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給我寄來兩盒小龍蝦,下鍋加熱小龍蝦時,濃郁的辛香立刻飄散出來。指尖剛觸到溫?zé)岬奈r殼,童年溝渠邊釣蝦的場景便跟著蒸汽漫上心頭。
我的家鄉(xiāng)在江蘇金湖,金湖這名字對許多人來說或許陌生,遠(yuǎn)不及湖北潛江、江蘇盱眙的名聲響亮。但攤開地圖細(xì)看,這座從高郵、寶應(yīng)分出來的小縣,恰好枕著高郵湖的碧波。這里的水質(zhì)清澈見底,水底鋪滿松軟的河沙,這種環(huán)境孕育出的小龍蝦,蝦殼色澤鮮亮,肉質(zhì)緊實彈牙,與洪澤湖的盱眙小龍蝦相比,品質(zhì)絲毫不落下風(fēng)。
邵伯湖與高郵湖的漣漪滋養(yǎng)著這片魚米之鄉(xiāng)。不過,在兒時的記憶里,河鮮名單上從來只有魚和螃蟹的身影。直到某個尋常的夏日,村頭溝渠里突然擠滿暗紅色的身影,它們舉著威武的大螯,在水草間橫沖直撞。大人們瞧著稀奇,隨手撈幾只剁碎了喂鴨,沒料到這些外來客日后會成為餐桌上的主角。
很快,釣小龍蝦成了孩子們周末最快樂的消遣。找根小棍綁上棉線,再挖幾條蠕動的蚯蚓做餌,往溝渠邊一蹲就是一下午。不需要精巧的魚鉤,也不必屏息靜氣,只要看見水面有動靜,輕輕提起釣竿,貪吃的小龍蝦就會死死鉗住餌料浮出水面。四五根釣竿輪換著提,不一會兒,小桶里就滿是活蹦亂跳的小龍蝦了?;丶液螅赣H會挑出個頭大的,刷洗干凈,為我們做成可口的紅燒小龍蝦。
關(guān)于小龍蝦的身世,民間流傳著從東洋傳入的說法??煞_生物學(xué)典籍才知道,這種學(xué)名為克氏原螯蝦的生物,老家在美國南部與墨西哥北部的濕熱地帶。20世紀(jì)30年代,日本人將它們作為牛蛙的飼料帶到南京郊外,從此,龍蝦在江南水鄉(xiāng)扎下根。只是沒人說得清,這些起初被當(dāng)作飼料的生物,如何在幾十年后逆襲成了全民追捧的美食。
如今,小龍蝦早已走出江南水鄉(xiāng),攻占了全國各地的夜市攤檔。北京街頭的霓虹燈下,賣麻辣小龍蝦的店鋪鱗次櫛比,火紅的湯汁里浸泡著數(shù)不清的龍蝦。在我的家鄉(xiāng)金湖,小龍蝦的烹飪方式要豐富得多:紅燒小龍蝦的醇厚、清水小龍蝦的鮮甜、蒜蓉小龍蝦的綿密、十三香小龍蝦的繁復(fù),還有冰鎮(zhèn)小龍蝦在青瓷盤里泛著冷冽的光澤……每年邵伯古鎮(zhèn)的龍蝦美食節(jié),青石板路上都會擺滿圓桌,食客們大快朵頤,空氣中浮動著令人垂涎的香氣。
對美味的追尋,從來都不受地域與國界的限制。在大洋彼岸,小龍蝦同樣是餐桌上的明星。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大鍋沸水里,小龍蝦與玉米、土豆、香腸共舞,撒上獨(dú)特的“卡真”調(diào)料,煮熟后傾倒在鋪著報紙的餐桌上,親朋好友圍坐一團(tuán),在歡聲笑語中剝蝦。墨西哥人用特色辣椒醬爆炒小龍蝦后,與玉米、土豆同煮,最后淋上新鮮檸檬汁,墨西哥辣式小龍蝦就出鍋了。
吃小龍蝦看似隨意,卻也有一些門道。家鄉(xiāng)的老食客們編出的口訣,將吃蝦過程化作趣味十足的儀式:“牽起你的手,輕輕吮一口。掀起紅蓋頭,深情吻一口。解開紅肚兜,抽出金絲帶,品嘗白嫩肉。”這短短幾句,道盡了吮吸湯汁、品味蝦黃、剔除蝦線的精妙過程,也讓吃蝦不只是果腹之樂,更成為分享歡樂的趣味紐帶。反觀在有些餐館里,很多食客戴著手套囫圇吞棗地吃蝦,或是只吃蝦尾的做法,總覺得少了份與食物對話的樂趣。
當(dāng)最后一口小龍蝦的鮮香在舌尖散去,那股醇厚的滋味依然縈繞在心頭。這小小的龍蝦,在夏日夜空中點(diǎn)燃了平凡生活的煙火氣。每一次回味,仿佛能看見那熱鬧的夜市、喧囂的人群,還有那一份份對生活的熱愛與執(zhí)著。
編輯|張辰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