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881（2025）15-0003-04

一、《聊齋志異》中的女性親屬稱謂詞

“稱謂”是人們因親屬或其他方面的相互關(guān)系及身份、職業(yè)等而得來的名稱?！读凝S志異》中的女性稱謂詞可以分為親屬稱謂詞和社會稱謂詞。

親屬稱謂是用來表示有血緣關(guān)系、婚姻關(guān)系的稱謂，可分為血親、姻親和特殊稱謂。將《聊齋志異》中出現(xiàn)的血親和姻親稱謂進(jìn)行分類，又可分成對長輩的稱謂、對同輩的稱謂、對晚輩的稱謂三類。

1.血親稱謂

血親稱謂是指由血緣關(guān)系而產(chǎn)生的稱謂，詳細(xì)見表1。

1.1對長輩的稱謂

《聊齋志異》中對祖母和母親等長輩的稱謂有：曾祖母、外祖母、祖母、老母等。

《田七郎》：“既去，其子奉娼命，返新衣，索其敝掇?！薄版健敝笟q數(shù)較大的婦女，也有母親的意思。《說文解字》：“媼，女老偁也。”[2]《廣雅疏證·卷六下·釋親》：“娼，母也?！盵3]此處“娼”字是祖母的意思。

1.2對同輩的稱謂

《聊齋志異》中對同輩的稱謂主要是指對姐妹的稱謂。例如：姊、少妹、阿姊、弱妹、渠等。

《仙人島》：“綠云告父曰：‘渠為姊夫續(xù)下句矣。云：‘狗碇響硼巴。，”“渠”本義為水道，《說文解字》中解釋為：“渠，水所居。當(dāng)代詞時，有“他”的意思。這里的“渠”字是“姐姐”的意思。

1.3對晚輩的稱謂

《聊齋志異》中對女兒和孫女等晚輩的稱謂有：女、孥、弱息、孫女等。

《成仙》：“周曰：‘愚哉！何棄妻孥猶敝屣也？’”“孥”是妻子和兒女的統(tǒng)稱?！睹献印ち夯萃酢分小皾闪簾o禁，罪人不孥”一句中的“孥”也單獨指子女。此外，“孥”也通“奴”，有奴婢、奴仆的含義。

2.姻親稱謂

2.1對長輩的稱謂

《聊齋志異》中對長輩的姻親稱謂是指對婆婆、岳母的稱謂。例如：姑、母、阿姑、母姨、姑母等。

《羅剎海市》：“歲后阿姑窀穸，當(dāng)往臨穴，一盡婦職?！边@里的“阿姑”指丈夫的母親，就是婆婆。

《花姑子》：“曰：‘妾固未歸。東頭聾娼我姨行，為君故，淹留至今，家中恐所疑怪?！薄耙绦小币辉~，這里應(yīng)譯為姨媽。

2.2對同輩的稱謂

《聊齋志異》中對同輩的姻親稱謂有：妻、妾、表妹。對妻子的稱謂有：妻、內(nèi)人，山荊、交謫之人、細(xì)君等。對妾的稱謂有：妾、媵、姬、小妻、妾媵等。

《姊妹易嫁》：“私以細(xì)君發(fā)曩，慮為顯者笑，富貴后，念當(dāng)易之?！惫糯T侯的妻子稱為“細(xì)君”，后為妻的代稱?！稘h書》卷六十五《東方朔傳》“歸遺細(xì)君，又何仁也！\"顏師古注：“細(xì)君，朔妻之名。一說：細(xì)，小也。朔輒自比于諸侯，謂其妻曰小君。”此外，“細(xì)君”也有妾的意思?！读凝S志異》中的“細(xì)君”指妻子。

2.3對晚輩的稱謂

《聊齋志異》中對侄女、外甥女等晚輩的稱謂有：猶子、猶女等。

《宦娘》：“曰：‘此宦娘，老身之猶子也。’”“猶子”本義指的是兄弟的兒子，即侄子或侄女。

3.特殊稱謂

這里的特殊稱謂是指擬親屬稱謂，屬于親屬稱謂但在血緣關(guān)系上并非親生，就是將原本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非親屬拉入到親屬關(guān)系當(dāng)中，如繼母、假女、義女、乳保等。

《巧娘》：“華姑嘆曰：‘是我假女。’”“假女”有兩個意思，一是指丈夫的前妻之女或妻子的前夫之女；二是指義女或養(yǎng)女。這里的“假女”就是義女。

二、《聊齋志異》中的女性社會稱謂詞

社會稱謂，就是在社會生活、人際交往的過程中使用的一些稱謂。社會稱謂是一個較為龐大的稱謂體系，可分為社會階級與職業(yè)類稱謂詞、

情感類稱謂詞、特征類稱謂詞、神怪類稱謂詞和其他稱謂詞。

1.社會階級與職業(yè)類稱謂詞

社會階級與職業(yè)類稱謂詞是指用來稱呼在社會中因扮演特定角色、從事某種職業(yè)并以此為主要生活基礎(chǔ)的人群的詞語。

1.1社會階級類稱謂詞

《聊齋志異》中下級對上級的稱謂有“太夫人”“太母”“小姐”“王妃”等?！洞竽小罚骸稗梢嗤渑f惡，俾內(nèi)外皆呼以太母，但誥命不及耳?！薄疤浮敝钙鸵刍蚺蛯賳T嫡母的敬稱。

《聊齋志異》中對仆人的稱謂有：老嫗、女僮、賤婢、婢子、老娼、小婢、奴婢、小婢子、婢婦、老大婢、婢嫗等?！渡叟罚骸捌逕o如何，惟日撻婢娼以寄其恨，下人皆不可堪?！边@里的“婢娼”指丫鬟和仆婦。

1.2倡優(yōu)和娼妓類稱謂詞

倡優(yōu)指古代以音樂歌舞或雜技戲謔娛人的藝人，娼妓指賣淫的女性。倡優(yōu)和娼妓類稱謂有：妓、娼、流妓、風(fēng)塵人、娼女、青樓、優(yōu)伶等。

《鴉頭》：“嘆曰：‘今而知青樓之好，不可過認(rèn)真也。夫何言！’”“青樓”指豪華精致的閣樓庭院，有時則作為豪門高戶的代稱，《晉書·允傳》：“南開朱門，北望青樓。”也指女子的住所，《曹植集校注》：“借問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樓臨大路，高門結(jié)重關(guān)?！盵5]后又指妓院，《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孫富生性風(fēng)流，慣向青樓買笑，紅粉追歡?！被匚闹械那鄻谴讣嗽骸?/p>

1.3其他職業(yè)稱謂詞

其他職業(yè)稱謂詞有：尼、老尼、尼僧、巫、巫家、巫娼、媒灼、媒娼、冰媒、庖娼。從嚴(yán)格意義上講，僧侶不應(yīng)屬于職業(yè)范疇，因為佛教、道教本質(zhì)上是一種信仰體系。但從職業(yè)的角度來說，這類人長期從事與宗教有關(guān)的工作并以此為生，因此本文將僧侶作為一種職業(yè)稱謂來研究。

尼、老尼、尼僧皆指女尼。老尼指歲數(shù)大的女尼?！段浼肌罚骸芭歼m歷下，見一少年尼僧，弄藝于場，觀者填溢?！蔽?、巫家、巫娼都是巫婆的意思，是指以裝神弄鬼替人祈禱為職業(yè)的人?！抖罚骸巴踉唬骸蚴胰藨n病，信巫家作厭禳耳。’”

媒灼、媒娼、冰媒、冰都指媒人?！端厍铩罚骸安粩?shù)日，冰媒相屬，卒無所可?！?/p>

庖娼指廚娘，即會做飯的老太太?！顿Z兒》：“人暮邀庖娼伴焉

2.情感類稱謂詞

感情色彩類稱謂就是帶有尊敬、謙遜、鄙夷等情感的稱謂。這一類的稱謂詞和親屬稱謂具有交叉關(guān)系。

2.1敬稱

敬稱是指對他人表示尊敬的稱呼?！读凝S志異》中的敬稱：夫人、太夫人、老娼、老母、小姐、阿姥、公主、王妃、老姥、尊堂、阿母、令愛。

夫人、公主、王妃等是下級對上級的敬稱。《西湖主》：“少間來，曰：‘王妃請陳郎入?！?/p>

老娼、老母、阿母等是小輩對長輩的敬稱?！犊兣罚骸敖B興有寡娼夜績，忽一少女推扉入，笑曰：‘老姥無乃勞乎？’”

尊堂、令愛指同輩間的敬稱?！逗稀罚骸翱驮唬骸_知令愛待聘，何拒之深？’

2.2謙稱

謙稱是表示謙虛的稱呼?！读凝S志異》中的謙稱有：家慈、內(nèi)人、室人、小妹、舍妹、老身、奴婢、妾。

家慈、內(nèi)人、室人、小妹、舍妹等都是自己對別人的稱謂?！峨p燈》：“書生笑曰：‘君勿見猜。舍妹與有前因，便合奉事?！?/p>

老身、奴婢、妾是自稱?！掇シ肌罚骸皡卧唬骸疄跤写艘咳缬泄灾?，咎在老身?！?/p>

2.3賤貶稱

賤稱就是卑賤的稱謂?！读凝S志異》中這類稱謂有：女奴、賤婢、蕩婦、悍婦、夜叉、長舌婦、魔女、羅剎、小妮子、送眼流眉者。

賤婢、蕩婦、小妮子是賤稱?！舵⒚靡准蕖贰版⑴唬骸∧葑樱鄬W(xué)人喋聒！爾何不從他去？ 7這里的小妮子指的是黃毛丫頭，表輕蔑。

女奴、悍婦、夜叉、長舌婦、魔女、羅剎是貶稱?！恶R介甫》：“床上夜叉坐，任金剛亦須低眉；釜底毒煙生，即鐵漢無能強(qiáng)項?！币共鎭碓从诠庞《壬裨?，是梵語音譯過來的，佛經(jīng)中指吃人的惡鬼，舊時小說中用此來比喻兇悍的女人。這里的夜叉指的是兇狠的女人，含有貶義色彩。

送眼流眉者指眉目送情的人?！抖问稀罚骸吧┟縿裰G，不聽，曰：‘寧絕嗣，不令送眼流眉者忿氣人也！’”這里的送眼流眉者是指姬妾，結(jié)合上下文及語境，又指狐貍精，所以文中的送眼流眉者具有貶義。

3.特征類稱謂詞

特征類稱謂詞是指按年齡、外貌來劃分的稱謂詞。

3.1年齡類稱謂

由年齡得來的女性稱謂《聊齋志異》中共有16種，有：垂髫、垂髫女、少女、丫角、妮子、雛姬、妹子、女僮、粉白黛綠、女郎、寡娼、老嫗、嫗、老娼、娼、婆子。

垂髫、少女、丫角、妮子、雛姬等指年齡較小的女性。《細(xì)候》：“仰視，一雛姬憑閣上，妖姿要妙，不覺注目發(fā)狂。”雛姬指的是少女，雛是幼小的意思，姬是古時對婦女的稱呼。

老嫗、姬、老娼、娼、婆子是對年齡較大女性的稱謂。《阿纖》：“去村里馀，遇老娼率一女郎，冠服盡素。”

3.2外貌類稱謂

《聊齋志異》中此類稱謂共有17種，分別為國色、落雁沉魚、美人、麗人、佳人、美、姝麗、麗者、美麗、尤物、群芳、群美、麗姝、貴婦、美質(zhì)、黃發(fā)女、紅女白婆。《聊齋志異》中的外貌類稱謂大部分都是對長相美麗的女性的稱謂。

《白于玉》：“遽謂主人曰：‘人間尤物，仆求一而難之；君集群芳，能令我真?zhèn)€銷魂否？ 7尤物本指特異超俗的人或物，后多指絕色美女。

4.神怪類稱謂詞

神怪類稱謂詞是指具有超自然現(xiàn)象的角色稱謂，如月殿仙人、月殿之仙人，天人、仙媛、神仙、狐仙、狐、狐女、野狐精、騷狐、花妖。

月殿仙人、月殿之仙人，天人、仙媛、神仙都指的是天上的神仙。月殿仙人、月殿之仙人皆為月亮中的仙女，即嫦娥?！渡徬恪贰袄钭兩唬骸^雙美，對妾云爾。渠必月殿仙人，妾定不及?！?/p>

狐仙、狐、狐女、野狐精、騷狐、花妖等，通常指動植物幻化成的具有人類形象和性格特征的存在。《辛十四娘》：“況甥名士，殊不玷于姻婭，野狐精何得強(qiáng)自高？”

5.其他稱謂詞

其他稱謂詞有烈婦、俠女、奇女。

烈婦是道德類的稱謂詞，體現(xiàn)了封建社會對女性貞操和道德的嚴(yán)格要求，同時也展現(xiàn)了女性在道德操守上的自我犧牲和崇高品質(zhì)?！陡铩罚骸凹矣辛覌D如此，何忍負(fù)心再娶？”

俠女、奇女是對具有反抗封建精神的女子的稱謂詞，這類女子具有反抗精神和俠義行為，她們不懼封建禮教，勇敢追求自由和正義。《俠女》：“異史氏曰：人必室有俠女，而后可以畜委童也?！?/p>

三、《聊齋志異》中女性稱謂詞的文化內(nèi)涵

語言是歷史文化的活化石，稱謂詞作為一種語言表現(xiàn)形式，保存著中華民族特有的文化意蘊(yùn)和印記，從中反映出民族文化的特征和內(nèi)涵?！读凝S志異》中的女性稱謂詞，能夠反映出當(dāng)時的社會文化。

1.女性外貌稱謂詞使用較多

《聊齋志異》一書中的女性角色，是蒲松齡重點塑造的對象，尤其是對青春靚麗女性的描寫，例如：美人、麗人、佳人、姝麗、麗者、美麗、尤物、群芳、美質(zhì)等，這些稱呼側(cè)重于對外貌的贊美，同時也可見以作者為代表的封建文人在建構(gòu)女性形象時，將女性容貌排在第一位。“尤物”一詞的使用，是將女性作為一種物品看待。物品沒有自己的思想，這包含了男性的審美取向和判斷標(biāo)準(zhǔn)，暗含了男性把女性看作玩物的潛意識?！懂嬈ぁ分小岸随悺北谎Щ癁槭橙诵母蔚膼汗?，正是這種“美即原罪”思維的極端投射，暴露了封建文人既沉溺美色又恐懼女性主體性的矛盾心理。

2.女性謙稱的普遍使用

《聊齋志異》中丈夫在介紹妻子時稱老荊、山荊、荊人、拙荊、內(nèi)人、室人。

“荊”原本是一種落葉灌木的名稱，引申為用荊枝制作的發(fā)簪?！白厩G”來源于東漢梁鴻之妻孟光“荊釵布裙”的典故。孟光以荊枝為釵、粗布為裙，展現(xiàn)勤儉之德，其形象傳為美談，后世遂以“荊”代指妻子，并以“拙荊”作為謙稱（“拙”表自謙，“荊”取典于孟光）。后世沿用這一稱謂，如“老荊”“山荊”。丈夫稱自己的妻子為“內(nèi)人”“室人”，受中國古代傳統(tǒng)思想的影響，稱謂以“內(nèi)”“室”為空間邊界，將女性活動范圍限定于家庭私域，與男性“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的公共領(lǐng)域形成二元分割?！痘履铩分信砘履铩坝氖覔崆佟钡囊庀?，既是對女性才藝的肯定，也是對其“不得越雷池一步”的隱性規(guī)訓(xùn)，折射出“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社會分工模式。父親稱女為“拙女”、兄稱妹為“舍妹”，通過“拙”“舍”等謙辭，將女性納入父權(quán)家族的附屬序列。

3.女性自我意識逐漸增強(qiáng)

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情愛篇章占據(jù)了絕大部分，塑造了眾多的女性角色。在封建禮教堅如磐石的時代，蒲松齡另辟蹊徑塑造了另一個世界，《聊齋志異》中的女性掙脫了封建禮教，勇于追求愛情?！度鹪啤分屑伺浴熬狈Q呼賀生，打破了“賤民”對“士大夫”的等級稱謂規(guī)范；《鴉頭》中狐女自稱為“妾”卻行“妻”之實，以稱謂的名實分離挑戰(zhàn)“妻妾有別”的宗法制度。這些“非典型”稱謂，實則是女性對自身社會角色的主動定義。

四、結(jié)語

《聊齋志異》作為一部清代文學(xué)巨著，其中有著豐富的女性稱謂詞。本文以此為語料，對其中的親屬稱謂詞和社會稱謂詞進(jìn)行了分析，不僅展現(xiàn)出深層的社會現(xiàn)實狀況，還挖掘出了豐厚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同時，這也有利于我們進(jìn)一步加深對封建等級制度以及女性社會地位等方面的認(rèn)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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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楊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