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題西津渡考古挖掘坑
他們用玻璃保存
你來時走過的路面:起先是泥土
然后是石子、青磚
也保存那苔痕、細草
金吾不禁之夜,心愛的女子總是有
急切的足尖
美麗的裙裾
噠噠的馬蹄
玻璃之下,赫赫戰(zhàn)功
都有一張刀疤清晰的臉
你擠在游客中觀看
導游講解出彩的地方
你也用山麓吹拂的樹葉鼓掌
遺漏的故事,你就站在
津渡高處,用蟬聲
和落日下一段開闊的江面補充進來
待渡亭
他總覺得還有許多事情
未完成:工作與孩子的工作,
生活與內(nèi)心的生活。
現(xiàn)在,他走到這座亭子里坐坐,
想一想自己在等待什么
和什么一直在等待著自己。
好像有兩條不一樣的船。
事實上,他早已踏上了其中一條:
“當障礙物阻礙進程,
水就自動上升?!?/p>
事實上,只有年齡的水位在上升。
激情已然退去。只有重復的馬路
在他腳下裸露出來。
當他穿行而過,刺眼的陽光
暴曬在皮膚上。但不一會兒,就得到了妻子
撐開的遮陽傘。
他才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
她一直舉著一座移動的小亭子
默默跟隨著他。
京畿路
世事如流水。我們愛上的偏是
那一去不復返的日子:梧桐葉闊,
墩布的木柄戧在日影
斑駁的磚墻上;貓爪撥弄瓦片,以緩
而圓的事,在綠皮郵筒里轉(zhuǎn)得那么慢。
我們不得不先愛上雨天,書吧的咖啡
有溫吞的舌尖。
我們不得不和它交換各自
回味了很久的苦味,才能在曲折
幽深的小巷,在細繩微蕩的衣架上
被一樹紫丁的香氣
無緣無故地愛著。
北固山
穿上鞋套,梯板踩踏的
空空聲,讓一座古樓閣又響起
立于陡崖的心跳。
此時木欄邊,是什么吹得人
心事全無,只剩檐鈴叮當?
是誰在鼓舞:來吧,快扼守這險要,
這揮劍一試的功名,
這危險的愛情……
它要與時光密謀多久,
才不會使江上鷗鳥盡知?
否則,龍脊上的絲棉木果
不會明開夜合,帆影不會移遠它在半山
讓你所眺望的事物:
那里,礁石則是一堆
被駁船用舊了的知識;木棧道如隱喻般
連接起歷史
與另段歷史間的深不可測。
唯有落日渾圓,
仍在君臨萬物。
讓一個想接近天空的人默默掂量
江水中的一片
萬古心。
老火車①
它不明白是什么讓自己
慢慢停了下來。
是什么讓身后的隧道
徹底封住,以此暗示時間內(nèi)部
存在某種空洞。
它不相信日光鑿開
記憶的山體之后,只為現(xiàn)在
在樹蔭下的空椅子上
百無聊賴地搭起一處穹頂。
它還不能接受——
軌道不再向前,
枕木有往事紋理清晰的平靜。
現(xiàn)在,砟道的石子兒
用孩子的手翻找什么而露出的苔痕
顯示著那平靜。
現(xiàn)在,細雨過后,
時間把葉子貼在車窗上。
等待著那圓形的葉齒
啟動新的輪轉(zhuǎn),才能讓它們一片一片
滑落到那平靜之中。
蝴蝶
他描寫它時,
凝神,屏息。生怕驚飛了剛剛
領(lǐng)受到的某種信任。
憑借著一種薄而輕的印象,
他渾然沒有察覺到蝴蝶也有重量。
那翅膀、長滿絨毛的細肢、微顫的觸須、
沾在翅膀上抖動的蝶粉
也有重量。
他細致地描寫著。好像在刻畫
靈魂愛上某個人時,那么薄而輕
又容易受驚——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而永無機會領(lǐng)受到
愛之沉重的樣子。
水蛇
樹枝晃動。它的纏繞完美。
潛入更完美——水面有些微瀾,但剎那便恢復了。
沒有瑕疵和
傷口。
樹林因此繼續(xù)平靜。
繼續(xù)將一切發(fā)生過的、但終究沒誰記得的事情
添加到層層堆積的
赭褐色的落葉里。
我因此沒再被什么催促著離開。
但也不再逗留。
不再讓山谷一聲鳴囀結(jié)束了之后的空虛
繼續(xù)吹拂著
紛紛落到自己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