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伍中正

陳敬運(yùn)，小名灰雀。陳家莊人上了年紀(jì)的人多叫他小名。他女人田三云也這么叫他。陳敬運(yùn)都爽朗應(yīng)聲。

出門莫踩到狗屎?；胰付锫牭阶疃嗟氖翘锶谱炖镎f出的這句話。

田三云認(rèn)為，踩到狗屎背時(shí)，甚至特背時(shí)。她沒嫁給灰雀前，就信這點(diǎn)。田柏直是她本家叔叔，有一次，田柏直出門踩到狗屎，第二天，開的車在路上翻了，田柏直的一條腿就瘸了。后來，田柏直再?zèng)]開車。田家屋場上的人都說他踩到狗屎特背時(shí)，要不踩到狗屎，車就不會(huì)翻，車不翻，就不會(huì)瘸腿。

灰雀算聽話的男人，他把田三云的話當(dāng)話。

灰雀每次出門特小心，眼睛盯道上，倘使看見狗屎，就抬腳避開，盡量不讓狗屎沾在鞋底上。

女人們聚在一起聊天，聊著聊著，就有女人擠眉弄眼地說陳四猴出門不小心，右腳踩了狗屎，鞋底上沾了不少。陳四猴踩著的狗屎讓雨水泡過，黏黏的。沒兩天，他女人在屋頭搭梯子摘扁豆，梯子沒搭穩(wěn)，呼啦一下，梯子倒了，她就從梯子上摔下來，右腿摔骨折了。有女人跟著補(bǔ)充，扁豆沒吃著，腿摔出了毛病。

田三云也伙在女人中，邊聽邊慶幸，灰雀從沒踩著倒霉的狗屎。

實(shí)際上，灰雀踩到過狗屎，只是他一直瞞著田三云。

有一次，灰雀清早出門挑稻子，走得急，他沒看清落在田埂上的兩坨狗屎，一下子踩到了。他把鞋底上的狗屎處理干凈，回家也不跟田三云說?；胰感南?，只要田三云不問，他就不說。

過了一月，灰雀啥事沒有。

過了一年，田三云啥事沒有。

院子里非常安靜。門前泡桐粗壯，寬大葉片滿樹。樹蔭下，田三云跟灰雀說話，臉上還不時(shí)地露出笑來。

“姚妮子是陳家莊的新媳婦，懷孕七個(gè)月了，肚子比一般懷胎的媳婦都大，怕是雙胞胎?！碧锶普f。

“嗯?！被胰嘎犃?，只說一個(gè)字。

“山后一個(gè)村的村主任跟一個(gè)瓜子臉蛋的女人在山里放肆偷情。村主任沒想到山里有個(gè)人，偷情的場景被那個(gè)人看見了。第二天，那個(gè)人在村里把村主任偷情的事說開了。第三天，鎮(zhèn)里派人查了這件事。第四天，村主任就不再是村主任了?！碧锶朴终f。

“嗯?！被胰嘎犃耍徽f一個(gè)字。

“灰雀，你到底踩到過狗屎沒？”田三云問。

“怎么又說到狗屎上了。”灰雀一臉的笑，說。

“踩沒踩過？”田三云追問。

“踩過。踩過。”灰雀說完，還是一臉的笑。

田三云不信。

很快，灰雀在樹蔭下打起鼾來。

“往后莫踩到狗屎了?！碧锶圃谒呎f一聲，輕輕地。

樹蔭下，灰雀的鼾聲有起有伏，一陣接一陣。

向日葵男人的肝病無論怎么吃藥打針，終究沒治好，走了。走的那天，向日葵哭，再哭，像一個(gè)淚人。

秋陽下，陳家莊的稻子一片金黃。向日葵的稻子是那片金黃中的一小塊，她喜歡著那一小塊。

“灰雀，要是有空，幫忙挑一天稻！”那天，向日葵在灰雀面前開口。

“行。”灰雀沒有拒絕。

灰雀跟同莊的三個(gè)男人把向日葵田里的稻子收了回來，向日葵喜歡的那一小塊金黃，很快就沒了。

向日葵買了酒，買了菜，留幫工的男人喝酒吃飯。

灰雀也喝了，身子有點(diǎn)飄，回來的路上，不小心踩到了狗屎。

灰雀沒有處理鞋上的狗屎。

田三云洗鞋時(shí)，發(fā)現(xiàn)了鞋上的狗屎。

“好酒貪杯的灰雀！剁腦殼的灰雀！”田三云罵了灰雀。

灰雀也不還嘴。

鎮(zhèn)上有一個(gè)彩票站。彩票站是把很多人的心情弄得極不穩(wěn)定的地方。有一年，陳家莊很多人跟瘋了一般，天天往鎮(zhèn)上跑，為的是彩票，為的是中獎(jiǎng)。有些人手里拿的錢，都變成了一張張彩票。

大雪飛舞。彩票站的門像是為灰雀一個(gè)人敞開的。灰雀去了鎮(zhèn)上，他想試一下手氣，買了一張彩票。

灰雀走了狗屎運(yùn)?；胰甘种械囊粡埐势弊岅惣仪f人吃驚。那是一張大獎(jiǎng)彩票。

火塘前，火苗跳躍?；胰父嗣鎸γ孀净?。

“灰雀，以前的事翻篇了，以后不罵你了?！碧锶票ＷC。

“灰雀，后半輩子聽你的?！碧锶圃诨胰该媲芭闹馗ＷC。

“果真？”灰雀問。

“果真！”田三云的回答一點(diǎn)也不含糊。

“這回，真走了狗屎運(yùn)，還踩到了狗屎。”灰雀說。

“要不幫向日葵收稻，還踩不到狗屎?！碧锶普f。

“還幫向日葵干一次活，還能踩到狗屎，還能走狗屎運(yùn)?！被胰付盒?。

“灰雀，大白天，你做夢?！碧锶埔哺盒?。

灰雀跟田三云商量一件事。

“向日葵是陳家莊最苦的女人，男人走的時(shí)候，欠了不少債，咱們拿出十萬塊錢幫她還債?！被胰刚f。

“灰雀，你要幫，自己送錢過去?！碧锶普f。

“送過一回，她不接受，還得你送！”灰雀說。

“行！”田三云同意。

火塘的火苗很明亮，一次次跳躍。

春天，陽光溫暖。田埂上，田三云走前面，灰雀走后面，一前一后，兩人走向向日葵家。

“收下！一定收下！”灰雀的聲音從向日葵家里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