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對未來的人生選擇有多大影響？如何在高考后的選擇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一條路？知乎網(wǎng)做了高考特別策劃，引發(fā)一場關于人生可能性的討論。

高考只是我人生故事的序章

陳楸帆

作為2000年廣東省汕頭市的文科高考狀元，我曾經(jīng)是“別人家的孩子”，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并取得藝術學院雙學位。但現(xiàn)在回頭看，高考只是我人生故事的序章，而不是定論。

確實，北京大學給了我一條通往更大世界的通道。但真正讓我走得更遠的，不是高考分數(shù)，而是我不斷質疑和重構自己的勇氣。

我沒有按部就班地做一個標準的“文科好學生”。大學畢業(yè)后，我沒有進體制內工作，也沒有做傳統(tǒng)中文系學生通常選擇的記者、教師，而是先后進入百度、谷歌，從事互聯(lián)網(wǎng)產(chǎn)品市場傳播與商業(yè)合作的工作。10年之后，我加入創(chuàng)業(yè)大軍，做虛擬現(xiàn)實和動作捕捉。再后來，我成了一名擁有多本國際暢銷書的全職寫作者、耶魯大學訪問學者、第八屆深港城市/建筑雙城雙年展聯(lián)合策展人、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創(chuàng)作者、創(chuàng)意寫作教學者、戛納電影節(jié)入圍主競賽單元電影劇本顧問……實現(xiàn)了“斜杠青年”的多重身份。

一個文科生，也可以在科技的最前沿闖出一條路。

學文科的人不是沒有出路，而是要在時代大潮中找到自己的路。在百度和谷歌做產(chǎn)品時，我們有一群技術頂尖的工程師，經(jīng)常在一個問題上卡殼——怎么能讓產(chǎn)品的技術優(yōu)勢，轉化為撬動用戶真實內心需求的鑰匙？怎么讓技術有人情味？怎么講出用戶愿意聽的故事？于是，我這個寫小說的文科生就被請去開“腦洞”：我們怎么能讓語音助手不那么機械？怎么寫一段能感動用戶的提示語？怎么讓機器說出有溫度的話？怎么讓交互界面的呈現(xiàn)方式與細節(jié)更加體貼、人性化？這其實跟寫科幻小說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技術解決“怎么做”，而文科的價值，在于告訴我們“為什么做”，以及“做了之后會怎樣”。這種對人類情感及人性的深刻洞察力，是AI（人工智能）在短期內模仿不了的。

高考重要，因為它是中國目前最公平的階層躍遷機制，但它并不是衡量你的價值的唯一標準。你的高考分數(shù)高，不代表你就更有創(chuàng)意；你高考沒考好，也不代表你沒有未來。在我看來，在未來的競爭中真正重要的，是下面這幾種能力。

首先是自我認知的能力。我在北京大學中文系讀書的時候，其實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學生”，那時候我很迷茫，并不知道自己畢業(yè)以后是就業(yè)、考研、出國，還是走創(chuàng)作道路。那時候的科幻小說還是上不了臺面的“灰姑娘”，我也不確定究竟走純文學的道路，還是堅持走“少有人走的路”。直到大三那年我的小說《墳》拿到了高?？苹谜魑谋荣惖囊坏泉劊@種正向的反饋，在我心中擦出了一團火花。

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我應該做自己喜歡且擅長的事情，用科幻的形式探索技術與人性、未來與現(xiàn)實之間的張力。

后來的每一次轉型——從文科生到科技公司，從寫作者到創(chuàng)業(yè)者——都是在不斷深化這種自我認知、建立正向反饋的基礎上完成的。自我認知不是一時的頓悟，而是一輩子的對話。

其次是持續(xù)學習的能力。剛進入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的時候，我連幻燈片都不會做，也不懂編程語言。團隊里全是清華北大計算機專業(yè)的高才生、海歸博士，我一個中文系出身的，怎么看都像誤闖黑暗森林的小白兔。

怎么辦？我花了3個月時間系統(tǒng)自學計算機基礎、語義分析、產(chǎn)品的基本框架，不懂就問，邊學邊做，不僅跟上了項目進度，還提出了一些讓產(chǎn)品創(chuàng)新落地的想法，得到了采納，并受到了好評。這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學習成績，而是快速適應的能力。在AI日新月異的時代，真正的競爭力不是你現(xiàn)在知道什么，而是你有沒有能力持續(xù)學習、快速適應、不斷升級。

再次是跨界整合的能力。我一直在不同的世界之間游走——文學、科技、影視，用故事來連接不同領域的知識與經(jīng)驗。比如，在《AI未來進行式》這本書中，我用10個科幻故事搭配李開復博士對AI發(fā)展現(xiàn)狀與未來路徑深入淺出的分析，把最尖端的AI技術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和引人入勝的故事傳達給大眾。這本書不僅登上了全球多國圖書暢銷榜單，還被當作世界各地一些大學的課程教材。

很多人問我：“你是怎么想出這些故事的？”我的答案很簡單：“我站在文學的肩膀上，去眺望技術；又從技術的深淵里，尋找人性的回響。”

未來最吃香的人，不是精通某一行業(yè)的專業(yè)人士，而是跨界連接器，即能連接不同行業(yè)、讓知識之間產(chǎn)生火花的人。能將編程與美學相結合，把神話融入科技敘事的人，更可能創(chuàng)造新的未來。

高考像一場大浪，能不能在這場大浪中站穩(wěn)只是開始。真正決定你能走多遠的，是你有沒有勇氣在人生的茫茫大海上，繼續(xù)探索屬于自己的航道。別怕走一條不一樣的路，因為每個人本來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

在人工智能時代，為人最重要

胡泳

子女的上學和就業(yè)，是家長的心頭大事。我當年參加高考時，父母每天給我做好吃的、讓我好好睡覺，但無法就我念什么專業(yè)給出任何意見。等到我大學畢業(yè)時，將來要干什么，也全靠自己拿主意。

現(xiàn)在，時代不一樣了，各方面變化都很大，家長越來越難當。在人工智能的影響下，家長“雞娃”的信心也開始喪失，產(chǎn)生了一種深深的懷疑：“雞娃”還有用嗎？

現(xiàn)在的孩子是“人工智能一代”，這意味著他們的生活或者工作當中的很多東西會被人工智能決定。比如，他們看什么視頻，會被算法推薦；他們在求學時，考試和評估當中會有人工智能參與；之后去求職面試時會發(fā)現(xiàn)，人工智能也已經(jīng)大量進入人力資源系統(tǒng)。孩子將來的學習和工作無不籠罩在人工智能的影響之下。

現(xiàn)在家長非常焦慮，自己的孩子將來能不能在這個社會上生存，能不能活得好。但我覺得焦慮其實沒什么用。今天我們許多人所從事的工作，如果你試圖跟自己的祖父母或者父母描述，能說清楚嗎？你會發(fā)現(xiàn)長輩們對后輩們現(xiàn)在做的事情，可能一無所知，或者覺得匪夷所思。比如，一個很火的短視頻博主跟他的祖母說，“我現(xiàn)在是一個做短視頻的‘網(wǎng)紅’”，他的祖母可能很難理解，他在社會上到底靠什么生存。

從事教育行業(yè)的人總是如此說：“讓今天的孩子們準備好迎接非凡的未來?！笨墒牵覀內绾螢樗麄兊奈磥碜鰷蕚?？你如何確保你的孩子在人工智能的世界茁壯成長？這個世界，10年、20年、30年后都會有很大的不同，你怎么知道你的孩子將來從事什么職業(yè)？事情的真相是，你并不知道，這就好比我父母對我的人生完全沒辦法計劃一樣?，F(xiàn)在的兒童和青少年未來所從事的職業(yè)，將與他們的父母和祖父母所了解的職業(yè)完全不同，甚至“職業(yè)”和“工作”的定義也會改變。

世界經(jīng)濟論壇每年發(fā)布一個關于未來就業(yè)的報告，2023年的報告中說，現(xiàn)在的小學生到2065年，可能有高達65%的人所從事的工作是今天我們所不知道的工作。因此，我覺得家長不如就索性放棄為孩子設計未來，畢竟孩子的未來不是能夠設計的。

困擾全球正規(guī)教育系統(tǒng)的兩個遺留問題是，人文科學和自然科學的對立，以及過度追求高等教育內容，而不是培養(yǎng)解決問題的能力。

一個孩子變“聰明”，意味著兩種能力的同時提高——既掌握那些成型的知識，又具備靈活解決問題的技能。教育實際上應該只是給人們分配需要解決的問題，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開展的是知識的理論示范。我們的教育系統(tǒng)仍然認同“內容為王”的理念。對內容的獨家關注反映在我們的測試內容和教學方式上，甚至反映在我們在家里為孩子提供的玩具上。

除了知識，解決問題還靠什么？靠比知識更基礎的那些本領。比如說，孩子是不是有自信心，是不是有創(chuàng)造力，是不是能夠跟別人協(xié)作，可不可以成為優(yōu)秀的溝通者、批判性思考者和創(chuàng)新者。

過去，我們把孩子當成要被填滿的容器。如果我們能做到用正確的科目或者正確的活動來填滿他們的大腦，就好比把所有正確的東西都裝入了他們的大腦，然后他們就可以起步，向上攀爬了——上好的學校，賺大錢，從事舒適的工作。這條路以后大概率不存在了。

那怎么辦呢？《紐約時報》有個專欄作家叫大衛(wèi)·布魯克斯，他寫了一篇文章叫《在人工智能時代，主修“為人”》。文中說，將來你的主修專業(yè)就叫“為人”，就是怎么去做一個人。越是一個具有獨特思維或者行為的人，機器越不易打敗他。

你要想和機器不一樣，不和機器“卷”，你還是得發(fā)展那些知識以外的解決問題的能力：溝通、協(xié)作、批判性思維、創(chuàng)造力和自信。

一句話，在人工智能時代，“為人”最重要。

學習的最高境界是欣然自得

林小英

我參加高考是在1995年，距今整整30年了。那一年，奶奶生病，臥床不起已經(jīng)很久了，所以高考在我們家算不得頭等大事。一切都按照“生活流”的方式在行進，家里有考生，完全不可能成為截斷流動的閘門，也沒人會因此而讓河流改道。日子照常過而已。雖然我是寄宿生，但回到家還是要投入各種家務事，包括給奶奶洗漱、做飯和喂飯?，F(xiàn)在想來，好像奶奶的照護任務也沒有成為家里的頭等大事。個體的生活就是這樣，雖然是微小敘事，但也不可阻擋地浩浩蕩蕩往前走，就像歷史大勢。何謂重大事件，何謂重大意義，都是事后的定性?？忌筒∪?，誰更重要？都重要，又都不重要，反正這就是我們要面對的日子。往前走吧。

高考照常進行，結束后，接下來就是出成績、填報志愿。好不容易做完高考題，填報志愿的大型選擇題又如約而至。在今天這個時代，選擇是一個難題，得先看到一個大局，然后才能給一個小個體定位。很多人都把縣域教育的勝出者叫作“小鎮(zhèn)做題家”，但在諸多的人生岔路口面前，誰還能不做題呢？做題能力也是一種選擇能力，而選擇能力的另一面其實就是試錯能力。我們不能保證每一次都選對，選錯可能才是最平常的，所以預先給自己定一個可以承受的容錯空間，無論什么時候都放自己一條生路。

在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為去北京上學做準備時，奶奶去世了。我記得那天我和姐姐兩個人在家，喂奶奶吃了最后一頓飯。傍晚奶奶去世時，家里無比忙亂，要開始辦喪事，天氣又極為炎熱，等到隆重操辦到第三天晚上，我才想起，第二天我就要出發(fā)去上大學了，可到底要帶什么行李、收拾什么衣物，我都不知道。我這個南方的農(nóng)村孩子對于去北方的城市上大學，毫無概念。第二天，我跟隨送葬隊伍把奶奶送上山，棺木停留在松軟的土堆上，還沒被徹底放進挖好的墓坑里，我便急匆匆下山，背上一個包，趕車去上大學了。

其實，日子就是這么過的。高考只是嵌入其中，成為我人生的一個節(jié)點而已。

有一年，我跟隨北京大學法學院的孫東東教授去招生，他給每一個前來咨詢的剛參加完高考的學生送三個錦囊妙計：一是給父母做頓飯吃，以此感恩；二是跟伙伴一起出去玩一趟，搞好關系；最后一個是，把老師們建議閱讀的經(jīng)典書籍，認真讀一遍，拓寬視野，提升品位。

我對這三個錦囊妙計的理解是，為了開闊視野，為了提高選擇能力，為了減少試錯成本，不論能不能考上大學，都要跟家人、朋友一起把日子過好，把書讀好。能群居，也能獨處。

未來的路怎么走？其實，多讀幾本經(jīng)典，可能也成不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讀書人?？鬃釉f“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學習是自己的事兒，其最高境界是欣然自得。讀書這件事，不是一種職業(yè)類型，也不是一種教育效果，而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存在方式。我希望讀書多多少少能讓孩子們自我解圍、自我解惑，也有可能自我解放。

當然，在“人生的考場”上，要看你自己如何理解“讀”，讀的是什么“書”。多讀一點兒書，總不會錯。而且，多走點兒路，也不會錯。

（東風破摘自知乎網(wǎng)，勾 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