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的初雪撲簌簌地撞在實驗室的窗上,我呵出一口白氣,玻璃上突然浮現(xiàn)出2013年哈爾濱六中那扇總也關(guān)不嚴的鐵窗。您常說,北方孩子的青春是凍土層下發(fā)酵的麥子,可那年裹著軍大衣蹲在操場抽煙的我,分明是顆隨時要炸的啞炮。
您沒收了我的劣質(zhì)香煙,卻把它們泡進了罐頭瓶里,擺在暖氣片上?!翱催@些煙絲在水里舒展的樣子,多像李清照的愁緒?!蹦χf。三十七攝氏度的熱流讓尼古丁在《聲聲慢》里開出冰裂紋。后來,每當我讀到“尋尋覓覓”,總會嗅到解剖室飄來的福爾馬林香——原來那年我的藍色染發(fā)劑,是被您拿走變成了生物課的色素實驗。
我在女廁隔間打第七個耳洞的那天,您隔著門板背誦《滕王閣序》。暖氣管突然爆裂,轟鳴聲中,您的羊絨圍巾從門縫底下塞了進來:“先裹上!數(shù)學卷子最后一題空著,是想學王勃留白嗎?”那天,我跟著您去鍋爐房修水管,看您用凍紅的食指在蒸汽窗上寫數(shù)列公式。原來,冰花結(jié)晶的規(guī)律和等比數(shù)列一樣工整。
二??荚液?,我把復習資料埋進了操場東側(cè)第三棵楊樹下。您舉著兩串糖葫蘆找到我時,冰糖正在北風中咯吱作響?!吧介腊炎约捍┢饋聿拍芴穑惴且炎约夯畛缮⒙涞淖褍??”您說。竹扦上的熱糖漿滴在雪地里,燙出一個個冒著熱氣的省略號。那串沒吃完的山楂,至今還在我抽屜里風干成青春的舍利。
高考前的晚自習,您把我押在辦公室背政治。二十二點的暖氣片上,烤著您妻子送來的韭菜合子,錫紙上凝著油珠與哈氣的混合物?!坝涀?,真正的自由不是對抗規(guī)則,”您突然用教案扇滅了走廊的聲控燈,“是像暖氣里的水,在循環(huán)系統(tǒng)里保持滾燙?!?/p>
今早,麻省理工的供暖系統(tǒng)又一次罷工。我裹著您當年同款的軍大衣做實驗,通風口竄進來的雪粒子突然在培養(yǎng)皿上排列成函數(shù)圖像——和您用凍紅手指在蒸汽窗上寫的公式一模一樣。
原來,從松花江到查爾斯河,所有的溫暖都源自同一種物理定律——當滾燙的回憶以5 厘米/秒的速度流過鑄鐵管道,兩個冰封的時空便會在零下十八攝氏度產(chǎn)生共融點。
此致敬禮!
您永遠的反面教材于波士頓凌晨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