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來才看清它們的腳趾
深深摳進泥土的掌紋
牛筋草攥緊拳頭,狗尾草搖晃
啞了的撥浪鼓。菟絲子纏著
拉拉藤的脖子,像極了
小時候和我扭打的二伢子
桑榆把影子泡在江水里
洗了又洗。楝樹舉著
紫褐色的小燈籠,照亮
螞蟻搬家的泥土路
這些被踩進泥里的名字
在藥典里開成苦口的花
根須里藏著
比黃連更苦的生存哲學
此刻我蹲在田埂上
像一根生銹的釘子
被時光釘在故鄉(xiāng)的版圖上
看它們用枯榮
丈量季節(jié)的腰圍
突然喊不出任何一個
帶著露水的乳名
它們多像我的父老
把苦汁咽進根須
把脊背彎成弓,卻始終
叫不出,我西裝革履的學名
鄉(xiāng)下老家
老家是一只漏風的鳥巢
高高掛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上
盛碎了的月光
總在瓦縫里
漏出簌簌聲響
江水褪成粗布衫的底色
皺紋疊著皺紋
比祖母的針線更安靜
三兩聲犬吠
被風撕成兩半
半塊粘在西墻根的苔痕上
半塊飄過江面
驚飛蹲在殘荷上的一只蜻蜓
那些喊我的乳名
早跟著蒲公英飛走了
曬谷場上的竹篩子
篩剩幾個模糊的影子
皺紋里嵌著鹽堿的老人
正把自己坐成半截石碑
任陽光在臉上
曬出白花花的鹽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