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間空下來了，足夠讓唐梅紅泡杯新茶，把繞在茶山上的注意力解下來，跟我好好聊聊。

在楓嶺茶谷，她站在窗前，面對烏龜山上翠綠規(guī)整的茶山，和與之相對的恣意生長的樹林，孩童的笑聲隔著一條狹窄的馬路傳來，陸續(xù)夾雜著喇叭里嘶啞的講解聲，人貼近又疏離，她工作的滿足感似乎在此刻具象化了。

這天有些特殊，清明過后的杭州停了雨，踏春的人擁上了城市北郊的茶山，或許最開始是為了春日里的一場儀式感，繼而貪戀上了幾口新茶，接著走進了農家莊園后被飯菜留住了腳步，一天的時光在這里慢悠悠地被打發(fā)。

而這些正好走進了唐梅紅的設計里，她嘴角露出了一絲隱約的笑意。

我看著她在窗邊的身影，手在窗邊的茶水臺上忙碌著，眼睛不時掃向窗外，身上搭著一件黑色針織衫，頭發(fā)挽成了一個低發(fā)髻，看上去有種不慌不忙的沉穩(wěn)感。水燒開了，她提著一壺水走向我，笑著說：“這窗外的景色我是怎么看也看不夠的?！?/p>

唐梅紅是楓嶺村聘來做經營的，她有自己的一套經營理念。

她性格周全又熱情，像落根在楓嶺村土地里的一株植物，不斷向上生長，向外蔓延著。

辦公室的這扇窗，讓她見過春季雨后霧氣繚繞的茶山，也讓她見過茶山在冬季清晨被霜打白的樣子，一切都讓她感到欣喜。遠距離的觀看并不滿足于唐梅紅，她一次次爬上茶山，像個觀察者，從茶葉的變化中感知茶谷的四季，這是她把自己交給楓嶺村的儀式。

春茶的芽葉是最肥壯的，經過了冬季的休眠，有了更飽滿的生長姿態(tài)，她最喜歡湊近聞這個季節(jié)的茶葉，把茶香的濃郁和清新綜合得剛剛好。夏季的茶葉茶梗瘦長，條索松散，香氣比春茶遜色了些，沖泡在水里的時候，鋸齒狀的形狀倒是別致。秋天的茶葉常常葉片輕薄，香味又要平和些。

她拿出一包徑山茶，倒了些許放在茶壺里，動作卻有些猶豫，她說：“用這個壺泡茶我有點拿捏不準，不太有感覺。但你看壺里，茶葉的顏色已經出來?！辈杷€未到我嘴里，茶香已入鼻中，氣味總是快一步，像唐梅紅的思維，“樓下的游客中心，我今年打算做一個茶室出來?！边@簡易的茶幾和茶具不能讓她施展一番手藝，她有些介意地說道。

茶道是來楓嶺村后學的，茶文化也是。來之前她把村里情況摸了個透，整理出了一份詳細的資料，現(xiàn)在都印在了她的腦中。辦公桌上放了幾本案頭書，《余杭辭典》《徑山茶》《茶經解讀》，還有一本關于鄉(xiāng)村經營的書。

這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生物多樣性讓唐梅紅驚訝，她獨自一人爬上茶山的時候，常被鳥叫聲吸引，清清脆脆的聲音跳入耳中像是嚼在嘴里的茶點。她經常抬頭一看，是未曾見過的鳥類，后來她習慣了拿起手機拍一張，漸漸地手機里存下了不少鳥類的照片。

茶，清而能通自然。待在茶山的時間久了，她的心溫和了下來，即便是要給村里做些收益的項目，她想就這么沿著村里的自然走吧。或許也是中泰的道茶文化帶給她的啟發(fā)，崇尚自然樸素，注入“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

唐梅紅知道，在道茶文化中唐代的煎茶流程頗為講究。從行為上來說，茶事活動主張以自然為美。“動則行云流水，靜如山岳磐石，笑則如春花自開，言則如山泉吟訴?！迸e手投足，任由心性。

煎茶的流程，傳到今天仍有五道工序。一步步急不得，就像她經營這個村子，由生到熟。

一

炙茶碾末。

古人將剛取出的茶餅在火焰上炙烤，不斷翻動，烘干茶餅。消除殘存的青草氣，激發(fā)茶的香氣，待卷縮的餅面逐漸舒展。炙好的茶餅趁熱用紙袋裝好，放到臼中用槌敲碎成末。用碾好的茶末倒入茶羅中，用左手握住茶羅左側，右手輕輕拍打震動茶羅。茶末過篩，碎末大小均勻。

我問起唐梅紅的經營工作，她說：“其實我現(xiàn)在使出了渾身解數，使勁做茶的文章，把它做廣，再挖深?！?/p>

楓嶺村有4000多畝的茶山和超過500戶的茶農。這個條件放在全國來說，就像把一個姿色不錯的女人放到美女堆里，很難說得上來到底誰好看。但若這個女子美得有特點，她就可以讓人記住。唐梅紅在找的就是這個特點。

剛到村里那會兒，唐梅紅經常在村里跟村民聊天，她說的臨安話跟余杭話是相通的，軟軟的吳語一來一去，融化了隔在她與村民中間的墻。

走在路上，她問村民：“你到哪里去??？”“誒！我去趟楊家門前?！睏罴议T前原本是村民們互相說的口頭禪，說得多了，就成了一個正兒八經的地名。楊家門前有棵杏樹，先有了杏樹，才有楓嶺村。它是1000多年前，村民們的祖先北宋楊家將的族人種在這里的。

北宋時期，楊家將戰(zhàn)功赫赫，聲名在外；北宋滅亡時，楊家族人分批從汴京外遷，其中一支來到杭州近郊的小山村，就是如今的楓嶺村。他們在這里扎根，遠離了官場與戰(zhàn)場，過起了平靜的生活。從這棵古樹開始，村里的楊家后人們就開始種茶、制茶、喝茶了。

如果再追溯得更早一些，便是漢武帝時期。公元前108年，漢武帝在江南建了一個道教祖庭，叫洞霄宮，作為“投龍祈福”的場地。“幾經流水小橫橋，一徑縈紆到洞霄?！睆牡貓D上看，這個道觀所在的地方遺世獨立，有九座山峰包圍形成數個相連的盆地，洞霄宮位于最大的盆地之中。大滌山與天柱山南北相對，唯一與外界的通道是北面一條千米峽谷，為九鎖山，發(fā)源于天柱山的溪流經盆地再通過九鎖山流入南苕溪。

巧的是同一時期，被稱作茶祖的梅福在這里種茶，風氣磅礴，鐘靈毓秀，常年仙氣縈繞。他一邊修仙一邊種茶，《玲瓏山志》有記載：“漢梅福，字子真，西漢末人，修仙于九仙山。”

漸漸地在楓嶺村一帶，茶葉和道教便像兩個孿生姐妹，互相依托著生長。

在唐代，唐高宗、唐中宗在余杭大滌山修建起了天柱觀，十分興盛，聞名東南。那時起，許多名道在此游賞修行。

到了宋代，宋真宗把道觀的名字改為了洞霄宮，建了茶寮觀。南宋時期，官場有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有個職位叫提舉洞霄宮，主要用于安置去位的宰相。余杭的地方志有相關記載，南宋皇帝賜予洞霄宮的官員160多個。這些人失意地離開政治中心時，提舉洞霄宮這個職務成了他們和趙宋王朝僅剩的聯(lián)系。他們聚集在一塊，每天聊聊國家大事，喝喝茶，研究茶葉的加工，一股茶文化之風在那時盛行開來。這段時間也是洞霄宮最輝煌的時期。

到了清朝，乾隆皇帝六巡江南，兩次來到洞霄宮，乾隆皇帝提出了一個新點子，開設“三清茶宴”，如今的飲茶禮節(jié)規(guī)范就是在那時流傳下來的。

唐梅紅看到中泰街道在主推的道茶文化，好像看到了希望。導游出身的她像夜行的動物，嗅覺一直敏銳，她太知道講好經濟故事來助推產業(yè)的重要性。用他們的話來說，要從一產二產過渡到三產，而三產的農文旅剛好是她擅長的。唐梅紅看到自己拿手的題目，工作有了突破口，有了些信心。

唐梅紅自己探訪過洞霄宮遺址。它經過幾千年的歷史沉浮，如今的建筑基址已大部分湮沒地下，洞口掩上了一片青蔥，有種被歷史遺忘的清冷和失意感。洞口仍有擺桌請香的道士，只有外邊的會仙橋保持著清晰的樣貌，曾經道家葛洪與郭文在橋上對談，如今村民們在橋上進進出出來來回回，橋下的泉水，依然流淌著天柱泉的水流，潤澤著當地的村民。

煮茶談道的盛景只能從文人的筆墨中瞧見，她有些感慨，洞霄宮的沒落，順帶把楓嶺村一帶茶的名氣也沉了下去，心里又覺得不甘，這里茶的品質不比其他地方差。她想到如今重新推出的道茶文化，她又像觸電般，有些興奮。

二

煮水煎茶。

煮茶用的水以山水為佳，江水次之，井水再次之。古人把煮茶的水倒入一種稱為“鍑”的鍋，“茶須緩火炙，活火煎”，活火是指有火焰的炭火。煎茶時宜三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涌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

三年前，唐梅紅剛結束一家民宿的運營，決定來楓嶺村應聘。有個朋友打來電話，委婉地勸她再考慮考慮，這里的茶產業(yè)不是她擅長的領域，一切要重新適應，從頭做起。

唐梅紅聽了有些猶豫，思索了一會兒，打開了手機上的地圖，輸入了家到楓嶺村的距離，26公里，顯示駕車30分鐘。她有些寬慰，這比她現(xiàn)在的通勤距離節(jié)省了一個小時。她又想到上高中的兒子，每周末回來她基本在山里的民宿里，兒子像來回旋轉的陀螺，這個周末回家陪爺爺奶奶跟爸爸，下個周末跑到民宿陪加班的媽媽，她想想覺得兒子有些可憐。

于是她決定，就是這楓嶺村了。

村里給唐梅紅的印象有些出乎意料，這里家家戶戶都是大別墅，院子大門敞開著，里面停著車，外出上班的年輕人下了班都開著車回來。還有很多開茶家樂的，中午和晚上忙著迎客，往常村里來玩的游客不少，整個村充滿著人氣。

村書記交給她的任務很明確，給村集體增收，從而再增加村民的收入。

楓嶺村南北都是山，村莊沿著一條河谷東西向延伸。剛開始唐梅紅每天沿著河谷開車到村委，再坐著村干部的車到村里轉一圈。后來她慢慢習慣自己沿著唯一的道路往里走，村民們也熟悉了新來的主理人，笑語盈盈的，跟他們說話還蠻客氣，印象倒是不錯。

幾個月的走訪觀察下來，唐梅紅發(fā)現(xiàn)楓嶺茶谷這么好的資源和人氣，并沒有轉化成村里的收益和流量?？蛇@做起來也沒那么容易，村委每天忙著村里的事情，沒有精力想賺錢的事情。這也是他們找唐梅紅來的原因，還得專門有個人來動腦子。

唐梅紅之后走的幾步，都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她跟我講述的時候，語速有些快，但邏輯很清晰，目光中透射出一種定力。

想出了兩條路徑，一個是做周末親子營，另一個是做研學活動。游客光是簡單地在茶山上打卡拍照，很快就走完了，下次會不會再來不好說。她注意到游客基本是家庭出行，有不少城里來的老人和孩童，他們對村里的農地活動，制茶、做茶倒是很感興趣。起初的時候，唐梅紅跟幾戶有意向的茶家樂商量，去他們家里體驗，農戶收錢，村里收個小點提成。慢慢成熟了之后，唐梅紅向外拓展業(yè)務，跟外面的機構合作，定向招募親子營的家庭；她還跑去跟各個學校談，跟他們合作開展研學。這些都是為了保證穩(wěn)定的客源。

業(yè)態(tài)有了，便要在怎么做好上動腦筋。她開始招商，把村里閑置的場地收拾收拾，租給有意向落戶村里的企業(yè)。她像只停在山里的鳥兒，唱著悅人的歌，很快召喚來了很多本地的創(chuàng)業(yè)者。唐梅紅圍繞茶這個主題，策劃了各種活動，比方說，村里的茶香豆腐坊，抹茶工坊，山頂蛋糕坊開設了紅茶蛋糕、手工奶茶體驗……這些用到的都是楓嶺村本地的茶葉，業(yè)態(tài)一下子被她盤活了。

村里更熱鬧了，像一口熱氣騰騰的鍋，冒著鍋氣。于是，政府的考察項目來了，各類活動也找過來了……他們“聞”著香氣結伴著而來。

“經營的工作說起來風光，難的時候像在夾縫中求生存?！边@話不假，說這話的時候像有什么東西戳到了她的軟處，可又被她柔韌地擋了回來。

進村后，她最有挫敗感的一次是招人。她招聘的第一個人，沒幾天就走了。面試的時候，唐梅紅說過丑話：“做這行還是蠻辛苦的，有時候穿著正裝在政府會議上做推薦，有時候你就是服務員，要給客人端茶送水，隨時準備好切換角色?！?/p>

剛來的一個女孩子，比唐梅紅年紀小，做了一個月，跟唐梅紅說吃不消了。那個月她每周帶著研學團隊到地里“渾水摸魚”，挖番薯、種菜，活動結束了，還要清理水塘、菜園。一天下來全身臟兮兮，滿是泥巴。周末是村里最忙的時候，還沒得休息。她跟唐梅紅說要走，原因是沒有時間照顧家里兩個孩子了。唐梅紅雖然有些無奈，但她是理解的。說到家庭，她心頭也沉了一下，那時候讀高三的兒子要高考，原本以為到村里來，可以多陪陪他，哪里想到連周末都沒有了。

唐梅紅是直接面向市場的，她要把村里所有的資源調動起來。

這些年，楓嶺村所在的中泰街道統(tǒng)一打造了“大滌山”等茶葉品牌，對中泰茶產業(yè)進行了標準化的管理。在中泰種植茶葉的村子里，楓嶺村的特色很明顯，就是做好與茶相關的特色產業(yè)，打響中泰茶的名氣。唐梅紅就是來攪活這一池水的人，她要面向市場，意味著跟村民需要有著更密切的聯(lián)系。

她跟村民之間的關系，就像個天平，無論哪一邊重了，都要挪一挪下面的支點，一直保持微妙的平衡?！澳阋歉麄冴P系好，天天去他們家吃飯他們都很客氣，笑臉盈盈的。但如果他們覺得你去干涉他們的利益了，那他們一根頭發(fā)絲都不肯給你?！?/p>

楓嶺村茶家樂的“家底”很殷實，這些資源如果整合在村集體手中，那利用的空間很大。在楓嶺村有了穩(wěn)定的人氣，茶家樂嘗到了一些甜頭后，唐梅紅開始行動了。她結合村里五星美麗庭院戶，組建了特色茶家樂隊伍。村里定了幾個茶家樂的標準，村民們根據自己的情況決定做哪個檔次。平時村里會對茶家樂進行培訓和指導，再進行考核。符合標準的茶家樂，村里會引流過去更多的資源。

楓嶺村的名氣在增大，一切都在慢慢好轉。去年她的團隊要招2個人，來報名的就有20多個。村民對唐梅紅有了信任，又有了些依賴，經營的時候碰到什么困難，都來找她商量。

兒子上大學了，放假的時候會跟著爸爸來村里。唐梅紅常常是忙了一天后，看到父子倆迎著夕陽開車接她下班，心里像是被夕陽包裹住般溫暖，她跟村民們告別的笑聲也更爽朗了。

在楓嶺村這張草圖上，唐梅紅拿起了筆，一點點勾勒出了細節(jié)。

三

酌茶。

煮水一升，可分飲五碗，趁熱飲下，暢快時最能享受茶葉本真的滋味。將茶粉投入沸水之中，看茶湯激蕩，茶花浮沉，心隨著隱隱茶香沉醉著。等到入口細品，醇厚回甘，悠揚綿長。思緒像縷縷茶香，隨煙輕揚，裊裊升騰。

唐梅紅有個自然理念，她跟這個村子的關系是共建共享的，當然也包括村民。她的視野和角度高而廣，像是站在楓嶺村的山頭把整個村子攬入眼底。

楓嶺村有個口號叫“離城市很近，離自然更近”。鄉(xiāng)村要朝著它本身的形態(tài)去走，并不是每個鄉(xiāng)村要建座像城市一樣的咖啡館，它應該具備更多的鄉(xiāng)村屬性。

“這里的村民晚上八點基本都在家里休息了，我不想去開發(fā)夜游經濟，如果每天晚上燈火通明，很多游客在這里停留，是不適合茶谷長期發(fā)展的，我們還是要遵循生物界一個固有的生物狀態(tài)。日落而息，早上太陽升起后，出去干活了?！?/p>

種茶也是同樣的道理。很多到訪的專家都會說，這里的生物多樣性保持得真不錯，是不是也可以借助生物多樣性強化茶產業(yè)？唐梅紅默默記在了心上，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這也需要讓村民參與進來，是她自己對楓嶺茶谷的一種使命，往大了說是一種社會效益。她在楓嶺村一天，這個環(huán)保主題她不會忘記。

村子的經營也一樣，要想整個村子長期持續(xù)健康發(fā)展，得要有一支人才隊伍，有一支茶家樂隊伍。有時候她跟村書記開玩笑，等我退休那天，一定會留一支成熟的團隊在這里。那時候，村民的自我意識也提高了，他們會覺得，誒，打了半天麻將，還不如幫村里干點事情有意義。

這種自覺意識是難得的，唐梅紅不覺得是空泛而久遠，在一定的時候恰恰會轉化為經濟效益。

她在一位專家那里見過一款臺灣的凈源茶，它的設計很別致，由四個小盒子組成，每個盒子上印著代表臺灣的動物，四個動物一組合，成了臺灣島，這個設計得了紅點獎。

這個設計真正的意義是茶葉背后的故事。臺北地區(qū)數百萬的市民喝的是翡翠水庫的水，而水庫上游有三分之二的土地是種茶葉的。它的海拔只有600-800米，在都愛喝高海拔茶的臺灣，這個茶葉沒有競爭優(yōu)勢。當地人開始廣泛使用農藥和化學肥料，這影響了茶葉的品質，也造成了茶園地表的水土流失，危害到了水庫的壽命與水質。

于是當地一個基金會在那里建了座茶廠，找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來種有機茶，摒棄化學肥料，通過自然的云霧、雨水與露水補充水分，讓作物自然生長，他們堅持要讓流過翡翠水庫的水干凈無污染，于是有了凈源茶。

可這個茶葉怎么打開市場銷路呢？基金會開始把保護水源的理念注入茶葉中，他們號召消費者和臺灣企業(yè)出資認養(yǎng)茶樹，支持水源保護計劃，相應地，他們會收到一份茶葉禮盒，包裝上還印有感恩文字。出資的人們覺得很有意義，既承擔了社會責任，又喝到了好茶。整個事件有了正向循環(huán)。

當時唐梅紅聽了這個故事后，豁然開朗，這是在美化鄉(xiāng)村空間，打開了她經營鄉(xiāng)村的思路。

那天從唐梅紅的辦公室出來，已經是傍晚光景，對面的茶山漸漸退去了游客們的嬉鬧聲，整個茶谷安靜了下來。唐梅紅讓我上她車，載我去村里繞一圈。這一路，她不錯過村里任何一個點，清晰的講解聲一直在我的耳邊。

“這個茶山是村里的核心區(qū)，兩個觀景臺的地方是烏龜山的八卦茶園，用七條游步道劃分成了一個八卦形。這一塊是我們采茶、炒茶的活動區(qū)。那邊的庭院是村里的閑置空間，現(xiàn)正在招商，有客商我就帶他們來看，增加點新業(yè)態(tài)……”

不一會兒，她熟練地上了個坡，開進了一家茶家樂?！俺赃^晚飯嘞？今天客人蠻多的啊?！薄澳阏τ锌諄砹耍苛粝鲁燥埌??！薄安淮驍_你們做生意，我?guī)讉€客人來轉轉?！焙淹晁怪嚮厝?，一邊繼續(xù)跟我講著：“這家是村里比較早做茶家樂的。去年4月份的時候，他們家孫女出生，二老想著在家?guī)Ш⒆?，不做茶家樂了，后來我說服了他們繼續(xù)做。你看今天晚上，他們家的院子里好多輛車，有好幾桌的客人，一天很多收入呢?！?/p>

這一路唐梅紅特地領我看了三家茶家樂，有一幢是漂亮的小洋房，坐落在地勢較高的山坡上，還有一幢在村子稍里些的位置，有個很大的院子，外面是一個大的池塘，有個垂釣區(qū)，夏天蓮花盛開?！斑@三家茶家樂，代表著我們這的低、中、高檔次?？梢詽M足不同的客戶需求?！闭l家的廚師做菜好吃，哪家住宿條件好，哪家有體驗項目，唐梅紅像是村里百事通，說得頭頭是道。

車繞上了茶山的小路，天色有些暗了，兩邊的茶山上偶爾還能看到幾個茶農。到了山頂，車在一個四面玻璃的亭子旁停了下來。亭子里亮著黃色的燈光，夜色里像是在低聲召喚。唐梅紅說，這座是山頂的數字茶室。當他們?yōu)樵镜牟枋姨峁┝藥状畏蘸?，發(fā)現(xiàn)了問題，這個地方景觀是好，但是地方太遠，路線太長。若是一直提供人力服務，花出去的人力成本太高了。后來為了讓游客享受服務，她通過招商，植入了一套數字科技系統(tǒng)，像無人酒店一樣?？腿丝梢赃M入小程序預約時間，茶的品種、茶點都可以提前選擇好，到了茶亭輸入密碼，里面的燈光、窗簾也可以通過刷臉智能控制。

當整個楓嶺茶谷像這樣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唐梅紅有了更具象的介紹，我的目光隨她雙手的比劃，放遠又觀近。從山上望下去，茶谷有了與白天完全不同的景致，夜色中茶山綿延起伏，有種朦朧的層次感。山谷亮起了燈，留下點點光暈，村里的那條主干道仿佛是條河流，來往車輛像游魚般在其中穿梭著。

唐梅紅指了指遠處的一片亮光，“那邊好多燈亮著的，是剛才我們經過的一個茶民宿。你看，今天晚上肯定也有很多客人?！彼穆曇魧掗熰诹?，如同要穿透山谷一般。夜色籠罩了她，我看不清她此時的神情，仿佛聽見身邊有株植物吱吱吱地向下扎根生長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