦的。形容詞作動詞用的，如“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鄒忌諷齊王納諫》）。形容詞作名詞用的，如“披堅執(zhí)銳”，“摧枯拉朽”等?？傊?，都比現(xiàn)代語的用法靈活。

二是句子成分的次序變化大，和現(xiàn)代語比，倒裝成分多。比如疑問詞作賓語時，往往倒過來放在動詞之前。如《論語》中“吾誰欺”？現(xiàn)代語就說“吾（我）欺誰”？再如《項羽本紀》中“孰與君少長”？等。文言否定句里的代詞作賓語，也往往倒置在動詞之前，如“不吾知也”，“歲不我與”。在魏晉之后，這種句法逐漸減少。但是先秦文字中，也有不是這種結構的。如《詩經·黍離》中“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除了賓語倒裝以外，文言里的“以……”、“于……”往往和現(xiàn)代語的“拿……”、“在……”位置不同。如“贈之以芍藥”，現(xiàn)代語說“拿芍藥贈給他”。“戰(zhàn)于長勺”，現(xiàn)代語說“在長勺打仗”。文言的“于”多數(shù)放在主要動詞之后。

三是文言句子成分的省略多。我們更以《鄭伯克段于鄢》為例：

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國都）之一（三分之一）；中（都不過）五（國）之一（五分之一）；?。ǘ疾贿^）九（國）之一（九分之一）。

在詩歌中同樣有這種省略，如《七月》：

七月（蟋蟀）在野，八月（蟋蟀）在宇，九月（蟋蟀）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懂得了文言句子省略的特點，遇到不易解的句子就可從上下文看，看它是否有省略的情形。

獨立思考，仔細辨別

以上我們談了如何解決讀文言“讀不懂”的問題?？墒恰白x懂了”，有時還會遇到另一種問題：就是對一個詞、一篇文章的解釋，眾說紛耘，莫衷一是。這時就需要我們自己獨立思考，不能全依賴注釋家。比如解釋一篇古文，有的注釋家為了某種目的有意地加以曲解或穿鑿，象《詩經》的舊注中，有不少就是這樣。至于對作品思想內容上的解釋，這種情況就更多了。例如《詩經·采葛》一詩，本來是一首寫男女相思的詩，可是《毛傳》解釋為：“采葛，懼讒也?！边@顯然是一種歪曲。古代的學者固然在舊典籍的整理、注釋工作上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但也留下了不少的缺點和錯誤。因此我們讀書，在借助和重視古人（或今天的專家）的注釋的同時，也要獨立思考，采取分析批判的態(tài)度。

有些問題，不僅古人的說法不一，就是今天的研究者也可能會有分歧。例如辛棄疾的《西江月》詞中“明月別枝驚鵲”的“別枝”，1956年12月號《語文學習》中“問題解答”欄釋作：“那根枝條”或“那棵樹”。朱光潛先生又認為“別”是動詞，“別枝”是月亮離別了枝頭。（其說見1957年2月號《語文學習》）另外還有作“另一枝”和“月光從樹枝上轉移”等說法。這就需要我們自己動腦筋，從全篇的思想、風格、語言、古今詞義的變化以及別處的例證等方面考慮。認為哪一家的說法合理，就可采取它，如果自己能提出新的看法那當然更好。萬一判斷不定，無所適從，還可采取存疑的態(tài)度。如果兩種說法都很有道理，也可采取并存的態(tài)度。古代的作品，固年代久遠，傳聞異辭，眾說分歧，原是不足怪的。今天我們研究它，那是一樁十分艱巨、復雜的工作，需要我們有持久的辛勤勞動與實事求是的科學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