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楊三虎根本不想處對象。他倒不是不知道處對象好,不是這么回事,他心里有人了。廠醫(yī)院注射室的護(hù)士小芳是他的心頭愛。只可惜,小芳看不上他,和工程師小眼鏡打得火熱。
楊三虎不相信小芳和小眼鏡能處長久,他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小眼鏡。心想,一個縮頭縮腦,走路都要散架的玩意兒!他堅信小芳早早晚晚會踹了小眼鏡。楊三虎就等上了,等小芳踹小眼鏡的那一天。他也不是被動等待。有時候真有尿,有時候是裝的,跟師傅說一聲去廁所,騎車子一直干到技術(shù)科,把車卡在窗下,也不下車,一只手把著窗框:嗨,小眼鏡,被踹了沒?。?/p>
所以,楊三虎媽媽讓他去相對象時,他死活不去,媽媽連打帶罵趕他出門。楊三虎賭氣冒煙去了表叔家小黑屋——他總是叫人家小黑屋。楊三虎一腳踏進(jìn)小黑屋,差點兒媽呀一聲喊出來,腦子一陣暈眩。咋了?咋也沒咋,不是表叔家有啥問題了,是楊三虎自己出了問題。他有一種一腳邁進(jìn)光芒四射、金碧輝煌的宮殿般的感覺。姑娘太漂亮了,楊三虎驚呆了!他心潮一浪高過一浪,整個人都在震蕩之中,一米八精壯的小伙子,一秒變成呆傻鈍拙的小矮人,從這一刻起,他徹底忘了小芳,只有小娟了。
兩人處是處上了,可楊三虎在小娟面前總是哆哆嗦嗦、縮肩駝背的,說話也磕磕巴巴驢唇不對馬嘴。小娟心里納悶?zāi)?,挺受看的小伙子啊,怎么病歪歪的,開始盤算著處還是不處,挺猶豫的。
這邊楊三虎還真“病”起來了,總請假。他在動力車間,他師傅是車間主任,平時相當(dāng)倚重楊三虎,他是大徒弟嘛,業(yè)務(wù)沒的說。師傅看楊三虎那德行,氣得呼吸都不勻稱了,罵他:搞個對象魂兒還丟了,不知道砢磣。
楊三虎理虧,也不敢回嘴,點頭哈腰賠笑臉,這更讓師傅氣管子憋得慌,一甩臉子讓他快點兒滾。
他一轉(zhuǎn)身騎上自行車狂蹬兩個小時,從牡丹江郊外蓮花泡鋼鐵公司所在地,騎到市內(nèi)新安街西五條路第二衡器廠門前,躲藏在一棵大榆樹后面偷著看。小娟下班一出廠門,楊三虎就尾隨上了,等小娟騎車子轉(zhuǎn)到西二條路,他突然冒出來,和小娟并肩騎行。楊三虎這就變成楊三狗了,狗里狗氣,怎么看都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小娟真打算不處下去了,卻總有點兒不好意思,因為她知道楊三虎確實喜歡她,啥啥都聽她的,不處對象這句話一時有點兒難說出口。兩個人去看電影《賣花姑娘》,小娟這邊哭得梨花帶雨,楊三虎毛了,電影演啥愣是不知道,就斜著身子看她哭,他什么都不敢做。從這一刻起,小娟就下定決心了,打算找個時機(jī)提出分手。
有一天,楊三虎在大榆樹后面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小娟,也不見別的工人出來,想打聽都沒人打聽,他一鼓勁兒,直接進(jìn)了廠門。原來這個院子有個院脖子,從門外看不到院子里面的情形,他走了一段兒,才來到正院兒,立馬吃了一驚。沒想到這么小的院落,他從來不知道還有這么小的工廠,只有一趟平房,也就三間大小。頭兒上還分出一小間辦公室,剩下的部分一看就是車間。楊三虎進(jìn)去又吃了一驚。是個大通間。他眼睛一掃,首先看到六七個人在忙碌。然后看見最里頭——就是房山上還開了一個大門,現(xiàn)在大開著,門邊角落里有個小爐子。他走過去,看明白了,原來是用耐火磚砌的熔鐵爐,小爐子小得有點可笑,和家里做飯的爐子差不多。正紅紅火火干著呢,有人拉風(fēng)匣,給焦炭加力,有人看守咕嘟咕嘟沸騰的鐵水鍋子。旁邊擺好了各種規(guī)格的秤砣模具。楊三虎回轉(zhuǎn)身來,這才看見穿著工作服、戴著工作帽的小娟,在工作臺上鏇棗木秤桿兒呢。另外幾個人,楊三虎就沒仔細(xì)看,大晃地覺得他們在纏絲呀、打磨呀、刷油什么的,反正能看到有不少做好的鐵盤秤擺在那兒。這是加班趕活兒呢。楊三虎就不看了,心里的那個驚奇漸漸平息下來,人可就整體支棱起來了。他直溜溜站在那兒,腦子里回放著自己所在的萬人大廠,騎著自行車能跑小半天的廠區(qū),百米長、十幾米高的車間,自言自語:哎呀,這也叫工廠嗎?
一個長者見陌生人進(jìn)來這兒看那兒瞧的,就過來迎他,正好聽到了,回道:那怎么的,不是工廠是啥?
他們一對話,整個車間——其實就是全廠的人,都往這邊瞧,小娟都停工了,也看他。楊三虎哈哈大笑了一陣,大聲說:你們整個車間都趕不上我們一個鋼爐大。
長者有點兒不高興了:你誰呀,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鋼鐵公司的,小娟對象。楊三虎拍了拍胸脯,大大方方的。
楊三虎夸張了,可也不算夸張過分。后來,楊三虎跟師弟講這一段,他是這么說的:我的天啊,當(dāng)時我鋼鐵公司的話一出口,立馬鴉雀無聲,全廠職工齊刷刷垂下了頭。只有小娟像一朵葵花頭一樣朝向我,那小眼神兒,鋼花一樣,朝我不停地飛濺。
好吧,這是真的。從此楊三虎的“病”就好了。在小娟面前不哆嗦了,說話也恢復(fù)了咯嘣脆。甚至都敢咬一口小娟手中的冰棍兒了。越是這樣小娟越是喜歡。
楊三虎也不請假了,重新當(dāng)回師弟們的頭兒,一天指手畫腳地把師弟們支使得腳不沾地,師傅倒是蠻高興的。
有一天楊三虎找了兩個師弟讓他們?nèi)ノ靼搽娪霸赫甲?。師弟知道要最后一排中間位置十三、十四號座兒。師弟進(jìn)去了一看,不巧啊,那座位上已經(jīng)坐著兩個人了,他們也沒說啥,就動了動手指頭,往外擺動。對方抬頭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對手,可能評估的結(jié)果是走為上策,二話沒說站起來走人。開演了,楊三虎帶著小娟來了。倆師弟識趣地走開。楊三虎在黑暗中落座,立馬抓起小娟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臟部位。放就放唄,過不多久,還把小娟的手指頭含嘴里了。小娟嚇壞了,往外拽,可是拽不動。她真的嚇壞了,更怕旁邊座位的人看到。
這年的“十一”國慶節(jié),楊三虎和小娟舉行了婚禮。不結(jié)婚不行了,太黏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