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說的主要故事、情節(jié),包括很多細節(jié),都是來自閱讀。那些隔空的文字在我腦子里,莫名其妙地形成一個畫面:一個中式小院,黑漆漆的,檐下一盞燈令人暈眩,緊臨石頭臺階的正屋門鎖著,屋里,一名男子正站在門縫的光柱前安之若素,神情泰然。屋外是兩個滿腹牢騷患有夜盲癥的看守,其中一位還打著瞌睡。那是春天里某個丁香飄香的夜晚,畫面被靜止在那里,我的耳朵里卻總是隱隱有炮聲在隆隆作響。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就是這個清晰甚至是深刻的畫面,一直控制著我,非常強烈,似乎我要不為此寫點東西,就不會放過我一樣。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召喚,是不是寫作者特有的那種敏感,但我知道,由一個普通畫面激發(fā)出靈感與沖動,對寫作者來說,是彌足珍貴的,也是幸運的。當(dāng)然,接下來,一個靜止的二維畫面,一旦進入寫作者的眼中,進入一種激發(fā)態(tài),進而生成三維世界,甚至衍生到四維空間,也就并非難事了。這就像一張木頭般的臉在馬爾克斯筆下,會孕育出不計其數(shù)的故事;就像那些隱隱的炮聲,不僅回蕩在我耳畔,也會回蕩在畫面中那些人物的耳朵里。我甚至可以說,炮以及炮聲,正是我創(chuàng)作這個小說的真正根由—我們想想,在一九四九年的春天,隆隆的炮聲除了代表大炮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外,至少還有一些其他的隱喻吧,譬如希望、光明、勝利,乃至使命。因此,我從炮聲出發(fā),構(gòu)思與設(shè)計了這個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將宏大敘事幽微地折射到小人物身上的小說。
《等炮來》是個革命歷史小說,盡管我天資不高,功力不夠,但在創(chuàng)作時,還是要堅持自己的信條,不能簡單地只是完成一次敘事,或一次呈現(xiàn)。至于效果,雖然不敢保證,但至少在態(tài)度上,我不想困囿于別人的定義,也不想重復(fù)那些已成窠白的寫法。
當(dāng)然了,作為能量有限的我,面對它,我知道無論自己怎樣努力發(fā)掘,如何奮力介入,那個由時空形成的天然隔膜總會存在。但是沒有關(guān)系,因為我始終認為,時空的意義并非只是產(chǎn)生衰減與消解,有時候恰恰相反,它反倒是一種凝煉與具象,而且與歷史隔空相望,其實也是假象,因為歷史由日常組成,我們也生活在日常中,只要我們與歷史同時進入日常,就能像通過莫比烏斯環(huán)或蟲洞那樣,和歷史實現(xiàn)直接對話。這一點對于一個寫作者來說,并非難事。況且,小說的本質(zhì)是虛構(gòu),真實是一種自圓其說的相信,我們相信了現(xiàn)實,現(xiàn)實就是真實;我們相信了虛構(gòu),虛構(gòu)就是真實。
既然被畫面捕捉,那就進入畫面。只是在創(chuàng)作時,我能保持一顆客觀、冷靜、平等、善意的心就好。當(dāng)然沿著故事脈絡(luò),我也需要去做一些符合邏輯的解讀、分析與推理工作。尤其是那些涉及小說人物看似怪異不易被人理解的行動和言語,我得認真對待,妥善處理。畢竟,正是那些怪異與不被理解才構(gòu)成了小說。
一切似乎都已準(zhǔn)備停當(dāng)。一個清晨,我推開窗,突然有花香撲面而來。我打開電腦,將腦子里進發(fā)出的“我是二十五歲時認識宗先生的,1949年春天,那時人人都在談?wù)撋溃乙恍南胫?,得讓春生活下去”敲到了屏幕上。我坐在那里,覺得這句話作為開頭很不錯。接著開寫第二段—一天清晨,我們班長,一個肥頭大耳腰比腿長的家伙,叫我和春生跟他去一趟。那時,我就預(yù)感,這個小說應(yīng)該是成了。
當(dāng)然,小說完成是一碼事,好壞又是另外一碼事。在此,感謝《黃河》,讓這個小說有機會去與更多的讀者相遇。我也希望讀者在讀小說時,隆隆的炮聲,不只是他們耳畔一種空泛泛的回響。
責(zé)任編輯:曹桐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