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8月,重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臧克家提著行李,望向山城那層層疊疊的房屋,眼里不禁流出熱淚。
懷著愛國情懷,臧克家尋至張家花園65號(位于今重慶市渝中區(qū))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并在底層靠西的房間安頓下來。這間狹小的屋子,成了他在這座陌生城市的第一個港灣。
1946年7月,臧克家攜夫人鄭曼乘舟東下,告別了生活4年的山城重慶。這段看似短暫的歲月,卻讓詩人的生命與重慶的血脈深深交融。
赤子詩心:鄉(xiāng)土的深情謳歌者
在重慶的4年,是臧克家詩歌創(chuàng)作極為重要的階段,也是他取得豐碩成果的時期。作為一名富有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精神的詩人,臧克家在重慶創(chuàng)作出版了《泥土的歌》《國旗飄在鴉雀尖》《民主的海洋》《生命的秋天》等詩集。
在這些詩集中,《泥土的歌》尤為臧克家所喜愛。臧克家偏愛農(nóng)村的自然景色,1942年完成詩集《泥土的歌》,于1943年在重慶出版。詩集共收入52首詩歌,大部分寫于張家花園65號的居所。
詩集《泥土的歌》的出版,使臧克家獲得了“農(nóng)民詩人”的稱號。詩集中頗為世人稱道的當屬《三代》:“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爺爺/在土里葬埋?!比妰H6句21個字,抒寫了對廣大農(nóng)民的同情與禮贊,字里行間透露著濃厚的泥土氣息。
除了張家花園的居所,臧克家還在重慶沙坪壩歌樂山大天池6號居住過一段時間。
1943年6月,得益于好友余心清的幫助,臧克家擔任賑濟委員會專員,負責為“難童教養(yǎng)院輔導(dǎo)隊”編寫《難童教養(yǎng)》雜志。次年,在這靜謐的山間,他有感而發(fā),寫下詩歌《生命的秋天》和散文《回首四十年》。面對生命的審視與拷問,臧克家不免有些憂郁悲觀,可他并未就此消沉。在《生命的秋天》一詩中,他這樣向自己呼喊:“我必須再起步向前,時代在飛,我的步子也不容再那么蹣跚?!?/p>
創(chuàng)作突圍:跨文體書寫的探索者
詩名鼎盛的臧克家,在重慶重新拾起了寫小說的筆。一個將半生心血都傾注在詩行里的歌者,為何偏在這山城歲月里,讓文字改換了韻腳?
或許是因為戰(zhàn)時的重慶,太過飽滿,太過復(fù)雜。那些在防空洞里擠作一團的軀體,那些在嘉陵江畔此起彼伏的叫賣,那些在霧靄中若隱若現(xiàn)的烽火——這些活生生的畫面,單憑詩的骨架已難以承載。
又或許,是詩人自己需要一次蛻變。臧克家在1943年的《生活自述》中提及,“醞釀著,許多許多的片斷,幾時能使它們成為一個整體呢?想寫敘事詩,也想再試試小說?!痹?947年5月發(fā)表的《文藝知識》里,他也解釋了其中緣由:“我最后的一次試驗是在重慶歌樂山上的時候。住在山里,有的是時間和閑散的心境,我讀了一些名著小說,它把我心里的一些人物,一些故事,誘動了起來。對于這些人物和故事,詩,顯然不合適,或無能為力,我就開始又拾起小說來了?!?/p>
在小說創(chuàng)作的歲月里,臧克家的案頭總堆著未完的稿紙。在他筆下,一篇篇小說相繼問世。短篇小說集《掛紅》憑借細膩的情感與深刻的內(nèi)涵,在他心中占據(jù)特殊地位,也引發(fā)了文學界的深入探討。
時任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成都分會理事、莽原出版社總編輯的碧野,在《評〈掛紅〉》中提及,“《小馬燈》整篇情調(diào)都是美好的。我之喜愛它,有如獲得一顆明珠?!钡且仓泵鎲栴}所在“而引為缺陷的,就是當作者以回敘的筆法寫到丁瑩和王初林七年前所遭受到的虐害的時候,不夠沉痛?!彼运J為這顆明珠“尚有瑕疵”。
臧克家雖以詩成名,但仍在小說這片陌生的原野上、在文字的疆域里不斷拓展自己的邊界。
赤誠丹心:文藝界民主運動的無畏戰(zhàn)士
1944年,日軍發(fā)動了侵華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攻勢“一號作戰(zhàn)計劃”,先后發(fā)動了豫、湘、桂會戰(zhàn),從廣西北犯貴州,企圖打通桂黔大陸交通線,攻克重慶,一舉占領(lǐng)整個中國。
同年12月2日,日軍占領(lǐng)貴州獨山縣城,重慶為之震動。與此同時,在四大家族獨裁統(tǒng)治下,重慶民族工業(yè)破產(chǎn),農(nóng)村經(jīng)濟凋敝,通貨膨脹嚴重,人民群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臧克家更加積極投入文藝界民主運動:在重慶文化界要求言論出版自由的通電上,他鄭重簽下名字;在抨擊國民黨的獨裁統(tǒng)治宣言《重慶文化界對時局進言》上,他毫不猶豫地表明立場;他應(yīng)邀出席毛澤東在張治中寓所舉行的文化界人士座談會,并以筆名“何嘉”寫下《毛澤東,你是一顆大星》,發(fā)表于《新華日報》上。
同時,臧克家將對黑暗的不滿化作筆端的力量,創(chuàng)作了《人民是什么》《槍筒子還在發(fā)燒》《寶貝兒》《勝利風》等政治諷刺詩。他以辛辣的筆調(diào)、犀利的言辭直斥當局的腐朽與黑暗,讀來令人暢快淋漓。離開重慶前夕,他將這些詩結(jié)集出版,即為詩集《寶貝兒》?!秾氊悆骸放c袁水拍《馬凡陀山歌》并稱為“諷刺詩的兩座高峰”。
當歷史的烽煙褪去,籠罩山城的陰霾散盡,臧克家留下的不僅是文字,更是一個文人將生命與時代熔鑄成鋼的見證。
作者分別系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黨委副書記、執(zhí)行院長,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