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 關鍵原材料是能源轉型與先進技術的基礎性材料，全球需求增長快，但供給不均衡，已成為大國戰(zhàn)略競爭的“新戰(zhàn)場”。在綠色經濟轉型目標引導下，歐盟對關鍵原材料的需求呈指數級增長，但在供給上對外依存度高，且多源自中國?；诮洕c安全動因，歐盟將關鍵原材料提升至戰(zhàn)略高度，旨在構建本地化供應鏈，減少對華進口依賴，這將影響中歐雙邊互信與綠色產業(yè)合作，加劇中國面臨的全球關鍵原材料供應鏈重塑風險。短期內歐盟難以在關鍵原材料領域擺脫對華依賴，但預計未來將進一步強化國際伙伴關系網絡的戰(zhàn)略價值，其戰(zhàn)略實施仍存在不確定性。中國應堅定中歐互惠共贏的基本立場，從增強雙邊互信、提高經貿合作廣泛性與提升本國供應鏈穩(wěn)定性等方面，維護中歐友好合作關系，積極應對關鍵原材料競爭格局的新變化。

【關鍵詞】" 關鍵原材料" 綠色產業(yè)政策" 中歐關系" 供應鏈" 新能源

【作者簡介】" 屠新泉，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中國WTO研究院研究員（北京" 郵編：100029）；劉玥君，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中國WTO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北京" 郵編：100029）；李思奇，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中國WTO研究院副研究員（北京" 郵編：100029）

【中圖分類號】 D822 "F757.12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6-1568-（2025）04-0117-21

【DOI編號】 10.13851/j.cnki.gjzw.202504006

近年來，在能源轉型與應對氣候變化目標的引導下，許多經濟體紛紛制定并實施可再生能源計劃，推動制造、交通、建筑與金融等領域的綠色轉型。關鍵原材料（critical raw materials）是在現代高技術產業(yè)、綠色工業(yè)與國防工業(yè)等行業(yè)發(fā)展中占據關鍵性與基礎性地位的重要材料，^[①] 在綠色化生產、清潔技術升級中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關鍵原材料供給的集中性、不平衡性，以及需求的急迫性加劇了全球礦產資源競爭，也決定了關鍵原材料供應鏈存在脆弱性與復雜性。

經濟問題是引發(fā)政治問題的重要根源之一，在當前全球產業(yè)鏈重構、地緣政治沖突加劇的秩序轉換期，關鍵原材料成為美西方國家以國家安全為由對華實施“脫鉤斷鏈”政策的重點領域。例如，2018年美國內政部發(fā)布關鍵礦產清單；2019年美國商務部發(fā)布《確保關鍵礦產安全可靠供應的聯邦戰(zhàn)略》（A Federal Strategy to Ensure Secure and Reliable Supplies of Critical Minerals），確定礦產供應鏈多元化策略；2022年美國國會通過《通脹削減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 of 2022， IRA），限制使用來自中國的關鍵礦產；2024年美國眾議院通過《關鍵礦產一致性法案》（Critical Mineral Consistency Act of 2024），進一步擴大關鍵礦產范圍。近年來，美國更是與日本、烏克蘭等簽訂了諸多礦產合作協(xié)議。日本的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主要強調安全性、自主性與可持續(xù)性，于2009年至2020年多次更新“稀有金屬確保戰(zhàn)略”，并多次發(fā)布確保關鍵礦產穩(wěn)定供應的相關政策，加快技術開發(fā)并加強與其他國家的合作。2022年5月，日本國會批準的《經濟安全保障推進法案》（Economic Security Promotion Act）中提出政府將制定確保半導體、蓄電池與重要礦物等“特定重要物資”的穩(wěn)定供應指南。[②] 面對西方國家在關鍵礦產領域“去中國化”行動的壓力，中國自2016年起發(fā)布戰(zhàn)略性礦產資源目錄，逐步完善關鍵原材料保障體系；2024年公布《稀土管理條例》，明確國家依法對稀土資源實行保護性開采。由此可見，當前主要大國將關鍵原材料作為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強調供應鏈多元化與“去風險化”，選擇性地開展國際礦產合作并推動替代材料研發(fā)。

在此背景下，21世紀以來歐盟逐漸把關鍵原材料上升到戰(zhàn)略高度。2008年歐盟發(fā)布《原材料倡議》（Raw Materials Initiative， RMI），從國家戰(zhàn)略層面首次提出了提高關鍵原材料供應鏈穩(wěn)定性、可持續(xù)性的目標。2013年歐盟啟動構建“歐洲原材料創(chuàng)新伙伴關系”（European Innovation Partnership on Raw Materials， EIP）。2018年，歐盟最大的研發(fā)創(chuàng)新計劃——“地平線2020計劃”發(fā)布《原材料研究和創(chuàng)新路線圖2050》（EU Raw Materials 2050： Roadmap to Success），提出要挖掘歐洲的關鍵礦產潛力。2019年，歐盟推出《歐洲綠色協(xié)議》（European Green Deal），計劃2050年實現碳中和目標，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制定隨之加快。2020年，歐盟更新《原材料倡議》，并發(fā)布《關鍵原材料韌性》（Critical Raw Materials Resilience）報告，提出增強關鍵原材料供應鏈韌性的具體行動。2024年4月，歐盟出臺了關鍵原材料領域的首部正式法案——《關鍵原材料法案》（Critical Raw Materials Act， CRMA），這確立了歐盟在該領域的基礎法律框架，體現了歐盟對關鍵原材料的重視達到了新高度，反映了全球關鍵原材料領域的立法趨勢。在當前形勢下分析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具體舉措、內在動因、未來發(fā)展態(tài)勢以及對中國的影響，對于增強中國供應鏈韌性，推動中歐打造“彼此經貿合作的關鍵伙伴、科技合作的優(yōu)先伙伴、產業(yè)鏈供應鏈合作的可信伙伴”關系，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一、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主要內容與實施路徑

（一）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主要內容

第一，歐盟當前的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目標是建立規(guī)范的市場運作法律框架，保障供應鏈的安全性、高效性、靈活性與持續(xù)性。從《關鍵原材料法案》來看，歐盟設定了三個政策目標：一是要建立動態(tài)的關鍵原材料清單，二是要設立關鍵原材料本地供應標準，三是規(guī)定關鍵原材料來源多元化標準。法案首次確立了戰(zhàn)略材料清單，^[③] 并宣布于2027年5月前審查并在必要時更新此清單。2024年4月7日，歐盟還發(fā)布了未來30年的戰(zhàn)略原材料需求評估報告。在戰(zhàn)略目標實施方面，法案提出制定戰(zhàn)略項目框架^[④] 是提高歐盟本土生產、加工與回收能力的關鍵步驟。歐盟將成立“關鍵原材料理事會”，私營企業(yè)可向該理事會申報項目，若項目獲批，相關企業(yè)將被認定為具有歐洲公共利益屬性，并可享受規(guī)劃和開發(fā)許可一站式服務，加快項目審批流程。

第二，歐盟委員會對內負責關鍵原材料清單的制定工作，并形成了每三年更新一次的動態(tài)機制，這是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重要工具。2008年《原材料倡議》要求確保來自國際市場、歐盟內部以及材料回收的關鍵原材料供應，并確定關鍵原材料清單。2010—2019年，歐盟接受評估的關鍵原材料數量由41個擴展至83個；2011—2023年，歐盟關鍵原材料清單中的原材料種類由14個增加至34個（見圖1）。

第三，歐盟強調與原材料相關的技術研究與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將關鍵原材料研究納入支持計劃。2013年，歐盟委員會開始建立“歐洲原材料創(chuàng)新伙伴關系”（European Innovation Partnership on Raw Materials），并推出戰(zhàn)略實施計劃，聯合歐盟各界利益相關者推動關鍵原材料勘探、開采、加工與回收等全流程技術創(chuàng)新。[⑤] 2018年，《原材料研究和創(chuàng)新路線圖2050》提出要對關鍵原材料研究與創(chuàng)新工作提供資金支持。^[⑥] 2020年，《關鍵原材料韌性》提出增強關鍵原材料供應鏈韌性的十大具體行動，包括加快勘探境內礦產開發(fā)項目，以及提高礦產開發(fā)人員專業(yè)技能等。^[⑦]

第四，歐盟對外加強關鍵原材料貿易，鞏固與供應鏈伙伴國的友好關系。為降低貿易摩擦影響，歐盟《關鍵原材料法案》強調要積極與伙伴國開展貿易與投資談判，降低關鍵原材料貿易壁壘，與主要貿易伙伴國保持政策對話。當前，歐盟與俄羅斯的能源合作關系破裂，歐盟意識到能源供應已面臨系統(tǒng)性風險，^[⑧] 存在尋找替代能源供給國的迫切需求，因此歐盟不得不犧牲“戰(zhàn)略自主”意愿向美國靠攏，^[⑨] 參與美國組織的“跨大西洋綠色技術聯盟”“礦產安全伙伴關系”（Minerals Security Partnership， MSP）與“關鍵礦產買家俱樂部”（Buyers Club for Materials）等合作機制，^[⑩] 塑造具有共同“價值觀”的供應鏈格局，避免受到中國等的制約，并積極拓展第三國關系網絡，吸納更多能源供給方，確保供應鏈正常運行。

（二）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實施路徑

首先，持續(xù)推進生產本地化。自2008年出臺《原材料倡議》起，歐盟的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始終要求其內部加強關鍵原材料的開采、提取和加工產業(yè)的發(fā)展?！蛾P鍵原材料法案》設立了三大標準，保證歐盟每種關鍵原材料的產能大幅提升，總體產能達到基準水平，即在歐盟儲備允許的范圍內，到2030年，在歐盟每種原材料的年度消費量中，至少10%的開采量需來自本地；至少40%的中間加工環(huán)節(jié)與加工能力須在歐盟實現；至少25%的年度原材料消費必須來自回收材料?！蛾P鍵原材料法案》還在戰(zhàn)略目標實施框架的審批程序方面進行了革新，允許簡化許可程序、加快許可批準。一般情況下，歐盟礦物開采項目許可證發(fā)放時間不超過27個月，回收與加工項目獲得項目許可的時間不超過15個月。[11]

其次，減少對中國的進口依賴，注重實現供應多元化。為確保關鍵原材料進口的多元化，避免供應鏈受單一國家制約，歐盟委員會于2023年提出了“去風險”這一概念，其中“與中國及其他國家確定高敏感科技領域的未來關系”是“經濟去風險”的四大支柱之一。事實上，歐盟在中國占優(yōu)的稀土領域早已采取“去稀土化”行動，在電動汽車等綠色產業(yè)的下游環(huán)節(jié)，開展稀土替代性、減量性技術研發(fā)，已取得一定的應用成果，例如，寶馬iX3電動汽車采用鐵氧體基磁體技術，雖然仍存在應用缺陷，但足以體現歐盟“去中國化”的決心。^[12]

在供應多元化方面，《關鍵原材料法案》規(guī)定，到2030年，對于每種關鍵原材料的每個加工階段，歐盟應確保其供應不依賴單一第三國，而且歐盟每年消費的每種關鍵原材料中，來自單一第三國的供應量不得超過其年消費總量的65%。[13] 在法案隨附的通報中提出，要推動全球關鍵原材料供應鏈的所有國家建立關鍵原材料“俱樂部”，督促歐盟各成員國在現有原材料伙伴關系的基礎上，建立并促進基礎設施項目，從而協(xié)調成員國在第三國礦產開采中的投資。法案提出利用貿易協(xié)定確保關鍵原材料的多元化貿易，發(fā)揮世界貿易組織（WTO）的監(jiān)督作用，加大依法打擊不公平貿易行為的力度，共同抵御供應鏈中斷風險。^[14] 目前，歐盟已與加拿大、烏克蘭、哈薩克斯坦、納米比亞、阿根廷、智利、贊比亞、剛果（金）、盧旺達、挪威等建立了關鍵原材料合作伙伴關系。^[15] 其中，與贊比亞等非洲國家的合作關系在“全球門戶”戰(zhàn)略框架內建立。

再次，加大原材料回收力度。當前歐盟的綠色經濟發(fā)展不斷取得突破，已加大二次原材料使用力度，如鐵、鋅或鉑等金屬的50%以上被回收，并占歐盟消費量的25%以上。^[16] 《原材料倡議》要求歐盟促進原材料回收、替代材料開發(fā)；《關鍵原材料韌性》報告與《關鍵原材料法案》均提出，歐盟各成員國應在回收標準制定、資金技術支持等方面尋求創(chuàng)新方案。《關鍵原材料法案》還提出，建立歐盟成員國之間的風險分擔機制，恢復已關閉的廢棄物設施，并構建廢棄物設施內關鍵原材料數量與濃度數據庫，以便挖掘原材料回收潛力，并要求對含有永磁體^[17] 成分的產品提供可回收成分的信息，增加從電動機、風力渦輪機、電動汽車、工業(yè)機器人與微波爐等產品中回收永磁體的規(guī)模，促進永磁體二級市場發(fā)展，確保關鍵原材料的供應安全。

最后，確保自由流動與環(huán)境可持續(xù)性?！对牧铣h》要求歐盟的關鍵原材料供應鏈各環(huán)節(jié)的活動要符合環(huán)境保護與社會責任標準。《關鍵原材料法案》要求成員國提升關鍵原材料以及相關產品的耐用性、循環(huán)性與可修復性，從而確保其能夠在歐盟市場上自由流動。法案提出在歐盟市場上銷售的關鍵原材料通常需在其供應鏈可持續(xù)方面獲得認證，要求企業(yè)在歐盟開采、提煉與回收原材料時必須制定并遵循環(huán)保標準與碳足跡聲明，從而增強民眾對關鍵原材料的接受度。同時，環(huán)境評估是戰(zhàn)略項目許可授權過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戰(zhàn)略項目需降低對環(huán)境造成的負面影響。歐盟委員會將建立不同關鍵原材料的環(huán)境足跡計算與核查規(guī)則，明確企業(yè)環(huán)境足跡信息披露要求。

二、歐盟布局關鍵原材料的內在動因

受全球權力結構變遷、地緣政治沖突以及大國戰(zhàn)略競爭等因素的疊加影響，國家安全超越經濟效率成為歐盟考慮綠色產業(yè)鏈布局的首要因素。歐盟布局關鍵原材料的內在動因包括經濟動因與安全動因兩個方面。

（一）經濟動因：保障產業(yè)發(fā)展，降低對單一來源國的依賴

關鍵原材料需求增長強勁，清潔能源應用成為主要驅動力。為應對氣候變化、環(huán)境污染與資源枯竭等全球性環(huán)境問題，全球經濟發(fā)展模式向低碳化、可持續(xù)與高技術方向轉變，減少溫室氣體排放，提高能源利用效率，成為各國經濟轉型的關鍵方向。據國際能源署（IEA）預測，為實現凈零排放與《巴黎協(xié)定》設定的目標，到2040年，預計全球對稀土、鈷、鎳等關鍵原材料的需求將增長4倍，清潔能源技術在銅、鈷、鋰、鎳、稀土與石墨總需求中的份額將在未來20年大幅上升。預計2040年全球對電動汽車與鋰電池的金屬需求將增加至少30倍，對鋰的需求增長40倍，對鈷、鎳、石墨的需求分別增長20倍左右。^[18]

然而，全球關鍵原材料供給并不均衡。從開采環(huán)節(jié)看，全球關鍵原材料儲備分布集中，多數關鍵原材料資源被少數國家掌握。2023年，全球關鍵原材料開采投資增長10%，銅、鋰、鎳、鈷最大開采國分別為智利、澳大利亞、印度尼西亞、剛果（金）（見圖2），中國是石墨和稀土的主要開采國，關鍵原材料開采地理集中度保持較高水平。從加工精煉環(huán)節(jié)看，關鍵原材料投資持續(xù)增加。2020年以來，精煉材料生產前三大生產國的份額均有所提升，預計到2030年精煉鋰、鎳、鈷和稀土元素的供應增長中，約有70%—75%來自當今的三大生產商，電池級球墨和合成石墨近95%的增長來自中國。中國在關鍵原材料的開采、提煉以及加工制造等環(huán)節(jié)上保持領先，已經成為大多數關鍵礦物提煉的主要中心，加工了全球40%的銅、60%的鋰、70%的鈷以及近100%的石墨。預計到2030年，90%以上的電池級石墨和77%的精煉稀土來自中國（見圖3）。

關鍵原材料是歐洲經濟發(fā)展的基礎。歐盟能源系統(tǒng)正由化石燃料向清潔能源轉變，對基本金屬、石墨與稀土等原材料的需求呈指數級增長。據歐盟委員會預測，2030年之前，歐盟對稀土永磁體的需求可能會翻一番，達到每年4萬噸；到2050年，歐盟對稀土與鋰的需求將分別增長5—12倍以及近60倍。^[19] 從歐盟對關鍵原材料需求最大的五個戰(zhàn)略部門看，根據《歐盟戰(zhàn)略技術和行業(yè)的供應鏈分析和材料需求預測：前瞻性研究》，在電動交通、可再生能源、能源密集型產業(yè)、信息和通信技術、航空航天與國防領域的15種關鍵技術中，^[20] 中國是15種技術的原材料供應環(huán)節(jié)、9種技術的材料加工環(huán)節(jié)、7種技術的中間品、6種技術的組裝環(huán)節(jié)的最關鍵參與者，因而上述關鍵技術產業(yè)供應鏈對華依賴度高。^[21]

但是，歐盟關鍵原材料總體儲量較少，尤其是金屬礦產儲量十分有限，需要依賴大量進口，并且關鍵原材料供應對中國依賴度很高。在工業(yè)礦產量方面，歐盟國家境內的長石、鹽與石膏等產量基本能夠實現自給自足。但在金屬礦產資源方面，除了鉻產量占世界的19.4%之外，歐盟的銅、鉛與鈦等產量不足7%，鎳、鈷與稀土等產量不足3%，而這些都是與能源轉型相關的關鍵原材料。^[22] 據歐盟統(tǒng)計，在關鍵原材料中，歐盟有14種100%依賴外國供應商。^[23] 其中，97%的鎂、40%的天然石墨、85%的輕稀土、100%的重稀土、45%的重晶石、65%的鉍、71%的鎵、45%的鍺、32%的鎢等，均來自中國。^[24] 從原礦和金屬雙邊貿易情況來看，以對華依賴較大的鎂、天然石墨與稀土原材料為例，近十年歐盟對全球以及對中國始終處于貿易逆差地位，并且近年來對中國的貿易逆差逐年拉大（見圖4）。

綜合歐盟關鍵原材料需求旺盛而依賴進口的現狀可以判斷，歐盟在全球關鍵原材料市場格局中處于供需不平衡地位，保障關鍵原材料供給、促進綠色產業(yè)發(fā)展是歐盟布局關鍵原材料的直接動因。

（二）安全動因：增強供應鏈韌性，獲得大國博弈籌碼

在保護主義抬頭、逆全球化思潮涌動的背景下，以往的全球供應鏈網絡的脆弱性暴露，權力與安全成為重塑供應鏈的關鍵。全球供應鏈尤其是技術競爭領域的關鍵產業(yè)供應鏈，因受到國家博弈的影響而被賦予了新的戰(zhàn)略性意義。^[26] 關鍵原材料作為綠色供應鏈的基礎環(huán)節(jié)與能源權力的新代表，成為國際戰(zhàn)略競爭的重要陣地，其競爭呈現武器化、政治化、工具化傾向。掌握關鍵原材料資源的國家可能成為未來產業(yè)供應鏈的核心。因此，多國組建了關鍵原材料合作聯盟，從而確保它們對關鍵原材料的控制。^[27]

同時，越來越多的關鍵原材料出口國開始實施資源壟斷政策，提高出口稅、限制外資進入，部分國家在鎵、鍺、石墨和稀土元素等關鍵礦產及相關技術方面采取了一系列經貿限制措施。例如，2024年5月，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決定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對華征收“301條款”關稅的基礎上，大幅提高中國電動汽車及其零部件、半導體、稀土永磁體與天然石墨等多種產品的關稅稅率，并限制半導體尤其是芯片技術流入中國。

歐盟作為資源對外依賴型經濟體，其傾向于維護境內礦產資源戰(zhàn)略安全，^[28] 建立境內獨立、境外統(tǒng)一的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協(xié)調機制。但是，大國戰(zhàn)略競爭導致能源貿易、投資政治化，新冠疫情、烏克蘭危機等現實沖擊提高了歐盟對關鍵原材料供應鏈風險的警惕性，^[29] 使歐盟在對外關系中更加強調價值觀因素，認為經濟上依賴與歐盟意識形態(tài)不同的發(fā)展中國家將導致其遭受“政治脅迫”，加劇歐盟在關鍵原材料上的脆弱性。^[30] 歐盟幾乎100%的稀土都是從中國進口，但近年來中國在關鍵原材料供應鏈上遭到美西方國家的打壓，為捍衛(wèi)自身的戰(zhàn)略地位，中國對石墨、稀土、鎵和鍺實施了貿易禁令與出口許可等貿易反制措施。^[31] 例如，中國在2024年6月公布《中國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術名單目錄》，將對外技術出口項目減少至134項，尤其限制稀土加工技術的出口。對于對華高度依賴的歐盟而言，受中美競爭等因素的影響，歐洲工業(yè)面臨供應鏈中斷的風險。

因此，盡管歐盟有推動經濟綠色轉型的現實需求，但確保關鍵原材料的供應鏈安全對歐盟的發(fā)展具有長期戰(zhàn)略性影響。當前世界正處于政治經濟秩序動蕩期，安全已成為發(fā)展的首要保障。

• 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未來走勢

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實施仍面臨較多內外部阻力，短期內難以降低對華依賴，其戰(zhàn)略發(fā)展走勢與未來立法方向仍存在很大不確定性。

（一）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實施面臨的挑戰(zhàn)

從內部來看，歐盟本地資源的開發(fā)與利用面臨阻力。首先，在產業(yè)層面，關鍵原材料項目與交通、水電等基礎設施建設密切聯系，采礦業(yè)涉及隧道建設等復雜工程，但歐盟的采礦業(yè)處于衰退階段，產能建設能力相對較弱，且部分采礦項目因耗資大、位置偏遠、建設時間長，短期內難以實現本地開采目標。其次，在企業(yè)層面，礦山從勘探到建成平均需要15.7年，^[32] 而關鍵原材料價格波動大、投資風險高，因此歐洲企業(yè)投資本土采礦業(yè)的動力不足。最后，在公眾接受度層面，采礦與加工項目通常位于偏遠地區(qū)，容易出現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侵犯當地居民權利的行為，存在引發(fā)當地民眾不滿以及違反當地法律的風險。盡管歐盟已使用遙感技術對礦山運營期間與關閉后的環(huán)境進行評估，但事實上德國、法國與葡萄牙等歐盟成員國的采礦項目已遭到民眾的反對。

從外部來看，開拓海外采礦市場難度大。為實現礦產來源多樣化的目標，歐盟在加大本地采礦力度的同時，需加快企業(yè)海外采礦業(yè)務布局，并盡快與新的礦產來源國達成合作。但在政策層面，目前歐盟的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中并沒有提出以分階段的形式拓展海外原材料供應。在現實層面，一方面，歐盟難以通過傳統(tǒng)自貿協(xié)定的方式推動供應商多元化，因為在歐盟的貿易網絡中，大多數關鍵原材料的進口關稅已經處于較低水平，很難通過傳統(tǒng)貿易激勵手段促進進口路徑的多元化；^[33] 另一方面，歐盟提出建立“關鍵原材料俱樂部聯盟”的構想，但其尚未提出詳細的實施路線，也沒有提出共同應對地緣政治壓力與關鍵原材料武器化的具體措施，最新的《關鍵原材料法案》中也沒有給予礦產企業(yè)開辟海外新市場的配套資源。另外，從國際合作難度來看，越來越多的國家意識到關鍵原材料的戰(zhàn)略性作用，事實上各國的資源保護意識大于國際合作意識，關鍵原材料供應國更希望發(fā)達國家?guī)椭溥M行產業(yè)建設，^[34] 歐盟單純尋求供應的“不平等”行為容易引起供應國的質疑，市場拓展存在較大難度。

（二）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未來走向

雖然歐盟的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具有一定的對華指向性，但相較于美國的排他性、敵對性對華態(tài)度，^[35] 以及主導國際規(guī)則與搶占技術制高點的核心訴求，歐盟的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相對溫和，更加強調在國際經貿體系下通過多元化經貿合作減少對華依賴，^[36] 并不完全同意美國在《通脹削減法案》中提出的對本土綠色產業(yè)提供高額補貼的主張。不同于美國擁有豐富的煤、鐵、銅等礦產資源的優(yōu)勢，歐盟自身的關鍵原材料產量無法滿足其能源轉型需求。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在演講時表示，“與中國脫鉤既不可行，也不符合歐洲的利益”。^[37] 據此，歐盟短期內難以擺脫對華依賴。由于內部供應鏈建設難度較大，預計未來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將把加快海外項目的投資以及采取更廣泛的國際合作提升至更高戰(zhàn)略地位。2024年9月，歐盟與其他“礦產安全伙伴關系”國家推出新的貿易融資網絡，聲明將“加強合作，促進信息交流與共同融資”，并提出了10項關鍵原材料合作項目，明確了歐盟下一步拓展關鍵原材料國際合作的行動思路。

在立法方面，預計未來歐盟關鍵原材料立法不一定出現強制性排除中國的條款，但在拓展海外項目、建立新的合作關系以及利用能源合作組織開展行動等方面將采取更具體的措施。目前歐盟綠色產業(yè)政策體系仍在不斷完善，未來戰(zhàn)略實施的不確定性很強，仍需警惕歐盟謀求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聯合美國等發(fā)達國家，通過漸進式、層級式立法方式，逐步實現全球關鍵原材料供應鏈的“去中國化”。

• 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對中國的影響

隨著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實施，其對中國的影響將日益顯現。下文根據中歐產業(yè)合作現狀，將從短期、中期、長期視角分析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對華影響。

第一，短期來看，影響中國的上游控制權與中歐雙邊互信。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根本目的是保障各成員國的經濟安全，降低對單一來源國的依賴，確保原材料供應安全。但從現實條件看，即使歐盟努力發(fā)展內部關鍵原材料供應鏈，但至少在十年內其關鍵原材料仍將主要依賴進口。且由于歐盟境內礦產儲備有限，本土礦產供應也只能滿足小部分需求。中國長期大力發(fā)展關鍵原材料產業(yè)鏈，在全球采礦、加工與精煉等上游環(huán)節(jié)具有實質控制權，產業(yè)基礎良好，在亞洲、美洲與歐洲等區(qū)域均建立了經貿聯系，并且關鍵原材料貿易在中歐貿易中的占比不大，短期內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并不會對中國關鍵原材料出口產生太大影響。但是，在關鍵原材料加工與精煉環(huán)節(jié)，中國加工與精煉企業(yè)的產能規(guī)模與歐洲的嘉能可（Glencore）、力拓（Rio Tinto），美國的雅寶（Albemarle）等跨國礦業(yè)巨頭相比仍存在較大差距。^[38] 從供給端看，歐盟正推動建立本地化的關鍵原材料開采與加工項目，未來歐洲的企業(yè)可能會復制中國“進口礦物—精煉加工出口”的模式，擠壓中國礦產加工精煉企業(yè)在歐洲以及在全球的份額，企業(yè)面臨的潛在海外競爭對手增多。從需求端看，未來歐盟本土供應鏈企業(yè)可能壓縮中國企業(yè)的歐洲市場份額，以行政因素對市場化資源優(yōu)化配置形成干擾，中國的鎂、天然石墨、稀土等關鍵原材料出口企業(yè)面臨的需求波動性加大，對歐產品出口面臨的可持續(xù)性、合法性監(jiān)測風險增加。

事實上，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實際影響主要體現在對中歐合作互信的削弱上。在合作層面，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體現出歐盟已將中國視為“戰(zhàn)略競爭對手”以及“威脅國家安全”的風險因素，因此，為打造“可靠”盟友關系，歐盟已加入美國主導的“可持續(xù)關鍵礦產聯盟”等礦產供應組織，這將增加中歐合作的政治敏感性，影響中歐雙邊互信，還可能對中歐現有產業(yè)合作形成干擾。在競爭層面，歐盟提出要加強與戰(zhàn)略伙伴的國際合作，但歐盟與中國的海外投資布局有所重合，雙方均在智利、加拿大、阿根廷與澳大利亞等國家布局了投資項目，因此，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的實施將加劇中歐對海外礦產基地的競爭，增加中歐經濟摩擦的可能性。

第二，中期來看，影響中歐新能源產業(yè)貿易與投資合作。在較長一段時間內，歐盟推動構建關鍵原材料本土供應鏈可能影響中國新能源產業(yè)未來在歐洲市場的份額，不利于中歐新能源產業(yè)合作。關鍵原材料位于新能源產業(yè)鏈上游，為中游鋰電池、電機、風機等輔助產品以及下游電動汽車等終端產品奠定基礎。中國主導著整個石墨陽極供應鏈，生產了全球三分之二的電動汽車。^[39] 而歐盟是極具綠色產業(yè)發(fā)展?jié)摿Φ暮Ｍ馐袌?，是中國光伏、電動汽車的主要出口地?sup>^[40] 歐盟與中國在汽車產業(yè)的優(yōu)勢高度互補，在鋰電池、電動汽車等關鍵原材料相關產業(yè)鏈上合作潛力巨大。2023年，電動汽車在中國對歐盟直接投資總額中的占比為70%左右，^[41] 汽車行業(yè)在歐盟對中國投資總額中的占比達到三分之一。^[42] 目前，眾多中國新能源汽車品牌在歐洲設置了服務網點與研發(fā)基地。^[43] 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對上游礦產的影響可能會沿著供應鏈傳遞到下游產品，產生溢出效應導致下游投資成本上升及供應失穩(wěn)。具體而言，在投資方面，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存在一定的區(qū)域保護傾向，或將導致中國上游礦產企業(yè)的海外開采項目遭遇投資限制；且從下游產業(yè)看，未來中國新能源企業(yè)赴歐投資將面臨本土成分、環(huán)境保護等方面的嚴格合規(guī)挑戰(zhàn)，對中國企業(yè)赴歐投資產生不利影響。在貿易方面，歐盟實現生產本地化以及供應多元化后，很可能通過貿易壁壘、貿易管制以及政治施壓等方式，干涉中國在鋰電池、電動汽車等產業(yè)的投資與貿易，下游行業(yè)遭遇貿易爭端與摩擦的可能性加大。例如，歐盟可能對中國施加出口配額、許可證等更為嚴格的貿易限制措施，影響中國下游出口商在國際貿易分工中的地位，進而影響中國對外貿易與經濟安全。

第三，長期來看，外部宏觀環(huán)境影響中國發(fā)展的穩(wěn)定性。歐盟在全球關鍵原材料的部分貿易規(guī)范、產業(yè)標準與數據信息等領域仍具備較大影響力。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將對全球關鍵原材料供應鏈產生深遠和不可忽視的影響，對中國的外部宏觀環(huán)境產生影響，這主要體現在降低世界關鍵原材料資源配置效率，改變全球關鍵原材料供應鏈及貿易格局。

一方面，圍繞關鍵原材料的大國博弈干擾國際市場，不利于中國維護在關鍵原材料領域的現有優(yōu)勢地位。當前，關鍵原材料作為大國博弈的新焦點，與地緣政治密不可分。美歐等發(fā)達國家試圖重組全球關鍵原材料供應鏈，《關鍵原材料法案》的生效正體現了這一領域競爭的法治化、白熱化趨勢。歐盟為實現國家戰(zhàn)略安全目標，以行政力量阻礙企業(yè)使用相對低成本的關鍵原材料，干擾全球市場供需關系，不利于全球整體經濟效率的提升，影響各國按照正常市場資源配置原則進口中國的關鍵原材料。

另一方面，歐盟試圖構建的新型關鍵原材料供應鏈機制，將削弱中國在關鍵原材料供應鏈體系中的影響力。為組建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中所設想的國際關鍵原材料俱樂部，歐盟已與美國、韓國、英國、哈薩克斯坦、烏克蘭等國在關鍵原材料項目實施與可持續(xù)監(jiān)管等方面加強合作，試圖將中國孤立在全球關鍵原材料供應鏈之外。中美歐之間的能源競爭已不僅僅是經濟層面的供應鏈競爭，更是對全球資源控制權與領導力的深層次戰(zhàn)略競爭。中國是全球礦產資源貿易大國，隨著歐盟本土供應鏈的構建以及歐美等聯盟供應鏈的擴大，關鍵原材料資源供應鏈格局將改變，這勢必將從宏觀環(huán)境層面對中國關鍵原材料產業(yè)的發(fā)展造成擠壓，影響中國關鍵原材料供應的穩(wěn)定性，以及削弱中國在全球能源治理中的話語權，威脅中國的政治經濟安全。另外，關鍵原材料作為基礎性原料，其供應波動產生的外溢效應，將進一步沖擊中國綠色產業(yè)供應鏈的穩(wěn)定性。

從具體供應鏈環(huán)節(jié)看，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將對中國所處的關鍵礦產供應鏈格局產生不利影響。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對中國在供應鏈中的地位具有較強的指向性。盡管中國在關鍵原材料冶煉與加工方面占據優(yōu)勢，但在上游的儲備總量中并不占優(yōu)。例如，中國稀土資源豐富，而鋰與鈷等資源優(yōu)勢主要集中在中游加工，上游礦產主要依賴進口，鋰、鎳、鈷的產量占全球的比重分別為13.6%、4.1%和1.0%；^[44] 絕大多數礦產元素高度依賴進口，鋰、鈷、鎳的對外依存度分別超過85%、95%和90%，^[45] 進口來源國主要集中在澳大利亞（鋰）、巴西（鋰）、剛果（金）（鈷）、智利（銅）、秘魯（銅）與菲律賓（鎳）。^[46] 從需求看，中國是新能源出口大國，國內新能源產業(yè)進入多元化、高質量發(fā)展階段，對關鍵原材料的需求逐漸增加。2021年，中國鐵、鋁、銅、煤炭等資源消耗量的全球占比均已超過50%；^[47] 2022年，中國礦產品的進口總額超過7 000億美元，其中36種礦產的消費量居全球首位。^[48]

因此，從長期來看，中國的關鍵原材料供需缺口將不斷擴大。在全球礦產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一旦歐美主導的關鍵原材料聯盟采取“抱團式”出口管制政策，中國將面臨更加嚴峻的供給風險。

• 中國的應對策略

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加劇了中國面臨的全球供應鏈重塑風險，中國應從中歐合作、產品競爭、供應鏈等方面，積極應對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帶來的風險。

第一，增強中歐投資互信，降低戰(zhàn)略執(zhí)行的必要性。增強中歐戰(zhàn)略互信是防止雙方“脫鉤”的關鍵。在國內層面，首先，中國應堅定互惠、共贏的基本立場，堅決反對將關鍵原材料作為地緣政治的武器和工具，充分發(fā)揮中歐高層對話的引導作用，主動向歐盟以及其他合作伙伴傳達友好合作意愿，緩解歐方焦慮。其次，中國應以實際行動增強中歐雙邊互信，在歐盟關注的市場準入等方面予以積極回應，提高中歐市場的黏性，放寬《中歐全面投資協(xié)定》中涉及的采礦與能源開采行業(yè)投資限制，在《外商投資準入特別管理措施（負面清單）（2024年版）》^[49] 之外的細分行業(yè)，為歐洲礦產企業(yè)來華投資提供市場準入以及更完善的投資保護政策。

在對外層面，首先，中國應積極參與國際關鍵原材料產業(yè)鏈的合作項目，堅持以開放協(xié)作打擊干擾全球產業(yè)鏈穩(wěn)定性的行為。其次，中國可與歐盟在關鍵原材料資源精煉、回收等方面開展新的投資合作，增強中歐關鍵原材料產業(yè)鏈關聯性，從而降低未來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執(zhí)行的必要性與嚴格性。最后，中國應推進現有的中歐關鍵原材料預警機制，并尋求新的合作機制。中國可嘗試與歐盟在共同維護關鍵原材料供應鏈穩(wěn)定方面開展談判，在保障對歐關鍵原材料穩(wěn)定供應，配合歐盟的供應鏈風險評估調查，提升國內監(jiān)管透明度并在數據共享等方面作出承諾，與歐盟建立公開透明的關鍵原材料供應協(xié)調機制，督促歐盟就《關鍵原材料法案》條款與中國企業(yè)進行溝通，減少中國企業(yè)合規(guī)負擔，增加中歐雙邊關鍵原材料投資合作的空間?？蓢L試建立中歐關鍵原材料供應鏈理事會，負責中歐關鍵原材料供應鏈穩(wěn)定性與安全性的評估與監(jiān)督工作，推動應對關鍵原材料供應鏈中斷風險的相關合作，打擊違反WTO多邊貿易規(guī)則的不合理行為，共同維護中歐供應鏈安全性。

第二，提高相關產品競爭力，提升經貿合作廣泛性。一方面，生產能力建設是提升產品競爭力的核心。為打造中國關鍵原材料相關產業(yè)的出口優(yōu)勢，應提升企業(yè)的可持續(xù)、精細化與高端化生產能力。完善科技創(chuàng)新體系，以智能、綠色技術要求推動產品升級，著力推進稀土等高需求新材料方面的研發(fā)工作，以及新能源汽車智能制造、智能系統(tǒng)的自研工作。

另一方面，只有在競爭中擴大合作，才能實現中歐產業(yè)發(fā)展的互利共贏。當前，中歐在推進新能源汽車產業(yè)鏈融合等方面仍具備合作空間，如中國汽車企業(yè)智能聯網軟件技術與歐洲企業(yè)車輛動力系統(tǒng)硬件技術形成優(yōu)勢互補。因此，中國應加強中歐戰(zhàn)略性溝通，跟蹤歐盟國家的投資與貿易政策變化，與歐盟積極尋求新能源、物流運輸等領域的合作，共同推進本地與第三方新能源基礎設施建設，深化動力電池的研發(fā)協(xié)作，進一步擴大電動汽車的市場規(guī)模。

第三，積極應對全球格局變化，增強本國供應鏈穩(wěn)定性。面對歐盟與中國海外礦產基地的高度重合以及其參與一些美國“排華性”能源組織的現實情況，中國關鍵原材料供應鏈的安全性需要進一步提升，并穩(wěn)固中國與礦產合作伙伴的友好關系。

一是“增鏈”。當前，歐美試圖打擊中國在礦產領域的優(yōu)勢地位，中國應廣泛開展國際礦業(yè)投資合作，助力本國形成供應鏈多元化布局，并積極參與關鍵原材料供應鏈國際聯盟建設，參與制定國際行業(yè)標準與市場規(guī)則。^[50] 在國內繼續(xù)增加礦產儲備，有計劃地開采國內礦產資源，同時摒棄高耗能、高排放的粗放式加工方式，發(fā)展節(jié)約型加工技術，并加大關鍵原材料替代品的研發(fā)力度，盡可能降低關鍵原材料的消耗速度。在需求端應鼓勵消費者節(jié)能、理性消費，并繼續(xù)開發(fā)車輛共享的商業(yè)模式，提升新能源產品利用率。

二是“強鏈”。中國關鍵原材料加工、冶煉企業(yè)的技術參差不齊，在航空航天、數字技術所需的高純度礦砂、合金等高端冶煉方面仍高度依賴進口。因此，中國要進一步推進綠色開采冶煉、循環(huán)技術等中高端技術應用，鼓勵優(yōu)勢企業(yè)參與國際合作。建立并完善企業(yè)碳足跡認證與公開標準，加快電動汽車等產業(yè)的供應鏈透明度、綠色合規(guī)成本披露規(guī)則建設，加快構建全產業(yè)鏈碳排放標準，準確識別并應對赴歐投資的綠色風險。

三是“補鏈”。中國應盡快建立供應鏈風險評估機制，形成靈活動態(tài)的戰(zhàn)略性礦產資源名錄，識別并填補供應鏈薄弱環(huán)節(jié)。繼續(xù)與廣大發(fā)展中國家開展關鍵原材料供應鏈合作，利用好亞太經合組織（APEC）、《區(qū)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xié)定》（RCEP）等多邊合作框架，尤其增加與共建“一帶一路”國家的合作深度。一方面利用中國礦產開采經驗，幫助“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發(fā)展礦產加工、精煉產業(yè)；另一方面幫助中國在沿線國家尋找新的供應來源，形成雙贏的區(qū)域供應鏈。同時，繼續(xù)強化與拉美、非洲等礦產資源大國的合作，持續(xù)拓展中國關鍵原材料合作的“朋友圈”。

[責任編輯：陳" 雪]

*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WTO改革的熱點議題與中國方案研究”（22JJD810003）的階段性成果。

[①] 根據目前美國、歐盟、中國、日本與英國等經濟體推出的關鍵原材料清單，關鍵原材料包括鉻、銅、鈷、鋰、鈹、鈮、鉭、鋯、硒、釩、鎢、銻、鎵、鍺、銦、稀土、石墨等，本文主要分析銅、鋰、鎳、鈷、鎂、石墨與稀土等與新能源產業(yè)密切相關且中歐貿易規(guī)模較大的關鍵原材料。

[②] 《経済施策を一體的に講ずることによる安全保障の確保の推進に関する法律（経済安全保障推進法）（令和４年法律第43號）》，內閣府，2022年5月18日，https：//www.cao. go.jp/keizai_anzen_hosho/suishinhou/suishinhou.html。

[③] 戰(zhàn)略材料是指具有戰(zhàn)略重要性，預計需求量呈指數級增長，并且生產復雜的原材料。

[④] 戰(zhàn)略項目框架是保障關鍵原材料彈性、可持續(xù)供給的歐盟共同行動框架。戰(zhàn)略項目是確定關鍵性與戰(zhàn)略性原材料，并支持原材料彈性供應能力的項目，包括關鍵原材料提取、加工與再循環(huán)的項目，以及生產關鍵原材料替代材料的項目。戰(zhàn)略項目可布局在歐盟境內以及第三國。

[⑤] The European Innovation Partnership on Raw Materials， European Commission， https：//single-market-economy.ec.europa.eu/sectors/raw-materials/eip_en.

[⑥] Research and Innovation Roadmap 2050： A Sustainable and Competitive Future for European Raw Materials， European Commission， 2018， p. 8， http：//egsnews.eurogeosurveys.org/ wp-content/uploads/2018/04/Broch.Veram_180328_LR.pdf.

[⑦] Critical Raw Materials Resilience： Charting a Path towards Greater Security and Sustainability， European Commission， March 2020， 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 TXT/？uri=CELEX%3A52020DC0474amp;qid=1724659211595.

[⑧] Ben McWilliams et al.， “Europe Needs a Grand Bargain on Energy，” Foreign Affairs， August 8， 2022，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europe/europe-needs-grand-bargain-energy.

[⑨] 丁純、羅天宇：《歐俄能源關系的沿革、動因與烏克蘭危機的影響——聚焦天然氣領域》，《歐洲研究》2022年第6期，第44頁。

[⑩] 馮帥：《美國碳中和政策：主要目標、實施路徑及對華影響》，《東北亞論壇》2024年第1期，第116頁。

[11] Critical Raw Materials Act， European Commission， https：//single-market-economy.ec. europa.eu/sectors/raw-materials/areas-specific-interest/critical-raw-materials/critical-raw-materials-act_en.

[12] 楊丹輝等：《地緣政治與戰(zhàn)略資源產業(yè)鏈重構——以關鍵稀土礦產和材料為例》，《中國人口·資源與環(huán)境》2024年第5期，第23頁。

[13] Critical Raw Materials Act.

[14] A Secure and Sustainable Supply of Critical Raw Materials in Support of The Twin Transition， European Commission， March 2023， 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 TXT/？uri=COM%3A2023%3A165%3AFIN.

[15] 《歐盟與挪威簽署關鍵礦產合作協(xié)議》，中國自然資源部網站，2024年3月27日，https：//geoglobal.mnr.gov.cn/zx/kczygl/zcdt/202403/t20240327_8816276.htm。

[16] Recycling of Industrial Mineral Applications： Contribution to Circular Economy， Brussels： Industrial Minerals Europe， September 2023， pp. 4-22， https：//ima-europe.eu/wp-content/uploads/ 2023/08/IMA-Europe-Recycling-IM-2023-08-30-a-FINAL.pdf.

[17] 永磁體中可能包含釹、鐠、鏑、鋱、硼、釤、鎳、鈷等關鍵原材料。

[18] The Role of Critical Minerals in Clean Energy Transitions， 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 March 2022， p. 9， https：//iea.blob.core.windows.net/assets/ffd2a83b-8c30-4e9d-980a-52b6d9a 86fdc/TheRoleofCriticalMineralsinCleanEnergyTransitions.pdf.

[19] EU Strategic Dependencies and Capacities： Second Stage of In-Depth Reviews， Brussels： European Commission， February 21， 2022， European Commission， https：//ec.europa.eu/docsroom/ documents/48878.

[20] 電動交通包括鋰電池、燃料電池、電動機3種關鍵技術；可再生能源包括風力發(fā)電機、電解槽、太陽能光伏3種關鍵技術；能源密集型產業(yè)包括熱泵、氫直接還原鐵和電弧爐2種關鍵技術；信息和通信技術包括數據傳輸網絡、數據存儲和服務器以及智能手機、平板電腦和筆記本電腦3種關鍵技術；航空航天與國防包括3D打印、機器人、無人機、空間發(fā)射器和衛(wèi)星4種關鍵技術，共15種關鍵技術。

[21] Samuel Carrara et al.， Supply Chain Analysis and Material Demand Forecast in Strategic Technologies and Sectors in the EU–A Foresight Study， European Commission， March 16， 2023， https：//publications.jrc.ec.europa.eu/repository/handle/JRC132889.

[22] European Mineral Statistics， 2010-2014， British Geological Survey， 2016， p. vii.

[23] Lukas Menkhoff and Marius Zeevaert， “Deutschland Kann Seine Versorgungssicherheit Bei Mineralischen Rohstoffimporten Erh?hen，” DIW Berlin， December 14， 2022， https：//www. diw.de/de/diw_01.c.861639.de/publikationen/wochenberichte/2022_50_1/deutschland_kann_seine_versorgungssicherheit_bei_mineralischen_rohstoffimporten_erhoehen.html.

[24] Critical and Strategic Materials， European Commission， https：//rmis.jrc.ec.europa.eu/ eu-critical-raw-materials.

[25] 本文選取的產品及其HS編碼包括：8104鎂，其物品包括廢物和廢料；2504石墨，天然的；280530稀土金屬，鈧和釔，不論是否混合或合金化。

[26] 余南平、欒心蔚：《國際政治經濟競爭范式的轉變：從全球價值鏈到戰(zhàn)略價值鏈》，《歐洲研究》2023年第4期，第79頁。

[27] 肖新建：《關鍵礦產成為大國博弈主戰(zhàn)場》，理論網，2024年7月17日，https：//www.cntheory.com/ddsj/202407/t20240717_65767.html。

[28] 于宏源、余博聞：《資源自立與全球治理——歐盟礦產資源安全戰(zhàn)略評析》，《歐洲研究》2017年第2期，第85頁。

[29] 吳磊：《全球能源供應鏈重構與中國因應》，《當代世界》2023年第12期，第30頁。

[30] 李剛：《雙轉型、地緣政治與歐盟關鍵原材料戰(zhàn)略新動向》，《德國研究》2023年第5期，第63頁。

[31] Arthur Leichthammer， “Mining for Tomorrow： The Strategic Importance of Critical Raw Materials for Europe’s Industry，” Jacques Delors Centre， May 21， 2024， https：//www.delorscentre. eu/en/publications/detail/publication/mining-for-tomorrow.

[32] Paul Manalo， “Discovery to Production Averages 15.7 Years for 127 Mines，” Samp;P Global Climanomics， June 6， 2023， https：//www.spglobal.com/marketintelligence/en/news-insights/ research/discovery-to-production-averages-15-7-years-for-127-mines.

[33] Francesco Findeisen and Yann Wernert， “Meeting the Costs of Resilience： The EU’s Critical Raw Materials Strategy Must Go the Extra Kilometer，” Jacques Delors Centre， June 30， 2023， https：//www.delorscentre.eu/en/publications/eu-critical-raw-materials.

[34] 董一凡：《〈關鍵原材料法案〉能否支持歐盟綠色產業(yè)雄心》，《世界知識》2024年第3期，第53頁。

[35] 李建武、馬哲、李鵬遠：《美歐關鍵礦產戰(zhàn)略及其對我國的啟示》，《中國科學院院刊》2022年第11期，第1563頁。

[36] 周維富、陳文靜：《發(fā)達國家提高關鍵礦產資源供應保障能力的經驗與啟示》，《自然資源情報》2024年第2期，第4頁。

[37] “Speech by President von der Leyen on EU-China Relations to the Mercator Institute for China Studies and the European Policy Centre，” European Commission， March 30， 2023， 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speech_23_2063.

[38] 王永中、萬軍、陳震：《能源轉型背景下關鍵礦產博弈與中國供應安全》，《國際經濟評論》2023年第6期，第157頁。

[39] Global Critical Minerals Outlook 2024， p. 31.

[40] 歐盟成員國荷蘭、比利時分別是中國光伏、電動汽車的主要出口地。

[41] Agatha Kratz et al.， “Dwindling Investments Become More Concentrated - Chinese FDI in Europe： 2023 Update，” Mercator Institute for China Studies， June 6， 2024， https：//merics.org/en/ report/dwindling-investments-become-more-concentrated-chinese-fdi-europe-2023-update.

[42] Agatha Kratz et al.， “The Chosen Few： A Fresh Look at European FDI in China，” Rhodium Group， September 14， 2022， https：//rhg.com/research/the-chosen-few/.

[43] 丁純、張銘鑫、孫露：《中歐新能源汽車產業(yè)爭端：現狀、原因和前景》，《歐洲研究》2024年第2期，第48頁。

[44] Global Supply Chains of EV Batteries， 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 July 2022， p. 27， https：//iea.blob.core.windows.net/assets/4eb8c252-76b1-4710-8f5e-867e751c8dda/GlobalSupplyChainsofEVBatteries.pdf.

[45] 朱清、朱海碧、鄒謝華：《全球戰(zhàn)略性礦產產業(yè)鏈供應鏈分析》，《中國國土資源經濟》2024年第7期，第6頁。

[46] 萬軍、陳震：《中國關鍵礦產供應鏈面臨的挑戰(zhàn)與應對》，《世界知識》2024年第4期，第22頁。

[47] 陳甲斌等：《礦產資源安全需要重點關注十種礦產》，《中國國土資源經濟》2023年第5期，第20頁。

[48] 于宏源、李銘澤：《供應鏈震蕩視閾下歐盟全球資源運籌的戰(zhàn)略轉向》，《歐洲研究》2023年第2期，第48頁。

[49] 《外商投資準入特別管理措施（負面清單）（2024年版）》規(guī)定“禁止投資稀土、放射性礦產、鎢勘查、開采及選礦”。

[50] 劉金淼、李麗平：《歐盟〈關鍵原材料法案〉對我國影響分析》，《中國環(huán)境報》2024年5月13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