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會主動關(guān)注別人的生活和狀態(tài),因為自己的生活就有太多變動,需要全神貫注?,嵥榈氖虑椋瑹o常的天氣,浮動的成績,我的情緒在悲喜之間切換。我也曾試圖改變,做些不一樣的事,可結(jié)果不盡如人意。
“金,你以后想做什么?”有一天,李姜慧突然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看著窗外,很久沒說話。我們才十七歲,離高考還有一年半。未來的事誰也拿不準,眼下又有太多困惑。
因為工作,父母常年在外,我一個人住在親戚家,而且不是一個親戚家,是幾個親戚家換著住。寄宿生活使我變得敏感,我習慣于把心思放在如何與長輩相處上,這樣才不會被厭煩。他們的關(guān)心和寬容更令我無所適從。到了高中,我盡量避開各種社交場合。朋友說我做事有顧慮,總是患得患失,這我承認。我最大的問題,是因為害怕冒犯別人而與人保持距離,這種距離感反而讓人覺得被冒犯了。
校慶時,我一個人坐在教室看書,當同學們邀請我去看演出時,我以“不感興趣”為由拒絕了;班里組織大家到雁蕩山玩,老班給我們拍照,我一個人站到了一旁;我放棄了羽毛球比賽的名額,因為有朋友說他想去。
我每次都在做出錯誤決定后幡然醒悟:我為什么要拒絕,為什么不吭聲……可下次還是會這樣。年少的經(jīng)歷限制了我,我被貼上“獨行者”的標簽,木訥,畏縮,懦弱。
在躁動不安的青春期,我能做些什么?燙鬈發(fā),剪破褲腳,到廁所吞云吐霧?在我的想象中,我只能做一個叛逆少年。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去改變別人對我的看法??晌覊焊粫@么做,就像我說的,我很懦弱,懦弱到清楚自己身上的問題而無力改變,懦弱到?jīng)]有成為叛逆少年的勇氣。
后來李姜慧要轉(zhuǎn)學了,去杭州學表演。大家圍著她表達不舍,我在教室后排看著,不好意思過去。同桌問我:“你和李姜慧關(guān)系那么好,不去道別、拍張合照嗎?”我嘴上應(yīng)著,但直到李姜慧離開教室,我依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提前準備了很久的禮物也沒有送出去。
那個下午,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個人跑到了教學樓后面廢棄的食堂。浙江的夏天多雨,角落里悄然滋生著一片片苔蘚。它們盤踞在縫隙里,甚至爬到窗臺邊沿。我想我是唯一看見它們的人,因為根本不會有人來到這里。
我坐在苔蘚旁邊,思考著我的淡漠,心頭一陣陣抽搐,上課鈴響了也沒有回去。這是我唯一能做出的反抗舉動。
我的生活和苔蘚所處的環(huán)境一樣潮濕陰暗,不一樣的是,苔蘚有勇氣蔓延,而我只能縮在自己的角落。小的時候,我一個人跑到五公里外的書店買漫畫書,腳磨破了也不在乎;親戚的孫子偷了家里的錢,他說我該報答他們家,于是我背了黑鍋……我做到了一些事,也搞砸了一些事。我始終小心翼翼,害怕重蹈覆轍,卻也因此失去了更多的友善。
第六次來到這里,我終于意識到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不是之前自我欺騙式的勵志,不是強迫自己開朗起來,而是我要生長,我要適應(yīng)潮濕的生活。
有一天下雨了,我沒帶傘,路上碰到一個同學,他遲疑地看著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是想問我需不需要一起打傘走到教學樓,但他大概知道,我的性格是哪怕淋雨也不愿找人幫忙的那種??蛇@次我輕聲說:“老陳,能蹭個傘嗎?”他剛想走,眼睛瞬間亮起來,點頭說:“當然可以!”
這是我做到的第一件事,我感覺很棒??粗切┪⑿〉木G意,它們好像在說:“沒必要固執(zhí),你需要做的就是微笑著接納。只要保持樂觀,每天都是新生?!?/p>
我給李姜慧打了電話,我們聊了很多,還約定假期見面;我開始找朋友幫我?guī)г顼垼飞陷p拍朋友們的肩膀。還有一次,我撿到一窩流浪貓,然后把消息發(fā)到班級群,最后聯(lián)系到七名同學,將貓分別送到他們家中。完成一切后,我心里無比輕松。
事實上,我的話沒有變多,也沒有善于交際。我還是很內(nèi)斂,也依舊時常走那條小徑,觀察墻根下的苔蘚。但這片綠色的世界盛滿了我的心事,也確實啟發(fā)了我。
十七歲那年,我與苔蘚共生。
(本刊原創(chuàng)稿件,習k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