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引路
作文的三個階段
◎梁實秋
我們初學為文,一看題目,便覺一片空虛,搔首踟躕,不知如何落筆。無論是以“人生于世……”來開始,或以“時代的巨輪……”來開始,都感覺文思枯澀難以為繼,即或搜索枯腸,敷衍成篇,自己也覺得內(nèi)容貧乏索然寡味。想象不充,聯(lián)想不快,分析不精辭藻不富,這是造成文思不暢的主要原因。
渡過枯澀的階段,便又是一種境界。提起筆來,有個我在,“縱橫自有凌云筆,俯仰隨人亦可憐”。對于什么都有意見,而且觸類旁通,波瀾壯闊,有時一事未竟而枝節(jié)橫生,有時逸出題外而莫知所屆,有時旁征博引而輕重倒置,有時作翻案文章,有時竟至“罵題”,洋洋灑灑,拉拉雜雜,往好聽里說是班固所謂的“下筆不能自休”。也許有人喜歡這種“長江大河一瀉千里”式的文章,覺得里面有一股豪放恣肆的氣魄。不過就作文的藝術(shù)而論,似乎尚大有改進的余地。
作文知道割愛,才是進入第三個階段的征象。須知敝帚究竟不值珍視。不成熟的思想,不穩(wěn)妥的意見,不切題的材料,不扼要的描寫,不恰當?shù)脑~字,統(tǒng)統(tǒng)要大刀闊斧地加以削刪。芟除枝蔓之后,才能顯著整潔而有精神,清楚而有姿態(tài),簡單而有力量。所謂“絢爛至極趨于平淡”,就是這種境界。
文章的好壞,與長短無關(guān)。文章要講究氣勢的寬闊、意思的深入,長短并無關(guān)系。長短要求其適度,性質(zhì)需要長篇大論者不宜過于簡略;性質(zhì)需要簡單明了者不宜過于累贅,如是而已。所以文章之過長過短,不以字數(shù)計,應以其內(nèi)容之需要為準。常聽見人說,近代人的生活忙碌,時間特別寶貴,對于文學作品都喜歡短篇小說、獨幕劇之類,也許有人是這樣的。不過我們都知道,長篇小說還是有更多的人看的;多幕劇也有更多的觀眾。人很少忙得不能欣賞長篇作品,倒是冗長無謂的文字,哪怕只是一兩頁,懨懨無生氣,也令人難以卒讀。
文章的好壞與寫作的快慢無關(guān)。頃刻之間成數(shù)千言,未必斐然可誦;吟得一個字拈斷數(shù)根須,亦未必字字珠璣。我們欣賞的是成品,不是過程。袁虎倚馬草露布,“手不輟筆,俄得七紙”,固然資為美談,究非常人規(guī)范。文不加點的人,也許是早有腹稿。我們?yōu)槲倪€是應該刻意求工,千錘百煉,雖不必“拋地作金石聲”,總要盡力洗除一切膚泛猥雜的毛病。
文章的好壞與年齡無關(guān)。姜愈老愈辣,但“辣手著文章”的人并不一定即是耆耇。頭腦的成熟,藝術(shù)的造詣,與年齡時常不成正比。不過就一個人的發(fā)展過程而言,總要經(jīng)過上面所說的三個階段。
(選自《雅舍雜文》,有刪改)
◆技法借鑒
議論文要想實現(xiàn)語言精準,需兼顧概念的清晰性、邏輯的嚴密性與表達的簡練性。梁實秋此文堪稱其中典范,同學們可借鑒的技法如下:
1.概念界定分明,層次清晰
選文以“三個階段”為綱,并開始論述“枯澀”“恣肆”“割愛”的表現(xiàn)。每一階段均配以具體特征進行闡述,如初學階段的“文思枯澀”“內(nèi)容貧乏”,成熟階段的“整潔而有精神,清楚而有姿態(tài),簡單而有力量”。通過精準的概念切割,避免論述泛化,使讀者對抽象的寫作過程形成具象的認知。
2.邏輯鏈條緊密,環(huán)環(huán)相扣
選文采用“總—分—總”結(jié)構(gòu),先總述三階段框架,再分述各階段的特點及問題,最后以辯證議論升華主旨。段落間以“渡過枯澀的階段”“進入第三個階段”等過渡句勾連,形成遞進式邏輯脈絡(luò)。尤其在批判第二階段時,連用四個“有時”的排比句,層層剖析恣肆文風的弊端,行文邏輯如抽絲剝繭,嚴密無隙。
3.例證援引精準,增強說服力
為佐證觀點,作者精選袁虎“倚馬草露布”的典型事例,既凸顯其權(quán)威性,又以簡馭繁。結(jié)尾用“姜愈老愈辣”類比寫作與年齡的關(guān)系,例證與論點高度契合,彰顯了議論的精準力道。
4.語言刪繁就簡,辭約旨豐
選文摒棄浮夸修辭,以簡練的文言詞匯(如“芟除枝蔓”“懨懨無生氣”)提升表達效率。作者妙用對比手法,如將“下筆不能自休”與“絢爛趨于平淡”對舉,在反差中強化核心觀點;更以“敝帚不值珍視”等警句,將深刻的哲理濃縮于寥寥數(shù)字間,收到了“片言居要”的寫作效果。
我仿我秀
性靈彰心曲,聲氣載風儀
◎柯 揚
音樂是另一種靈魂。它兼有陶冶身心、激勵壯懷、善美教化之用,如清風朗月、潤物有聲。音樂中往往隱藏著作者高貴的人格,抑或深厚的情感,它跨越時空地域,傳達的是一種永恒的感觸情思,仿佛人類歷史上一條閃耀的星河。
音樂中寄托著人格的力量。孔子向師襄子學琴,在“習其曲”“得其數(shù)”“得其志”之后,終于“得其為人”,從《文王操》中見到了“眼如望羊,如王四國”的周文王,這才認為自己終達琴技至高境界,故事生動地展現(xiàn)了音樂對作者意旨精髓的保留。從嵇康的《廣陵散》中,我們看到了他的高貴狷介;從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中,我們看到了他與命運的抗爭以及對生命意義飽含斗志的詰問。莫扎特在寫給友人的信中無比自信地喊道:“我是音樂!”誠如是,他是音樂的精靈。
音樂中傳遞著普世的情懷。曾幾何時,一首大氣磅礴的《我和我的祖國》隨音樂家李谷一甜美的歌聲響徹神州大地,洗滌人心。這烙印在我們靈魂深處的歌曲,不僅是大家共同的文化記憶,更是每個國人身份認同的聯(lián)結(jié)點。對祖國深情的歌頌,傳遞的是悠悠的鄉(xiāng)曲情思,凝聚的是亙古的家國血親?!读x勇軍進行曲》《馬賽曲》等鼓舞了無數(shù)革命志士,激越莊嚴的曲目是對“團結(jié)起來,振興民族”的高昂呼號。
音樂讓民族緊密地團結(jié),因為它扎根在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音樂也撩動著平凡人的心弦,一首根據(jù)客家民謠改編的《落水天》,一句“娃娃想爸爸,拉手蕩秋千”引得多少留守兒童落淚。當約翰·列儂的《Imagine》在街頭響起時,路人紛紛駐足,不由得熱淚盈眶,他唱出了一個普通人對和平最真摯最浪漫的想象,跨越了語言和國別的界限,直擊人心。
音樂中延續(xù)著文化的血脈。從古時采詩官采擷民歌開始,《詩經(jīng)》的魅力便從白露微霜、蘆葦搖蕩的文化源頭一路而下,滋養(yǎng)著每個中國人的心靈,那純潔清澈的“思無邪”、質(zhì)樸純粹的民腔民調(diào),便是吟誦樂的前身。吟誦亦是音樂的一種,那抑揚頓挫、輾轉(zhuǎn)起伏的聲韻,是小兒學詩時的清脆活潑,是游子懷鄉(xiāng)時的惆悵深情。吟詠之中承載著文化,保存了一種幽微蘊藉的古雅之風。今有《朗讀者》《經(jīng)典詠流傳》等文創(chuàng)節(jié)目,便是和詩以歌、歌詩相融,借朗誦傳承中華文明積淀數(shù)千年的精粹。
性靈彰心曲,音樂由心而發(fā),便成為文藝性靈的一脈清泉;聲氣載風儀,當我們同聲而歌,便能一起歌頌出這世界真、善、美的萬般風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