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伯一輩子就圈在這口鍋圈里。鍋圈不大，就七戶人家。除一戶林姓以外，剩余人都姓王。也不是一個先祖分支，二伯一家原本是鄰縣山那邊搬過來的。三兄弟和一個姐姐，姐姐嫁到鎮(zhèn)上，弟弟搬去了別的村子，剩下大哥和他，還窩在這口鍋圈里。鍋圈里的七戶人家，現(xiàn)在也只剩下六戶了，林姓人家戶主死得早，女兒已出嫁，剩下孤兒寡母的娘兒倆。兒子十五六歲時，也入贅給鄰縣的叔叔。剩余的另幾戶王姓兄弟均住在上半坡，最上邊的一家再走半華里就走出鍋沿，到達(dá)上農(nóng)業(yè)社的地界了。大哥家和他家在鍋圈底，外圍的事對于他們相對就要更閉塞一些。早些年，頭腦活泛的大哥門路也廣，幫政府收了幾十年烤煙，總能為家里帶來一些收入。蓋了一式三間大瓦房，還掉了閣樓，現(xiàn)在也不行了，賦閑在家，也是靠一點敲敲打打的木匠活賴以維持生計。二伯一輩子老實巴交，日子過得緊巴些，手頭也沒有幾個余錢。眼看兒女們就要長大成人，東拼西湊弄了點錢，把大集體時期的一幢公房買了下來，以供兒女們居住。有了一個遮風(fēng)擋雨的住所，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總還是綽綽有余。兒子成家那年，又在公房旁邊修了一式兩間帶堂屋的大瓦房，一家人搬了進(jìn)去，高高興興辦了一件添人進(jìn)口的大喜事。年久失修的公房便不用再住了。

居住在鍋圈里的人，始終覺得鍋圈是好的。只要天邊還有一線光亮，他們就還勞作在自己的莊稼地里?！班оВоА?，走夜路的人還以為碰到了鬼呢！毋庸置疑，咱這里的人，勤勞是根本，樸實是美德，善良是本性。咱不坑蒙拐騙，不坐享其成，咱自做自吃，用自己的手養(yǎng)自己的嘴，咱心安理得。

鍋圈被殘垣斷壁圍起來了，鍋圈便不與外圍的人打成一片，咱圖的就是這份清凈。知道陶淵明《桃花源記》嗎？咱這就是那另一處世外桃源。世外桃源里的人們團(tuán)結(jié)親善，友愛和睦，樸實勤懇，男耕女織，安分守己。這不是一幅百仙嬉戲圖嗎？

2

二伯病倒是在秋天以后的事。玉米好賴總算已經(jīng)收割進(jìn)屋了，盡管要把它們收拾完畢放入倉里儲存起來，還需要不少的工序，不過總比到現(xiàn)在還扔在山上遭受風(fēng)雨摧擊霉?fàn)€變質(zhì)要強得多吧！這里的秋天陰雨綿綿，秋風(fēng)秋雨過早地來了。七月底至八月初，往往地里的雜糧還沒來得及收回家里。一眨眼，雨便淅淅瀝瀝下起來了，剛開始還狂風(fēng)大作，以為夏季還沒度完呢！印象中的秋天，是不會吼雷打閃的。無奈一場雨，一下就是半個來月，等人從昏睡中蘇醒過來，可能這一年辛勤汗水營務(wù)出的那點糧食就會泡了湯，你就去哭吧！所以，人不機靈點兒是要遭受天譴的。而對于勤勞的人來說，老天爺就是這樣出其不意地給你來上一點措手不及的驚喜。只要你早有準(zhǔn)備，保證叫你顆粒歸倉。

玉米收了以后，就剩下大片大片的苞谷秸稈，滿坡滿底都是。有人趕早的，是趕在秋風(fēng)秋雨沒來之前，收割了玉米并把秸稈也砍了，晾掛在田邊地角的樹身或者枝權(quán)上，既保住了樹木過冬，又預(yù)備了家畜越冬的糧草。最遲的，也基本上砍完捆成個，三三兩兩地棚在一起，讓涼風(fēng)把它吹干，以便日后天晴的時候好往樹干上晾掛。只有二伯家的還分布在各處稀稀拉拉的自留地里，一株也沒動。飄落的小雨把枝葉和最有營養(yǎng)的頂花全部打折了，光禿禿地立在土里，像一個個犯了錯事的小孩狼狄不堪地低垂著手在那里認(rèn)罰。

二伯的大孫子吉祥此時正提著鐮刀，在這樣的一塊地里立著。他是被奶奶趕出來砍苞谷秸稈的。雨水已經(jīng)濕透了他的衣裳，微風(fēng)吹拂過來，他禁不住瑟瑟發(fā)抖。他已經(jīng)來了很長時間了，大約半個時辰，大約一個時辰，大約兩個時辰了。但是他一株苞谷秸稈都沒動手砍，他是被奶奶強迫來的，心里很不情愿。他在跟奶奶賭氣呢！奶奶現(xiàn)在不在家里了，趕集為爺買藥去了，爺躺在床上\"媽呀——娘呀——\"地哼著，長一聲短一聲，樣子很難過。他很想回家去，但是他不敢。他怕奶奶回來要責(zé)罰他。于是他就杵在那兒，雙手?jǐn)n著袖口，作取暖，鐮刀掛在手臂彎里，靜靜地聆聽從家里傳出的弟弟們的歡呼吶喊聲。

吉祥開了年就滿六歲了，弟弟們還小，如意只有三歲半，平安只有三歲，最小的弟弟順利才一歲多點。平安和順利是二娘生的，所以如意大平安六個月，也就是半歲。他們四兄弟全都在爺爺奶奶身邊，爸爸和二娘外出打工去了。平安和順利本來一直是跟在他們身邊的，半年前才被送到爺爺奶奶身邊來。平安很霸道，老欺侮弟弟如意。平安身體好，又胖又結(jié)實。雖說如意比他大了半歲，但實際看起來，他的個子要比如意大出許多。平安便經(jīng)常欺侮身體單薄的如意，常常把他打哭。母親生下弟弟如意之后，就離開了這個家，如意沒吃過母乳，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所以已經(jīng)三歲半的如意個子還不如最小的弟弟順利。為了這事，吉祥在心里把平安恨得咬牙切齒，爺爺奶奶沒看見的時候，他會狠狠地教訓(xùn)那個壞小子，替可憐的如意報仇?，F(xiàn)在，他又聽到如意在哭了，準(zhǔn)是那個臭小子又在揍他了。他正想丟掉鐮刀回去教訓(xùn)教訓(xùn)他時，忽然聽到爺爺帶著呻吟的責(zé)罵聲。他在心里很不服氣地嘟囉了一聲，只好作罷。

二伯母從集上回來的時候，吉祥還沒有砍出巴掌寬的一塊玉米秸稈。這不聽話的孩子著實令她非常氣惱?？蛇€還沒等她教訓(xùn)一下這個孩子，咳嗽得非常厲害的二伯就將一口帶血的濃痰吐了出來。驚慌失措的二伯母顧不了孩子，踞著斷掉的殘腿為二伯打掃起來，再喂藥給他吃。漸漸平息下來的二伯眼神空洞地町著一個地方看著，好半響，才對二伯母說：“他奶，我這次得了這病，怕是不行了?！?/p>

“胡說，你一輩子沒病沒災(zāi)，身體好著呢！這 小病，能難得倒你？”

“自家身體自家知道，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最近睡著，常常見到死去的爹娘，怕是離去他們那里的時間不遠(yuǎn)了呀！”

“他爺，你別胡思亂想，無論如何，我也要把你治好的。你要放寬心，幾個小孫子還小，還指望著我們拉扯大呢！背錢拉賬，我也要醫(yī)治你的病，你一走，孩子們怎么辦呀？兒子看來是指望不得的呀！”

‘這背時的天收的雜種，能生不能養(yǎng)，他養(yǎng)這么多干嗎呀？老子都這把年紀(jì)了，還增加這些負(fù)擔(dān)，怎么不一個個死掉呢？”

“他爺，快別說這話，好賴也是咱子孫哩！”

“可是，我要是這一去，你看，這一個個流鼻流涕的，以后可怎么活呀？”

“快別說喪氣話，我不會讓你走的。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咱慢慢再想辦法?！?/p>

“看看咱們這個家，有什么辦法可想。為了這幾個孩子，家里早被弄得一貧如洗了?！?/p>

“別泄氣，咱不還有女兒女婿嗎？這么幾家，他們能見死不救…”

3

孩子們整天喧鬧和快樂著，二伯的病卻一天不如一天了。二伯母拖著她殘缺的雙腿，一直挨到農(nóng)歷九月底，她那點地還沒有完全整理出來?？纯磩e的人家，小麥都陸陸續(xù)續(xù)綠了地面。白露過后播種的麥子，產(chǎn)量是大不如前了。不過還是得種，孩子們嘴賤，來年的時候，看到別人家用新產(chǎn)的小麥大籃大籃地往家里碾回了面條，總要追著攆去老遠(yuǎn)?；氐郊依铮€要哭鬧半天。什么都要自己有才硬氣，別人家的，偶爾去吃一兩回，解不了饞，回家還得接著鬧。自己有，滿樓滿倉的，什么時候想吃就給他們下。眼看今年這茬莊稼就要失誤了。若是往年，他爺無痛無災(zāi)，身強力壯，麥苗早就出齊了。一家人啊，倒了頂梁柱，就啥都倒了。這生活的煎熬壓在肩上，使人愁得沒了形狀。二伯母想起這前三后四的困境，不免悲從中來，她坐在地壟上的石頭上，傷傷心心地痛哭了一場，便又收拾起殘破不堪的心情，重新投入了勞動。

不知道什么時候，吉祥看的那匹馬又竄到了別人家的麥地里，啃那剛齊土的麥苗。牛也繞來繞去繞到了地邊上?！斑@恁短命的，看個牲口都看不好。”二伯母一邊罵著，一邊奔過去把馬吆喝出來，受了驚嚇的馬兒尬起蹄子撒了幾個歡，又跑回到自家地里。吉祥才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地竄了出來。二伯母從樹上折了一根樹枝，是該教訓(xùn)一下這太不懂事的嫩崽子了。挨了打的吉祥就勢坐在地上，放大嗓門哭起來，聲音震得山響。

二伯拄著拐杖，顫巍巍地立在房角，也向二伯母發(fā)出了狠打的指示。二伯母邊打邊陪著干號的孩子哭起來：“叫你淘，叫你不爭氣，你這有娘生沒娘教的野小子?！倍暌辉晔掷锏墓照?，氣惱地轉(zhuǎn)過身，一步三搖地往家里奔去。在家里，那仨搗蛋的小混球又打鬧起來了，把嘹亮的哭聲傳出去老遠(yuǎn)。

大寒過去，用不了幾天就是春節(jié)了。二伯母還操心著地里的那點小麥，別人家的都已經(jīng)拔節(jié)，只有她家的才剛從土里冒出點針尖兒。不過能生就好。這場雪再把它扯醒，開年就見長了。

下雪天是一個讓人歡欣鼓舞的日子，要是在往年，二伯早帶上小吉祥去逮兔子了。俗話說狡兔三窟，兔子再聰明，可還是沒有人腦好使，人只要開動腦筋，基本上就沒有放空的。還有松雞，尾巴上拖一條長長的花翎羽毛，乍一看，還以為碰上孔雀了呢！還有紅腹錦雞，白雉雞，角雉，灰雉等?；绎羰且环N叫聲很怪的雞，像小娃子哭一樣，所以又叫娃娃雞。在空中布下天羅地網(wǎng)，雪地中間撒上秕谷，或碾碎的苞谷粒。野雞們就來了，就來哄搶食物，還互相殘殺起來。躲在不遠(yuǎn)處的人一拉繩子，空中大網(wǎng)便天塌了一般罩住它們。還可以躲到積雪永遠(yuǎn)也覆蓋不到的崖根腳去挖牛尾苕，牛尾苕由細(xì)到粗，細(xì)細(xì)長長，地面的枝藤與地底的果實連接處，有一個很結(jié)實的結(jié)，像極了牛的尾巴。依此得名。牛尾苕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山藥。不過咱只習(xí)慣叫它牛尾苕。牛尾苕藤蔓是粗的，并將枝條滿覆灌木叢，還結(jié)了很多果實，根部一定又肥又壯，所謂本大利大，刨開疏松的落葉腐殖土，就露出盤成各種形狀的鮮白苕肉，多的能收獲十多二十斤。這種多年生莖狀植物生命力旺盛，把土里的全收獲了，再把連著莖蔓的一小截埋進(jìn)土里，來年又將大獲豐收。這種植物生長在巖石的夾縫里，見縫就鉆。

下雪天，二伯就是這樣帶著年幼的孫子，一道縫隙一道縫隙摸清了鍋圈的結(jié)構(gòu)。

4

在農(nóng)歷三月底，村計生辦的領(lǐng)導(dǎo)們來了。已見到了兒子的另外兩個孩子。但事情既已這樣，還能怎么辦呢？唯一的處理辦法就是：罰款吧。凡是計劃外生育的，按季度分期收取，每個孩子三百，三個孩子就是九百。但是鑒于二伯父的病，領(lǐng)導(dǎo)們額外開恩只收了六百，說另外的要二伯母用來好好看病治療，安心養(yǎng)病，政府對于窮苦人會格外關(guān)照的。兒子寄來的錢所剩無幾了，二伯的病卻不見好轉(zhuǎn)。四月中旬，已經(jīng)不能下地活動，惡化的病情是一天不如一天。兒子打來電話說，他在工地上出了事故，已經(jīng)兩個月了傷還沒有痊愈，老婆一個人的工資只夠他們生活，實在擠不出錢寄回家來。

躺在床上的二伯只有等死了。他的肺部開始腫脹惡化，出氣也是一股股的惡臭。二伯被隔離開來，住進(jìn)已多年不住的老屋公房里，孩子們誰也不能近前。屋漏偏逢連夜雨，五月初，全身開始浮腫的二伯又被查出腎炎水腫。逐漸浮腫的身體就是征兆。這風(fēng)雨飄搖的家，怎么什么疑難雜癥都往這兒擠呀？

腎炎水腫是一種縣級醫(yī)院沒法治療的病，說是設(shè)備不齊全，要下四川，去宜賓，去瀘州。用藥物化療效果不容樂觀，要開刀，放水。人喝的液體不能從小便里排出來，便竄到全身的毛細(xì)血管里，久而久之，全身受到影響的肌肉便惡化膨脹，形成現(xiàn)在這種趨勢。到達(dá)一定時候，身體承受不住，人就會因為血管爆裂而死。總之，要趁早，拖久了對人沒有好處。

二伯母草草收拾了家里那點小麥，賣了養(yǎng)的兩頭肥豬，那是過年都沒敢宰的，就預(yù)備著給二伯看病。錢還差一大截，二伯父狠狠心把正當(dāng)年的大牯牛也賣了，馬不能賣，還指望它馱點煤燒呢。一切安排妥當(dāng)，叫來大女兒幫忙經(jīng)營家里和照看孩子們。一輩子沒跨出地界的二伯母，帶著病重的二伯，要出遠(yuǎn)門了，去四川。四川啊，那是人的心胸一樣寬廣無邊的。愿他爺?shù)牟?，能在這片土地上得到救治，藥到病除。

在瀘州醫(yī)院住院一個多月，二伯的病有所好轉(zhuǎn)，但仍需住院觀察。咱身上沒幾個錢，也到山窮水盡了。聞訊趕來的三女兒也陪著母親在醫(yī)院里服侍了父親半個來月，很大一筆開銷還是她墊付的。但醫(yī)院既然發(fā)出這樣的通牒，也不敢就此回去。那就去三女兒家吧！如有不測，這里交通又方便，也能及時送回就醫(yī)。

三女兒三年前就嫁往四川來了，不過聽說那里又屬于重慶的地盤。管它四川重慶，不也還是在這片土地上嗎？樹大分權(quán)，人大還要分家呢！它重慶，也是從四川這塊土地分割出去的呢！就去了三女兒家，雖然也比較遠(yuǎn)，但汽車在高速公路上奔馳，幾個小時就到達(dá)了。若是回家，哪有這么快，轉(zhuǎn)無數(shù)趟車，在崎嶇不平的簡易公路上巔簸一兩天，到了，還得翻山過坳走上三四十華里路，才能到達(dá)自己家里。

在三女兒家休養(yǎng)的一個多月里，二伯母一直惦念著地里的那點莊稼和淘氣無知的孫子們。都快三個月了，不知道他們生活得好不好，聽不聽大姑的話?，F(xiàn)在正值盛夏酷暑高溫，會不會和別的野孩子們相約去溝底玩水。特別是吉祥，六歲多了，這長腿的東西，看也看不住啊。小的那幾個倒不要緊，無論他們怎么跑，也跑不出大人的視線。

二伯母突然間異常擔(dān)心起來。

十月初，醫(yī)院下達(dá)了病危通知。一家人哭得悲痛欲絕，仿佛二伯已經(jīng)死了，撇下一家老小走上黃泉路。二伯啊，你也該瞑目了，有句孝歌怎么唱來著一望鄉(xiāng)臺上望一望，望見兒女哭哀袁。其實二伯沒死，他只是做出了死的樣子。后來，我可憐的二伯又活了一年多，這就是生命的奇跡。

二伯啊，你聽見了嗎，兒女們?yōu)槟愠爬系恼谢旮?，你快回來吧?/p>

痛不欲生的子女們把將死的二伯接回來了，接回他生活了一輩子的鍋圈，接回他熱愛著的故鄉(xiāng)貧瘠的土地。他不能行動，不能呼喊，甚至不能稍微用力表達(dá)一下心中的情緒。但是他感覺出來了。踏上故鄉(xiāng)的這塊熱土，他的心中就有抑制不住的興奮。坐上巔簸的汽車，每一站每一趟，他心中明白著哩！越到家鄉(xiāng)，鄉(xiāng)音越讓他感到親切。

我回來了，我的故鄉(xiāng)，和故鄉(xiāng)土地上可親可愛的父老鄉(xiāng)親。我回來了，我短尾巴的毛子狗。我回來了，我殘破不堪的家園，我建設(shè)了你們，我又把你們帶進(jìn)了災(zāi)難。我回來了，我也作古的父親母親，不久之后，我就會回到你們身邊，還來做你們的兒子。我要葬在你們中間，就是做鬼，我也是你們的兒子，也要受你們的庇護(hù)和蔭照。我們守護(hù)著這里的山，這里的水。這里生生世世勤勞善良的人們。

二伯回來了。這一個冬，不定哪一天，他就會離我們而去。孩子們把兩株壽木砍伐了，做成兩臺雄起氣昂昂的黑漆棺材——順便連二伯母的也一起做了。兩臺黑漆棺材就放在堂屋中間。二伯的臨時病床也搬進(jìn)了堂屋里，做他升天那天的喪榻用。這個冬天，善良的人們輪流來守護(hù)二伯，堂屋里燃起了熊熊大火。辦喪用的香蠟紙錢早預(yù)備好了，犒勞親戚鄰朋的所需食物也準(zhǔn)備齊全。單等著二伯往死一天天走近。奇怪的是，守了一個冬，二伯竟一天天消腫，臨到過年時，已然能拄著拐杖下地走動。

二伯病逝于二月間，草長鶯飛的時候。二伯強撐著最后一口氣等兒子回來。他消逝于一個美好的春天，消逝于一個陽光燦爛的春天，消逝于一個百花齊放，萬紫千紅的春天。二伯終于卸下了肩上的擔(dān)子，從此無憂無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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