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巴蜀人文性格“未能篤信道德反以好文譏刺”的特征，哺育了司馬相如的“非常”業(yè)績與郭沫若的“創(chuàng)造”貢獻。郭沫若新名字源自司馬相如的文章，二人都有不甘平庸的人生態(tài)度，藝術(shù)風格同有“豪氣干云”等特色。從司馬相如“鳳求凰故事”延伸而來的歷史劇《卓文君》創(chuàng)作，本意是要通過相如形象的塑造，透露出作者對自己現(xiàn)狀的不滿，也流露出對自我未來文壇地位的期許。同時，劇作呈現(xiàn)出反封建、爭自由的精神，充分應和了五四時代思潮的呼喚。

關(guān)鍵詞：司馬相如；郭沫若；卓文君；歷史劇；時代號手

一、“沫若”獲名自相如

中國學術(shù)界對郭沫若與司馬相如的研究不勝枚舉。兩位人物在中國歷史巨變的關(guān)鍵性節(jié)點上，都成為所處時代的精神號手，也都顯示著巴蜀地域文化的制約和影響。探尋他們文化創(chuàng)造的特色表現(xiàn)以及他們作品透射出來的地域文化性格，是本文的一個重要努力方向。

將郭沫若與司馬相如結(jié)合研究，比較其異同，是學術(shù)界較少關(guān)注的。著眼于文化傳承，探討兩位川籍作家皆成為“一時之俊杰”的深層原因，有助于為當下的文化創(chuàng)新，尋找一些確實可行的經(jīng)驗。例如，司馬相如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及其學術(shù)研究，都是為國家代言、為時代發(fā)聲。司馬相如的文學創(chuàng)作、經(jīng)學、政論散文等，是構(gòu)成漢代話語體系的重要文化載體，是形成中華民族凝聚力、增強中華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的重要表達形式。

很多人都以為，郭沫若的得名，源自流經(jīng)其家鄉(xiāng)樂山的兩條江水即沫水、若水的名字，而忽略了郭沫若對中華文化傳統(tǒng)以及前代鄉(xiāng)賢的關(guān)注。其實，郭沫若早在20世紀30年代蟄居日本期間，對自己的得名緣由說得很清楚。在《創(chuàng)造十年續(xù)篇》（1937年）中，郭沫若曾明確回答過別人的詢問：“‘沫若’（Mei Jo），是由我的故鄉(xiāng)的兩條河，沫水與若水合攏來的。司馬相如的《喻巴蜀檄》里有關(guān)‘沫若’的一句，便是那兩條河并舉的開始了?！币簿褪钦f，他將自己家鄉(xiāng)兩條河流名稱“并舉”作為自己的新名字，是受到四川老鄉(xiāng)司馬相如的啟發(fā)，只不過他記憶有誤，司馬相如的“故乃關(guān)沫若，徼牂柯，鏤零山，梁孫原”等句，本出自《難蜀父老》，而非《喻巴蜀檄》。郭沫若寫下這些話的時候，是遠在異國他鄉(xiāng)回眸故土，“故鄉(xiāng)的兩條河”即大渡河以及流入大渡河的雅河，引發(fā)他產(chǎn)生諸多聯(lián)想。昔日對蜀中先賢尤其是司馬相如的仰慕，已經(jīng)在郭“開貞”的青年時期刻下深深的烙印。在成都讀書期間，他經(jīng)常徜徉于文化遺跡“撫琴臺”，沉湎于“鳳求凰”的故事，以及中國歷代各類文藝體裁對這個故事的歌詠。這強化了他對司馬相如的認知，以至于終生難忘。

可以說，“渾身充滿創(chuàng)造氣”的郭沫若，在司馬相如《難蜀父老》中“兩條河并舉的開始”獲得驚喜的同時，必然還對司馬相如“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等豪氣干云之語產(chǎn)生著強烈的共鳴。二人皆有不甘平庸的人生態(tài)度，在文化創(chuàng)造領域同樣呈現(xiàn)出不循舊途、豪氣干云的藝術(shù)風格。馬積高教授的《賦史》（1987年）對司馬相如的大賦藝術(shù)特色概括為“其奧妙全在于氣勢”?！段男牡颀垺わL骨》也說過“相如賦仙，氣號凌云，蔚為辭宗，乃其風力遒也”，《文心雕龍·封禪》還說“觀相如《封禪》，蔚為唱首”。郭沫若“女神時期”的絕大多數(shù)詩作、特別是郭沫若的主要代表作常常轟動一時，其藝術(shù)表現(xiàn)特色之一確實也是“在于氣勢”。社會閱讀界公認郭沫若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五四時代精神的號角，是反帝反封建“狂飆突進”的代表，其人其作可以說都是飽含“氣勢”。郭沫若對自己的鄉(xiāng)邦前賢是充滿敬意的，如“文翁治蜀文教敷，爰產(chǎn)揚雄與相如。詩人從此蜀中多，唐有李白宋有蘇”[1]。20世紀30年代，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自序》（1930年）有感于“世界文化史的關(guān)于中國方面的記載，正還是一片白紙。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上沒有一句說到中國的范圍”，因此宣稱要用恩格斯的“起源論”，進行“關(guān)于中國古代社會文化的研究”，以“考驗辯證唯物主義的適應度”。他在該書中提出若干重要的發(fā)現(xiàn)和有力量的假說，例如西周奴隸制度、舜與殷先祖之關(guān)系，還有以人類學研究的成果為工具，去梳理浩如煙海的典籍史料等等。該書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開山之作。此外，他的新詩集《女神》是五四時代精神的典型呈現(xiàn)，他的甲骨文研究成就使其位列“四堂”之一，還有在文物考古方面獨到的見解等，這些都是“非常之人”所完成的“非常之事”。

班固在《漢書·地理志》中，已經(jīng)將巴蜀人文性格概括得很清楚：“未能篤信道德反以好文譏刺”。這就釀成“俗好文刻”（常璩語）的地域文化風氣，并常展示為蜀籍文人“文章冠天下”的盛況。巴蜀人雖處“西僻之地”，又常有“戎狄之長”的心態(tài)，從而涵蘊出不循舊途、大膽創(chuàng)新的豪氣，如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又如魏晉時蜀人常璩寫作《華陽國志》的“傳諸不朽，見美來裔”等。這些地域文化性格，既體現(xiàn)在司馬相如的“非常”事跡中，也呈現(xiàn)在郭沫若的“創(chuàng)造”貢獻中。

二、《卓文君》本為“相如傳”

1923年2月，郭沫若的三幕歷史題材話劇《卓文君》問世。漢代蜀中才女卓文君以一個叛逆女性的現(xiàn)代形象重新出現(xiàn)在中國人面前。該劇作問世后，頓時獲得廣大青年的熱烈歡迎，一些大中學校的學生社團紛紛搬演該劇，有意無意地強化和放大卓文君的形象特征，借以表達對人格獨立個性尊嚴以及自由幸福人生的向往。其實，該劇的主旨，本意是要塑造一個中國文壇的男性領袖形象。所以，作者郭沫若曾經(jīng)專門致信成仿吾，要求將該劇定名為《司馬相如》發(fā)表，以求名實相符。這是根據(jù)劇作的主旨也就是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而決定的，因為劇作從不同方面并以多種藝術(shù)手法，對司馬相如進行肯定性頌揚。這種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在郭沫若的代表作《屈原》中再次得到運用，即通過嬋娟的語言與行為，烘托屈原的高尚與偉大。創(chuàng)造社“四大臺柱”之一的成仿吾回憶說：“沫若又寫信來，囑把題目改為《司馬相如》，留下將來續(xù)作的余地。我覺得無需更改，將來續(xù)作時再用別的名稱，亦無礙，所以我違背他自己的意思，把原名留下了。”[2]

司馬相如來到臨邛，給因“寡”又“病”的卓文君帶來再生的希望。劇作以卓文君的“迷賦戀琴”，側(cè)面烘托司馬相如在文學與音樂方面的過人才華。在劇作中我們看到：“卓文君對奏琴人的仰慕，源于他的作品《子虛賦》。她沒想到西蜀臨邛這一方瘠土，也能出他這樣一位堪與屈原、賈誼相敵的天才?！某删褪遣豢上蘖康哪亍Ｎ抑煌牟≡缭绾?，不要像屈原、賈誼一樣，不得終其天年?！彼瞿狡洳湃A：“我記得從前讀他的《子虛賦》的時候，我以為他是古人；不想他才是我們西蜀的人，更不想在這臨邛地方我們在呼吸著的浩氣中，他也在呼吸。啊，我們真是幸福！我們這偏的西蜀出了他那樣的一位天才，他將來是要與屈靈均賈太傅們在文學史上爭光的，他的成就是不可限量的呢。”支撐卓文君主宰自我命運、敢于反抗父親和公公的根本動力，是眼前出現(xiàn)的“會彈琴，會做賦詩歌”的大才子司馬相如：“我的運命要由我自己作主，要永遠永遠由我自己作主！”卓文君最后堅定了反抗的信心，還是源于司馬相如來信的激發(fā)，以至于她不惜私奔而與司馬相如相隨。因為遭受卓與程的痛斥乃至死亡威脅，她憤而抗爭，宣示追求幸福人生的決心，憤而喊出“我以前是以女兒和媳婦的資格對待你們，我現(xiàn)在是以人的資格來對待你們了?！?/p>

寡婦再嫁、為情私奔，歷來都是正統(tǒng)倫理道德不允許的。劇中卓文君一切行動背后的催動力量，實際上東晉葛洪在《西京雜記》早就說得很清楚：“悅長卿之才而越禮焉”。劇本開頭，就是卓文君與丫鬟紅簫“每晚上便到這里來。我們期待著，傾聽著，便把什么都忘記了。我把我的病也忘記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再次聽到司馬相如的琴聲，因為她聽琴時的感受是“他彈著我的琴就好象彈著我的心。我全身的琴弦都被他彈得戰(zhàn)兢兢的”。劇作中卓文君反復強調(diào)：她所愛的人，才華橫溢英氣逼人，是一個可以與屈原和賈誼比肩并立的文壇領袖式人物。她將對方的形象幻化成：“他天天晚上高興著彈琴，他又時常騎著白馬在官道上馳騁”。

20世紀初郭沫若對司馬相如故事的現(xiàn)代化敘事方式和“借古人的骸骨，另行吹噓些生命進去”的新型歷史劇理念，使劇作《卓文君》成為五四時代精神的一個顯赫表征。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的“鳳求凰”故事，最早見于司馬相如的自述，后被司馬遷在《史記》中以《司馬相如列傳》專章“廣而告之”。由于《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完全是依據(jù)司馬相如的自訴而展開的，因此可以說，郭沫若的歷史劇《卓文君》的基本情節(jié)，也是來自司馬相如的自傳性文字?！妒酚洝酚涗浟怂抉R相如客游梁、娶文君、通西南夷等事件，為后世勾勒出一位個性鮮明的漢代文學家、政治家、思想家的完整形象。東晉葛洪又在《史記》的基礎上對司馬相如形象作了一定的補充，著重對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婚姻故事進行了比較詳細的細節(jié)描述和評價。自《史記·司馬相如列傳》開始，中國歷代文人墨客都對司馬相如的文學創(chuàng)作、學術(shù)研究、文化教化進行深入研究和高度評價，這實為中國文化史上的一道奇觀。兩千多年前的“鄉(xiāng)賢”司馬相如及其“非常之人”的文化性格，就因此進入新文化運動斗士的視野。郭沫若認為，文君私奔相如“完全背叛了舊式的道德”，是中國封建歷史上沖決封建羅網(wǎng)的“很好的標本”。反對封建禮教、反對專制制度、爭取人格獨立和婚姻自由的“叛逆女性”被予以肯定和高度評價，這也是現(xiàn)代學者錢鍾書所說的：“侈談‘自由婚姻’者，蓋亦知所本”。

雖然，唐代劉知幾《史通·序傳》對司馬相如進行過否定：“而相如《自序》，乃記其客游臨邛，竊妻卓氏，以《春秋》所諱，持為美談。雖事或非虛，而理無可取。載之于傳，不其愧乎！”但在封建統(tǒng)治嚴酷的古代，“鳳求凰”的故事也見于各類藝術(shù)文體，成為普通民眾喜愛的精神消費品，如《孤本元明雜劇·私奔相如》，清袁于令《肅霜裘》傳奇等。卓文君姿色嬌美、精通音律、文采斐然，又聰慧過人、自立自強、敢作敢為，可謂世間難得的奇女子。宋代陸游《文君井》詩感嘆道：“落魄西州泥酒杯，酒酣幾度上琴臺。青鞋自笑無羈束，又向文君井畔來。”晚清王闿運認為，卓文君私奔司馬相如是“史公欲為古今女子開一奇局，使皆能自拔耳”。

三、二人業(yè)績垂千古

司馬相如和郭沫若的名字都有典故。司馬長卿因為崇慕戰(zhàn)國時期“將相和”故事主角藺相如的智勇雙全而改名；郭開貞則是因“詞宗”“賦圣”司馬相如的《難蜀父老》把自己家鄉(xiāng)的“兩條河流并舉”而倍感榮耀，從司馬相如的文章中選擇“沫若”一詞作為自己的新名字，并化取司馬相如的“鳳求凰”故事，完成五四時代精神強音的現(xiàn)代新史劇《卓文君》等?！妒酚洝分腥宋锪袀鞴?0篇，能為一位文學家單獨列傳，僅司馬相如一人，連屈原、賈誼、孟軻、荀卿等，都是二人合列一篇。主要原因或許是傳主作為“非常之人”并以“非常之事”，被司馬遷“奇”視之。確實，基本人性的訴求、自我個性的覺醒、真誠的自我展現(xiàn)，是“鳳求凰”故事歷經(jīng)千年而依然回響于中國社會的根本原因，這恰好符合郭沫若“借著古人的皮毛來說自己的話”的歷史題材創(chuàng)作的需要。

魯迅對司馬相如的論述，值得注意。魯迅言“不師故轍，自攄妙才，廣博閎麗，卓絕漢代”，將司馬相如置放于漢代文壇首位，強調(diào)“其為歷代評騭家所傾倒，可謂至矣”。魯迅甚至還具體解說道：“蓋漢興好楚聲，武帝左右親信，如朱買臣等，多以楚辭進。而相如獨變其體，蓋以瑋奇之意，飾以綺麗之辭，句之短長，亦不拘成法，與當時甚不同”。也就是說，魯迅認為司馬相如的文化活動絕不因循守舊，而是注重創(chuàng)新。魯迅對司馬相如文學創(chuàng)作成就的推許，正是基于中國現(xiàn)代文化建構(gòu)中極其重要的“創(chuàng)新”特質(zhì)。魯迅既注意《子虛》《上林》《大人》諸賦的時代價值和地位影響，也分析司馬相如的短賦、經(jīng)學和小學，可以說是極為全面而系統(tǒng)的評論。后來，魯迅再次強調(diào)“司馬相如在文學史上也還是很重要的作家，為什么呢？就因為他究竟有文采”。[3]這應該受到“會稽先賢”嵇康《圣賢高士傳》“長卿慢世，越禮自放”的影響。

郭沫若對司馬相如文化創(chuàng)新的價值以及學術(shù)意義，應該有著較深入的研究。他在《屈原賦今譯·后記》中提出，屈原《遠游》的精粹語句與司馬相如的《大人賦》完全相同，都是神仙家言，這與屈原思想不符。他認為《遠游》并非是屈原的舊作，而是司馬相如《大人賦》的草稿，這些論點在學術(shù)界有很大影響。郭沫若在《屈原研究·屈原身世及其作品》中還認為：“《遠游》整抄《離騷》和司馬相如《大人賦》的地方太多，而結(jié)構(gòu)與《大人賦》亦相同，我疑心就是《大人賦》的初稿。”

自《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肇始，《漢書·司馬相如傳贊》《華陽國志·司馬相如》等史書和《西京雜記》《玉臺新詠》《文選》等文學典籍將司馬相如的形象張揚光大，后又歷經(jīng)唐詩宋詞元曲的歌詠，司馬相如故事終被各種藝術(shù)形式所承載與敘說。例如在明代小說躍升為主流藝術(shù)文體后，表現(xiàn)才子佳人故事的長篇小說浩如煙海，以明代馮夢龍《情史·卓文君》為代表，比較重要的作品還有《玉嬌梨》《平山冷燕》《好逑傳》《春柳鶯》等，其故事情節(jié)大體都分為一見鐘情、婚事受阻、歡喜團圓三個階段，這都離不開《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故事框架的影響?？梢哉f，在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故事中，已經(jīng)大體具備了中國才子佳人小說的基本情節(jié)，即：好逑、窺牗、琴挑、訴情、夜奔、當壚、喜還、發(fā)跡、妻榮。而在更通俗的大眾藝術(shù)中鋪敘司馬相如故事的文本還有很多，“自明以降，有朱權(quán)、陸濟之、孫抽、楊柔勝、袁晉、椿軒居士、朱鳳森、舒位、黃燮清、?；劬邮俊㈨n上桂、朱瑞圖、許樹棠等作者的劇本，還有幾種有目無文。清末民初至今同類題材的劇本估計在30種以上?！盵4]據(jù)有人統(tǒng)計，“鳳求凰”故事，宋代有五種：雜劇一、小說三、戲文一；元代有九種：雜劇五、南戲一、傳奇二、散曲一；明代二十種：雜劇九、傳奇九、小說兩；清代有十種：雜劇二、傳奇七、小說一；近代有四種：傳奇一、話劇一、彈詞一、章回小說一；凡共四十八種。[5]

中國漢賦研究會、四川省司馬相如研究會以及專門刊物《中國賦學》（南京）等，都對漢賦主要代表司馬相如給予了太多的關(guān)注，如作品校注與箋釋、文藝思想闡發(fā)以及基本信息考訂辨析等。司馬相如的故事尤其是“鳳求凰”軼事，千百年來也一直活躍于中國文學的詩詞、散文、小說話本、戲劇散曲之中。

從邁入文壇開始，郭沫若就一直被社會閱讀界所關(guān)注。1921年問世的新詩集《女神》既是郭沫若的第一部詩集，也是中國現(xiàn)代浪漫主義新詩的“奠基之作”。聞一多《〈女神〉之時代精神》（1923年）是早期郭沫若研究的代表作，其肯定道：“若講新詩，郭沫若君的詩才配稱新呢，不獨藝術(shù)上他的作品與舊詩詞相去最遠，最要緊的是他的精神完全是時代的精神——二十世紀底時代的精神?！苯裉?，中國郭沫若研究會會集文史哲等諸多領域包括中國頂尖學術(shù)機構(gòu)以及頂尖高校的學者，各地亦常規(guī)性地舉辦郭沫若研究學術(shù)活動，專門刊物《郭沫若學刊》（樂山）已經(jīng)出版百余期，《郭沫若研究年鑒》也在定期出版……相關(guān)情況可參見李怡、蔡震的《郭沫若評說九十年》（2010年）等。

最后還要說的是，1923年，31歲的郭沫若發(fā)表歷史劇《卓文君》，劇中真正的主角司馬相如的人生遭際，引發(fā)郭沫若強烈共鳴?？梢哉f，劇作中的司馬相如形象塑造，不乏有作者的“夫子自道”意味。臨邛的“琴挑”艷遇、“夜奔”回蓉的家徒四壁、詩書滿腹與遠大抱負等，這都是郭沫若初嘗歷史劇寫作在題材選擇上的情感傾向。此時他與安娜的婚姻已達七年，有兒子郭和夫（1917年生）、郭博（1920年生）、郭復生（1922年生）。他通過寫作賺取稿費，早有“千金難買相如賦”的先例。在九州大學醫(yī)科學習時，他翻譯的《泰戈爾詩選》被商務印書館和中華書局拒絕，小說處女作《骷髏》被《東方雜志》退稿。這大約就是劇中司馬相如感慨自己滿腹翰墨卻半世蹉跎的原因。

郭沫若自1919年9月在上海《時事新報·學燈》首次以“沫若”之名發(fā)表現(xiàn)代新詩后，又在《新中國》雜志第1卷第7期以同名發(fā)表短篇小說《牧羊哀話》，自此，醫(yī)學生和自然人的郭開貞轉(zhuǎn)化為文化人和作家的郭沫若。[6]1920年與宗白華、田漢的作品合集《三葉集》出版，1921年詩集《女神》出版，同時，以他為代表的創(chuàng)造社異軍突起于五四文壇，1922年《創(chuàng)造》季刊問世，1923年，詩歌散文集《星空》出版等，他已經(jīng)在中國新文藝領域取得可喜的成績，并享有盛名?！蹲课木穭∽魍ㄟ^各類人物尤其是借助卓文君之口，肆意渲染司馬相如是“天才”，“要同屈靈均、賈太傅們在文學史上爭光的”，這背后確實蘊含著作者的某些自我期許。最明顯的證據(jù)，就是他在《創(chuàng)造十年》中坦然承認的：“我雖然不曾自比過歌德，但我委實自比過屈原。就在那一年所做的《湘累》，實際上就是‘夫子自道’。那里面的屈原所說的話，完全是自己的實感……但我當時實在是有些躁性狂的征候，領著官費，養(yǎng)著老婆兒子，實際上不外是一條寄生蟲，而偏偏要自比屈原?！?/p>

當代作家馬識途為樂山市凌云山“沫若堂”撰寫的楹聯(lián)，把郭沫若在20世紀中國文化史上的成就，及其與地域文化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解說得很清楚，即：“峨眉鐘靈，大渡鑄魂，中華唯懷，黎庶系心，筆搖落山河，真是文豪本色；女神驚世，屈原壯魄，雷電為頌，洪波度曲，詩成泣鬼神，果然名士風流。”

注釋：

[1]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學編·蜀道奇》（第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319頁。

[2]成仿吾：《〈卓文君〉后記》，《創(chuàng)造》季刊1923年第2卷第1期。

[3]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從幫忙到扯淡》，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

[4]郭啟宏：《歷史只是歷史劇的軀殼》，《北京日報》2009年6月30日。

[5]湯君：《宋元以來小說戲文之相如文君故事敘略》，《四川師大學報》2008年第3期。

[6]參見蔡震：《郭沫若筆名談》，《郭沫若學刊》2022年第4期。

本文系四川省郭沫若研究中心立項課題“郭沫若與司馬相如”（GY2022B01）階段性成果

作者：四川長江職業(yè)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