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迷蒙的早晨,羅馬的晨曦剛剛掛在天際線上,我乘坐的飛機終于抵達了地中海。意大利南部溫暖濕熱的季風將眼前的大地刷成了鮮綠,絲毫看不到任何冬天的痕跡。在巨大的機場里七繞八拐后走出大門后,我才憑借嗅覺獲得了對羅馬的第一印象——空氣中,是咖啡的熱乎味,加一點水汽蒸騰的濕潤感,還有一絲海鹽的咸味。
駕車離開羅馬機場,開始前往龐貝古城的公路之旅。車輪轉動間,綠樹和田野開始變得模糊,飛速移動。金黃的草場上堆著一個個可愛的圓柱形干草垛,還未收割的玉米鋪成金色地毯,調皮的鄉(xiāng)間小屋時而在田野上露頭,時而半隱進櫟樹林的懷抱。在這個溫暖的冬日里,我和心心念念的意大利南部見面了。
在我小時候,龐貝古城的悲劇故事已經通過各種書籍,不斷把與之相關的細小碎片送進了我的腦海。
公元前800年左右,希臘殖民者渡海而來,在陽光絢爛的海岸和高聳的維蘇威火山邊奠定了龐貝城的雛形。但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驟然釋放它恐怖的力量,用火山巖漿將這座美麗的古城封印進了時間膠囊,直到千年后才重見天日。
當我抵達現場時,這里沒了夏日旺季的擁擠人潮,映入眼簾的只有大片的廢墟,依稀可辨彼時存留的生活氣息。
公元前的神廟、斗獸場、浴場、運動場,以及斑駁墻面上的濕壁畫,讓人浮想聯翩。龐貝作為見證古羅馬繁盛的最現實的證據之一,也刻畫出千年前的人們熱愛、享受生活的畫面。
火山腳下,通往失落城門的大道上,夾竹桃長成傲人的巨樹;跨過矮小的城門,正午的驕陽灑在殘破的角斗場中。這片方形的場地四周環(huán)繞著古舊的立柱,周墻上開著黑洞洞的門——那些奴隸出身的角斗士在角斗場中訓練后,便是經由這些門回到他們的“宿舍”。
離開角斗場,我踏上近兩千年前的石板路。這是龐貝古城的主干道,一座座石塊搭成的商店民房鱗次櫛比,雖然已成斷壁殘垣,但人們依舊能看出它們過去的用途。
劇場里,許多個同心圓狀的觀眾席包圍著中央的舞臺;面包房里還有碳化的烤爐和不成形的石臼;小餐館里,破爛的大陶罐還能看出食物的痕跡;主路上每隔一段路就設有一方蓄水池,方正的石壁上方雕刻著一張張怪臉。
羅馬人看重洗浴,龐貝古城中的浴室便分成冷水與熱水,男浴場與女浴場,還有雕刻與壁畫。浴室邊展出著一位少女的遺體,考古學家用石膏灌注她的身體在火山灰中留下的空洞,石膏包裹著她的遺骨和牙齒,少女生前那曼妙的曲線也被石膏復原出來(見上圖)。若有來生,她想必已歷經無數輪回,而我是個無神論者,那就愿逝者安息吧。
冬季的阿馬爾菲沒有旅游旺季時的人滿為患,長長的公路盤桓在陡峭的海岸崖壁上,一邊貼著山,一邊靠著海,陽光傾瀉,碧海藍天。豐富多彩的房屋依著高低錯落的山勢而建,這里被《國家地理》譽為世界最浪漫的懸崖海岸,親眼見到方知一點也不為過。
阿馬爾菲海岸東起海濱小城薩勒諾,西至索倫托,大多數游客都會選擇一路向東的路線,從索倫托出發(fā),沿路經過波西塔諾、普拉亞諾、阿馬爾菲、拉維羅等多個著名的海濱小鎮(zhèn)。
小鎮(zhèn)中名氣最響的是波西塔諾,在意大利本土伸向地中海深處的蘇蓮托半島上,波西塔諾如一片秘境遺世獨立,被層巒疊嶂的懸崖山峰、翠綠的森林植被和廣闊的大海與外界隔絕,只有九曲十八彎的山路將之與那不勒斯港和其他城市相連。
這里的山路依山崖而建,右側的萬丈山崖下,阿馬爾菲海岸線曲折地向天際延伸,遠處是藍綠色的琉璃海,山路上散布著被仙人掌包圍的觀景臺,而山崖上方時而出現幾座露臺餐廳和小樓相連的酒店。
深入小鎮(zhèn),走在五彩繽紛的街巷中,像五漁村那般的移步換景,但因多了陡峭地形這一維度,一切景色仿佛變得更立體,也更俏皮了。
閃著金光的教堂穹頂之下,窄窄的階梯邊掛著火紅的辣椒和蔬果,嫩黃的檸檬糖一包包擺在小店門口。一個拐角,突然出現的拱門框住了藍天、山峰和彩色的房子,拱門旁掛滿了圓圓大大的彩色瓷盤。
繼續(xù)向東前行,抵達另外一座著名小鎮(zhèn)——阿馬爾菲。因為獨特的交通樞紐的優(yōu)勢,阿馬爾菲在歷史上曾是繁盛的共和國,現如今雖然不若當初輝煌,卻也不愧為頂級的度假勝地。
與波西塔諾明艷的美不一樣,這里更優(yōu)雅、安靜,有歷史沉淀感,空間也更開闊。不過谷歌地圖在這樣的小地方并不是太好用,我們莽莽撞撞找著路,不時調整著方向,很快就迷失在密集古舊的居民區(qū)里。小徑時寬時窄,地上的臺階也時緩時急,兩側是帶點破敗感的古舊門窗,里面不時傳來聊天和電視聲。二樓的窗戶有的曬著魚蝦,有的晾滿了衣服。
來到阿馬爾菲,一定不要錯過當地的各種海鮮,簡單烹飪,佐以濃郁的橄欖油和檸檬,便是清爽好味的佳肴。地道的那不勒斯比薩足夠美味,再配上當地產正宗的檸檬酒,簡直妙不可言。這種辛辣的利口酒由水、檸檬皮、糖漿和烈酒混合而成,入口濃烈,就著海風月光與美酒佐餐,微醺沉醉,最后慢悠悠地散步回住處,享受日落月升的片刻歡愉。
我淺薄的文字,無法寫清楚阿馬爾菲海岸那令人驚嘆咋舌的魅力。我只覺得,在意大利南部檸檬味的暖冬里,懸崖上的彩色房子,花朵,油畫和大海組成了一股橫掃一切的洪流。當我置身其中時,她是如此夢幻而不真切。而當我離開她,朝著地中海越走越遠時,她又會變得那樣栩栩如生,溫暖每一個終將到來的寒冬。
有人說,意大利就像是一只嵌在地中海和亞得里亞海之間的高筒長靴,而阿爾貝羅貝洛所處的普利亞大區(qū)就在這只長靴的根部。在地中海熾烈的陽光下,莽莽蒼蒼的橄欖樹林偎依著普利亞丘陵的山勢,蜿蜒起伏,綿延不絕地伸向遼闊的天際。
一條不太寬闊的馬路將阿爾貝羅貝洛分成新、老兩個城區(qū)。新城區(qū)由近幾十年間蓋起的歐式小樓組成,雖然也延承了普利亞建筑的某些傳統(tǒng),但總體來說乏善可陳,反倒是老城區(qū)聲名遠揚的“楚利小屋”更有看頭。楚利小屋的精華在于它的屋頂。一般來說,越是古老,頂部的石板碼放得越不規(guī)整。漫步在阿爾貝羅貝洛,隨處可見動輒有幾百年歷史的楚利小屋,今天,依然有當地居民住在這里。
幾百年前,“楚利”的先祖來到阿爾貝羅貝洛,用隨處可見的石灰石堆壘起一幢幢圓錐頂的石屋,舉步維艱地建立起自己的家園。當年小屋的主人們應該怎么也想不到,這些連他們自己都看得十分輕賤的窟居,如今居然能飆升到如此昂貴的價值,甚至在1996年成為了世界遺產。
就其格局而言,和中國的小鎮(zhèn)相似。只是建材不同,風格不同,文化底蘊不同,造就了迥異的韻致。中國水鎮(zhèn)的建筑多用木板,加上水網交織,氣候濕潤,不易久存;而這里多用巖質材料,氣候干旱燥熱,如無天災人禍,便可千年不朽。
距離阿爾貝羅貝洛40分鐘的車程,便是意大利的另一處世界遺產——馬泰拉。
一條深約350到400米的石灰?guī)r峽谷,兩處的天然地陷,以及依山而建、恢弘成勢的石窟民居,為南意筑起又一道別樣的風景。
二十年前,梅爾·吉布森曾在這里拍攝了引起巨大轟動的《耶穌受難記》(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自此,這座“比耶路撒冷更加耶路撒冷”的旅游名勝聲名鵲起。
后來在《007:無暇赴死》里,丹尼爾·克雷格帶著邦女郎走進的度假秘境就在馬泰拉取景,讓此地進一步成為超級熱門的旅行勝地,酒店價格飆升至與羅馬比肩。
數層的小樓構成了馬泰拉建筑的主體。樓房筆直,采光、風向和水的利用是建造者設計時率先考慮的因素。一座座石窟民居,造型獨特,宛若一座阿里巴巴的迷宮。因淡季關門,我無緣入內觀賞其間的結構,但一定是“山窮水復,別有洞天”。可惜的是,我身邊沒有導游,又不通意大利語,無法知曉這些巖窟的獨特意義。但就憑其古樸又略帶詭秘的外形,就足以讓我流連忘返,傾慕不已。
冬季游客特別少,一個人靜靜地徜徉在這個黃褐色的世界里,沒有一絲聲響的干擾。每一塊磚,每一塊石,都讓歲月磨礪得只剩下最核心的驅殼,就在這些化石般的驅殼里,浸潤著百年甚至千年的風霜雨雪。
今天的馬泰拉人已把旅游業(yè)視作經濟的命脈,當然,巖窟更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寶貝。有的被開辟成餐廳,有的被改造成賓館。不管內部的功能如何,有一點是共同的,他們會極盡全力地保護這些記錄著自己悠遠歷史的墻面,這里,蘊藏著他們的財富、故事和光榮。
駕車一路南下,抵達圣喬瓦尼,我就坐上了去西西里的渡輪。
意大利北部匯聚了米蘭、威尼斯、都靈、佩魯賈、佛羅倫薩等多個宗教和藝術之都,因此在北部人看來,西西里閉塞落后,只能算是個南蠻之地,但就是這個蠻荒之地,孕育了一些非常著名的電影,譬如《教父》、譬如《天堂電影院》、譬如《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這里有過太多的故事,古希臘、羅馬、諾曼人、西班牙人、法國人都先后占據過西西里島,直到1861年,這里才歸屬意大利,也因此留下了希臘人的劇院和神殿、羅馬人的廣場、摩爾人的建筑,在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都留下歷史的鐫刻。
西西里島上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是距離渡口半小時之外的陶爾米納——公元前400年,這里曾是希臘殖民地,公元前212年劃歸羅馬帝國管轄。
法國作家莫泊桑對此地曾做過非常精彩的描述,陶爾米納是一個巋然聳立在層層山石上的小鎮(zhèn),站在小鎮(zhèn)高處,低頭可見碧波粼粼的伊奧尼亞海,抬頭則是埃特納火山。旖旎的風光,綿延不絕的沙灘和海濱浴場,古老的希臘和羅馬遺址、時髦的商店、豪華的旅館以及獨特的紀念物,都賦予這座山城獨特的魅力。
鎮(zhèn)中的大部分住宅都分布在陡峭狹窄的街道兩旁與古色古香的廣場周圍,窗戶和陽臺上滿是鮮花。在其主廣場及中世紀風格的主街——翁貝托一世街上,有著數不清的精品店、咖啡館、甜品店、酒吧、旅館和一流的餐廳,即便在狹長的巷道里也常常別有洞天。拐一個彎,或許就是一片古希臘遺址;上一段石階,就可能看見古羅馬石柱,可謂處處有上千年的古跡可循,時時可以感受到西西里風情。
城內最令人癡狂的元素,便是懸崖峭壁之巔的古希臘劇場。這座古希臘劇場是目前世界上最著名和杰出的劇場之一,約建于公元前3世紀,它會在你毫無防備的探索中出現:一邊是廣闊、藍色的地中海,另一邊是埃特納火山。好吧,海、沙灘、古鎮(zhèn)、火山,這些元素匯聚在此,附贈好天氣,任誰都會為之陶醉!
劇場建在懸崖上,懸浮于海天之間,呈U型,直徑達130米。觀眾席直面的載負著千年滄桑的紅色斷垣殘壁上,五根巨型石質圓柱如鑲其間,而大背景則是湛藍的地中海,透過劇場舞臺的空隙可以看到埃特納火山,妙不可言。
壯偉與殘缺,不期而遇,美不勝收。
有多少人因為阿爾弗萊多的那句“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就會以為這就是全世界”開始了旅行的步伐。又有多少人知道切法盧就是《天堂電影院》的取景地。
作為吉賽貝·托納多雷導演的時光三部曲之一,《天堂電影院》為切法盧帶來了無盡的榮譽,也讓我們認識了這個西西里島上的風情小鎮(zhèn)。
相比同為時光三部曲之一的《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我應該是更愛《天堂電影院》多一些,少了些赤裸的驚艷,多了些傳承的精神;少了些戰(zhàn)爭的殘酷,多了些人性的溫情。當越來越多的商業(yè)大片充斥著我的視覺神經的時候,突然覺得,二十多年前的電影,是那么得沁人心脾。
從巴勒莫驅車至切法盧大概只要1個多小時,但在小鎮(zhèn)里停車是件比較困難的事,所以可以把車停在附近海邊,然后步行去小鎮(zhèn)。
切法盧實際上很小,小到2小時就可以逛完,每一條小路都通往海邊,主街道的兩旁幾乎都是商鋪與餐廳。旅游業(yè)的發(fā)展賦予了小鎮(zhèn)全新的生命力。清澈純凈的蔚藍色大海拱衛(wèi)著這座色彩斑斕的小鎮(zhèn),近岸礁石之間是泛綠的淺藍,更遠處則是矢車菊的深藍,但都透明如水晶。
調皮的海風奔過窄窄的巷弄,貝殼風鈴輕響,絢爛陽光下彩色的小商鋪林立。趟趟清澈的海水,買上兩瓶金黃的鮮橙汁“咕嘟嘟”飲下。啊,是西西里的滋味。
我的懷舊情結在這片島嶼上被充分激發(fā)。在西西里島這個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美麗的小鎮(zhèn),也許,下一部電影又能點爆另一個切法盧。但是,不會再有第二個《天堂電影院》了。我從不把任何旅游目的地和天堂相媲美,沒人知道天堂是什么樣的,有故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