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晚明文學流派“公安派”的代表人物，公安三袁在文學方面展現(xiàn)出卓越的才能。這種才能的形成，一方面源于他們過人的文學天賦和深厚的文學素養(yǎng)，另一方面則得益于龔氏家族的文化熏陶。龔氏家族不僅重視文化教育，營造了濃厚的讀書氛圍，還積極倡導文學結社，這些都為公安三袁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良好的環(huán)境。

【關鍵詞】龔氏家族；三袁；公安派；文學革新

【中圖分類號】I209"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8-005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8.016

龔氏家族成員渾厚從容、幽默詼諧的性格，塑造了三袁灑脫的心態(tài)；家族內(nèi)部的文學活動在學問積累和文學結社方面對三袁起到了重要的引導作用。在龔氏家族崇信佛學的氛圍中，三袁兄弟參禪禮佛，并在詩文作品中借助佛理抒發(fā)對人生的感悟以及對精神家園的追尋。正是這樣一個具備較高文化素養(yǎng)的家族的熏陶，客觀上為三袁日后的成功奠定了基礎。本文通過對龔氏家族的深入探尋，結合三袁的作品，從多維度展現(xiàn)龔氏家族對公安三袁心態(tài)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深遠影響。

一、龔氏家族簡述

袁家世代并非以讀書為業(yè)，曾祖以俠義聞名。到了袁大化這一代，他結識了龔大器，并資助其讀書參加科舉?！跋デ爸畾g尚在外氏，黃壚之恨萬一其釋。”[1]173對于幼年喪母的袁氏兄弟而言，外祖父龔氏一家的關懷顯得彌足珍貴。龔氏家族在袁氏兄弟的成長過程中，給予了他們無微不至的照顧。公安三袁的成功，與龔氏的引導密不可分。在探討龔氏家族對三袁兄弟的影響之前，有必要先簡述龔氏家族的概況。

三袁的外祖父龔大器，字容卿，號春所，時人尊稱他為“龔佛”。據(jù)《龔春所公傳》記載，他“至四十余，始舉于鄉(xiāng)”[2]697。龔大器于嘉靖丙辰年考中進士，初授刑部主事，后于戊寅年升任河南左布政使。他在七十余歲時致仕，享年八十三歲。

外祖母趙氏，其先祖為江陵人，于景泰年間遷徙至公安。她是處士趙文深的女兒。據(jù)記載，“辛卯二月四日，適感微疾，輒瞑目西向，恬然而逝”[3]380“距生正德壬申六月一日，享年八十”[3]380。焦竑在為趙氏撰寫的墓志銘中提道：“鴻臚序班仲純、舉人仲敏、駕部員外郞仲慶、國子生仲安之母也。”[3]379他在墓志銘中明確指出，龔仲純、龔仲敏、龔仲慶均為趙氏所生，而龔仲安則是高氏所生。

龔仲純，號吉亭。在三袁詩文中，關于龔仲純的記載頗為稀少。袁宗道撰有《祭龔鴻臚吉亭母舅文》和《龔吉亭先生》兩篇文章。在祭文中，袁宗道對舅舅的去世表達了深切的哀傷：“吾舅去世已四月余”[1]172“不意六七年間，一哭吾外大母，再哭吾外大父，再哭吾兩妗，今未幾又哭吾舅”[1]173。這段文字不僅反映了袁宗道對舅舅的深切懷念，也映射出他連續(xù)失去親人的悲痛心情。

龔仲敏，字惟學，號夾山、遜亭。萬歷元年，他鄉(xiāng)試中舉，先后擔任嘉祥縣令和嵐縣縣令，最終“卒于嵐，年五十六歲”[2]1251。

龔仲慶，字惟長，號壽亭，亦稱遯庵居士。萬歷七年，龔仲慶中舉于鄉(xiāng)。次年，他進士及第，被授予行人一職。“乙酉改福建道御史”[4]1186，然而僅兩個月后，龔仲慶便被外放為磁州判官?！睹魇贰酚涊d：“七月，御史龔仲慶又劾植、中行、思孝為邪臣，帝惡其排擠，出之外?！盵5]6144萬歷十三年七月，龔仲慶向皇帝進言，但未被采納，隨后被貶，不久升任汝寧推官。萬歷十五年，他轉任南戶部主事。次年，又被調(diào)任兵部車駕司員外郎。此后，龔仲慶逐漸淡出官場，不再有經(jīng)世之志。

龔仲安，字惟靜，號靜亭。其科舉之路頗為坎坷，屢試不第。據(jù)記載，“公試楚不利，入貲試燕，皆不利。惟癸卯舉燕中乙榜”[2]783，他去世時年僅四十六歲。

二、渾厚從容、幽默詼諧影響下的灑脫心態(tài)

三袁的外祖父龔大器性格詼諧，為人大度，少有喜怒之色。即使家境貧寒，他依然從容自適?！靶允婢?，善詼諧，雖至絕糧斷炊，猶晏然笑語。其發(fā)奇中，令人絕倒?；驒M逆之來，人大不堪者，公受之怡然，旋即忘之，不復省憶也?！盵2]697舅舅仲敏“性愷悌溫良，聞人緩急，不啻若己有之”[2]698，舅舅仲慶“公愷悌愛人，如其父兄。生平不喜言人之短，見人言人隱事”[2]699。

龔氏家族中多有天性渾厚之人，頗具石慶、劉寬的風范。在外祖父龔氏家族的影響下，三袁兄弟性格灑脫有趣。李贄評價袁宗道性格穩(wěn)實，為人平恕修潔，勤儉廉潔，平生從不妄取他人錢財，為官十五年，“不以一字干有司”[2]710。袁宏道性格超脫，“灑然澹然”[2]756“遠性逸情，瀟瀟灑灑，別有一種異致，若山光水色，可見而不可即，此其趣別也”[2]758。即使在身患疾病時，袁宏道仍幽默地自嘲：“病是苦事，以病去官，是極樂事。官是病因，苦為樂種。弟深得意此病，但恨害不早耳?！盵4]301

袁宏道追求世俗享樂生活，在《龔惟長先生》中提出“人生五快活”，認為世上有玩世、出世、諧世、適世四種人，而他唯獨欣賞適世一類人，適性而活，這正是他灑脫心態(tài)的真實寫照。

三、家族文學活動影響下的學問引導和文學結社

龔氏家族成員通過革新文學風氣、發(fā)起文學結社活動和組織詩歌唱和，引導三袁兄弟進入文學領域。這些努力不僅促進了兄弟三人在學問上的精進，也對三袁的文學結社活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一）學問引導

龔家富貴顯赫，十分重視讀書?！爸T舅起家孝廉制科，貴顯赫奕。”[2]431幾位舅舅學識淵博，讀書勤奮，才華橫溢。家族成員多為文人雅士，讀書氛圍濃厚。

不僅如此，龔氏還革新了公安當?shù)氐奈膶W風氣，“所為文規(guī)秦藻漢，邑人風氣為之一變。自后邑中始有以文章起家者，皆公發(fā)其端”[2]698。昔日的公安“獨風雅一門，蓁蕪未辟。士自蒙學，以至白首，簏書中惟蓄經(jīng)書一部，煙薰指南、淺說數(shù)帙而已”[1]128。而如今，當?shù)匚娜搜攀慷嘤猩娅C佛道經(jīng)典，文學風氣煥然一新。

“蓋謬疑開辟蓁蕪自我兄弟，而不知點化镕鑄，皆舅氏惟學先生力也?！盵1]128袁宗道更是直言，兄弟三人在學問上的成就，得益于舅舅龔仲敏的悉心引導。

在眾多書籍中，舅舅龔仲敏特別欣賞大儒語錄和佛教典籍。當時的袁宗道尚未理解舅舅的用意，直到自己科舉落第，才深感世間榮名虛浮，生命短促。舅舅龔仲敏于是將先前購入的佛教經(jīng)典著作交給袁宗道，并囑咐他：“若無憂，第諦觀此，七尺百年，不能限也?！盵1]135袁宗道落第時，舅舅龔仲敏通過讀書引導他，使他認識到學問的廣闊天地，從此，“知瓶瓿外別有天地，自茲日始。鉆磨至今，十又七年，始從覆中聳身而出，見日月光”[1]135，他也更加喜愛閱讀先秦兩漢的書籍。袁宏道自述少年時期讀書就頗有心得：“少小讀詩書，得意常孤往。手提無孔鎚，擊破珊瑚網(wǎng)。”[4]37這其中自然離不開龔氏的指導點撥。

（二）文學結社

《同治公安縣志》卷六《人物志上·袁士瑜》記載，南平社社長龔大器曾攜家族成員，在二圣寺談禪論學，“日輪一人具伊蒲之供，互相商證”[6]212，他們或靜坐禪榻、翻閱佛經(jīng)，或作詩唱和，直至傍晚仍流連忘返。當時的南平社呈現(xiàn)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成員之間“朝夕聚首，譚禪賦詩為樂”[2]1299，其樂融融。昔日與外祖父龔大器及舅舅龔仲敏、龔仲慶等在石浦河邊論學賦詩的美好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陽春社的興起，使三袁“始知程墨之外，大有書帙；科名之外，大有學問”[1]129?！瓣柎荷缰谠诘佬值芫哂兴枷雴⒚傻闹匾饔茫撬麄兯枷氚l(fā)展的第一個站點。在這里，他們開始了掙脫八股和世俗束縛的思想征途，走上了追求新異、自由的個性發(fā)展之路。”[7]60由此可見，三袁兄弟意識到人生不僅有科舉功名，讀書學問也絕不僅僅限于儒學。在龔氏家族的結社活動中，三袁兄弟的思想也在逐漸發(fā)生變化。與友人的討論中，他們的言論常常顯得奇特，話題經(jīng)常涉及生死等哲學問題。文學結社極大地激發(fā)了他們的創(chuàng)作熱情，也促使他們在創(chuàng)作上模仿漢魏以及唐代的詩文風格。

龔氏所創(chuàng)立的南平社和陽春社，對三袁而言，具有重要的示范作用。袁宏道在少年時期便已展現(xiàn)出非凡的文學才華和組織能力，“結文社于城南，自為社長，社友年三十以下者，皆師之，奉其約束，不敢犯”[2]755。在其詩作《示社友》中，袁宏道豪情滿懷地寫道：“所至成三笑，居然似七賢。社開正始后，詩數(shù)中興年。一代稱同軌，千秋欣執(zhí)鞭。古來藏二酉，不必大都傳。”[4]40這些詩句不僅展現(xiàn)了他對文學的熱愛，更透露出他欲引領一代詩文風潮的雄心壯志。隨后，三袁兄弟繼續(xù)積極參與和組織了眾多文學結社，如都門結社、蒲桃社、青蓮社等，他們的文學活動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四、佛學氛圍影響下的習佛實踐和談禪論學

龔氏家族崇佛氛圍濃厚，外祖母趙氏晚年清修凈業(yè)，常于晨昏禮頌佛經(jīng)，“且時勸修白業(yè)。太夫人素奉圓通大士，聞是益虔，寒暑不輟念佛”[1]164，“晩節(jié)損服玩，斥愛染，問津凈域，皈心化人”[3]380。龔仲敏“好仙學”[2]698，對黃白學說尤為感興趣，此外他還精通天文、地理、醫(yī)學、占卜等。龔仲慶“精研性命，至晚乃通釋氏，不葷血者三年”[4]1185。龔仲安“時或伊蒲為食，水田為衣，高譚性命，躬行檀度”[2]783。家族內(nèi)部濃厚的崇佛氛圍，使三袁得以初步接觸佛教。

（一）習佛實踐

在龔氏家族崇尚佛學的氛圍熏陶下，袁宗道向舅舅請教出世之道，“夫不肖兄弟，數(shù)日前附書諸舅，猶詢以出世之法”[1]172。他與龔仲純共同參悟公案，“庚寅之冬，猶記與翁同參鴨子公案，燒燈至子夜”[1]173，并對自己在佛理參悟上的不足感到慚愧。

《補藏疏》中記載：“二圣寺藏經(jīng)，余與龔惟學先生次其目，惟長先生補其亡，通禪暨諸居士飾其櫝，而飽蠹粉者尚十之五，失次者十之三，通禪欲詮補之，資具闕。”[4]1198據(jù)袁宏道所述，他參與了藏經(jīng)編目工作，這應當是他接觸佛教典籍的最初階段。

《珂雪齋集》中記載了袁中道的參禪念佛活動，“我自未老喜逃禪，塵緣已灰惟余酒。一生止用曲作家，萬事空然柳生肘。終日譚禪終日醉，聊以酒食為佛會。出生入死總不聞，富貴于我如浮云”[2]10。而在《游居杮錄》中，袁中道也留下了許多他遍訪古寺、參禪禮佛的記載。三袁深受龔氏家族佛學信仰的影響，因此積極參與家族的禮佛活動。袁中道曾回憶，昔日兩位兄長親自到二圣寺的三圣閣誦經(jīng)，他對此深感懷念。

（二）談禪論學

在三袁兄弟的詩文中，他們留下了許多游覽佛寺、交往高僧、談禪論學的記載。他們對人生的感悟往往與佛理的參悟密不可分。面對親友離世、疾病困擾，袁宗道不禁感慨：“生死催人，出息難保；早尋歸路，免致忙亂?！盵4]1706他在《白蘇齋類集》中指出學佛之人通常存在的弊病：“堆積一肚佛法，包裹沉重；還嫌禪學疏淺，鉆研故紙不休?！盵1]210這種人一頭扎進故紙堆，只顧著對佛法高談闊論，看似學問精深，實際在禪學參悟上極為粗疏。而另一種人開口便是學禪學道，但其實學得稀里糊涂，昏昏然然，“接客之暇，籌計家私；飽飯之后，算量資俸。三乘十二分教，一字不看；一千七百則公案，一語未聞。若此種人，晦味則盡晦味矣。但是晦味為有，不是晦味為空耳”[1]210。袁宏道對學佛充滿興趣且心懷虔誠，談論佛經(jīng)直到天黑仍然不愿離去，他期望“六朝遺事殘鐘外，千佛生涯曉籟中。我亦冥心求圣果，十年夢落虎溪東”[4]5。在面對生死、離別這類問題時，他不由地發(fā)出“少年樂事今無幾，近老方知此興衰”[4]626的感慨，希望能從佛理中參透人生的真諦。即使“事佛心難定，學仙道不成”[4]54，但他從未放棄尋求心靈的解脫與超越。對于袁中道而言，與友人飲酒談禪也是一種樂趣：“終日譚禪終日醉，聊以酒食為佛會”[2]10，酒與禪帶給他雙重的享受，使他樂在其中。

五、結語

“龔大器、龔仲敏、龔仲慶父子三人使三袁很早就接觸到儒、道、佛等思想，接觸到文學，為其人格的定型、學養(yǎng)的豐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8]72龔氏家族對袁氏兄弟的性格形成、文學才華的培養(yǎng)以及佛學思想的熏陶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此外，龔氏家族還開拓了公安當?shù)氐奈膶W風氣，其發(fā)起的陽春社和南平社，正處于公安派的萌芽階段。這些文學結社活動對公安三袁的文學創(chuàng)作具有重要的示范意義。“三袁昆仲各自經(jīng)歷了文學思想和創(chuàng)作心路的轉變，無論暢言真情、張揚性靈還是吸收儒家傳統(tǒng)規(guī)范重構性靈，三人始終同袍相依，唱和相承，將一個家族群體創(chuàng)作的共性特征外化為性靈書寫的時代標記?！盵9]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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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鄭宇，女，四川大學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