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7.024【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7-0080-03
“與其說西部電影是一個簡單的‘地域’概念,毋寧說它是一個‘文化’概念?!彪娪啊抖鼗汀吩醋匀毡咀骷揖暇竿L篇巨著,是中日邦交正常化十周年之際的史詩級合作成果。影片以宋朝為背景,細致刻畫了文人趙行德因西夏知識匱乏而殿試受挫的經歷。一次偶然,他救下西夏女子,成為人生轉折的契機,點燃其探索西夏文明的熱情。在漫長而艱辛的旅程中,趙行德歷經摯友離別、愛人永逝之痛,這些磨難錘煉了他的意志,促使其在精神上實現(xiàn)成長與蛻變。最終,他不僅實現(xiàn)個人命運的逆轉,更肩負起捍衛(wèi)敦煌文化瑰寶的使命,展現(xiàn)了超越個人與國界的文化傳承與守護意識。影片深刻闡釋了文化守護與傳承的宏大主題,彰顯了文化傳承者的崇高精神與責任擔當,具有深遠的學術與文化價值。
一、人物群像描繪:歷史洪流中的命運抉擇與文化傳承
在影片《敦煌》的敘事體系中,人物形象的藝術建構承載著深刻的文化符碼與歷史哲學意蘊。導演通過多維性格特征的歷時性演進與存在主義式的命運抉擇,建構起具有文化人類學價值的敘事模型。主要人物的主體性建構過程不僅顯現(xiàn)為個體意識與集體記憶的辯證關系,更成為解碼特定歷史時期社會文化編碼的敘事載體。這種雙重敘事策略有效實現(xiàn)了對絲路文明交匯場域中權力話語、宗教倫理與文化認同的多維透視,其中人物弧光的悖論性呈現(xiàn)——如曹氏歸義軍后裔在文化守成與身份重構間的張力——恰構成對愛德華·薩義德“理論旅行”說的影像詮釋。影片通過這種歷史人類學的敘事視角,成功將個體生命史升華為文化記憶的具象化表征,在動態(tài)的鏡像政治中完成了對敦煌學知識譜系的視覺重構,這為絲綢之路影視人類學研究提供了具有范式意義的倫理學維度。
“百無一用是書生”一趙行德,作為北宋時期的舉人,其殿試之敗源自對西夏知識的匱乏,這一挫敗不僅是個體命運的波折,更是當時眾多知識分子共同命運的縮影。酒館中的消沉場景,與周遭同樣失意的舉人們形成了強烈的情感共鳴,深刻揭示了科舉制度下知識分子的困境與無奈境遇。然而,他對文化的摯愛并未因挫敗而消減,對西夏文字的研究展現(xiàn)出其深邃的學術熱忱與文化傳承的使命感。在塞外艱難的旅途中,趙行德始終堅守讀書人的尊嚴,以衣襟書名為例,彰顯了他在戰(zhàn)亂中對個人身份與文化認同的執(zhí)著堅守。其仁慈與憐愛之心,在殘酷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顯得尤為珍貴,而他最終選擇守護敦煌文化,雖未在歷史長河中留下顯赫姓名,卻以實際行動詮釋了文化傳承的至高價值。
“玉門關城迥且孤”一朱王禮,作為一位實戰(zhàn)經驗豐富的將領,其形象與趙行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朱王禮對宋朝重文輕武政策的深深失望,驅使他投身西夏,尋求生存價值的實現(xiàn)與自我認同。他與趙行德的相遇,不僅揭示了個人命運交織的復雜性,也映射出時代背景下的無奈選擇與生存困境。朱王禮對名聲的渴望,以及對死后碑文的執(zhí)念,體現(xiàn)了他作為武將的榮耀感與悲壯情懷。其最終選擇吞劍自盡,以一種極具象征意義的方式終結生命,既是對個人命運無常的抗爭,也是對歷史無情變遷的深沉控訴。
“絕世而獨立”一回鶻公主茲魯比婭,以其清冷高貴的氣質,成為影片中女性角色的璀璨亮點。她與趙行德的愛情故事,交織于家國大義與個人情感之間,展現(xiàn)了女性在戰(zhàn)爭中的堅韌不拔與自我犧牲。茲魯比婭在愛情與責任之間的艱難抉擇,體現(xiàn)了她作為公主的高尚情操與民族責任感。她的自殺,不僅是對個人命運絕望的表達,也是對戰(zhàn)爭殘酷性的深刻揭露與控訴,留下的翠綠項鏈成為對和平與愛的永恒象征。
“愛財如命”的曹延惠與“野心勃勃”的李元昊,則分別代表了個人私欲與權力欲望的極端化表現(xiàn)。曹延惠的自私貪婪,與他對敦煌文化的占有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深刻揭示了人性中的貪婪本性與短視行為。而季元昊作為影片中的反派角色,其卓越的軍事才能與殘酷無情的統(tǒng)治手段,構成了對權力欲望與征服野心的深刻批判。盡管他在歷史上留下了西夏文字創(chuàng)制等貢獻,但其殘酷統(tǒng)治所帶來的破壞與苦難,同樣被影片所深刻銘記與反思。
影片通過對這些角色的細膩刻畫與深度挖掘,不僅展現(xiàn)了個人命運在歷史洪流中的沉浮與變遷,也深刻揭示了文化傳承的重要性、人性光輝與陰暗面的交織、權力與欲望的誘惑與危害等多重主題。每個角色,無論主次,都被賦予了完整的生命軌跡與深刻的性格內涵,共同構成了《敦煌》這部史詩級歷史題材影片的豐富多彩的藝術畫卷。
二、悲傷氛圍營造:命運波瀾中的哀歌回響與淚水滂沱
“西部的廣袤土地及其深厚的文化底蘊蘊含著西部人民的歷史記憶、生活哲學與情感世界?!盵2]
在電影《敦煌》的開篇序章中,導演以長達三分鐘的鏡頭語言緩緩鋪展,引領觀眾沉浸于敦煌沙漠那蒼涼肅殺、浩瀚無垠的氛圍之中。畫面中,黃沙漫天飛舞,寸草不生之地構筑了一幅遼闊孤寂的自然景觀,同時也隱喻性地預示著故事中人物命運的波折坎坷與悲歡離合。尤為引人注目的是,沙漠中半掩的寶劍與孤獨綻放的花朵形成了鮮明的視覺對比,這一構圖不僅是對生命力頑強不屈的深刻隱喻,也預示著悲傷情緒如同沙漠中的暗流,悄然彌漫于整個敘事空間?;ǘ湓趶V袤無垠的沙漠背景中孤傲盛開,雖象征著希望與堅韌之光,卻更添一抹哀愁與無奈,恰如回鶻公主與趙行德之間短暫而絢爛的情感,最終被李元昊的鐵蹄無情地踐踏,留下了無盡的遺憾與哀傷。
影片的結尾部分,趙行德在水邊捧起一條游動的小魚,隨后將其輕輕放回水中,這一細膩描繪的場景蘊含了深邃的哲學思考與生命體悟。趙行德笑中帶淚的表情,既是對自己劫后余生、重獲新生的慶幸,也是對生命渺小與頑強并存的深刻感悟。小魚的意象,巧妙地映射出人類在浩瀚歷史長河中的微不足道,以及即便是在如此渺小的存在中,也蘊含著生生不息、頑強抗爭的力量。這一場景不僅是對個體命運悲劇性的悲嘆,更是對生命本質與價值的深刻探索與拷問。
“導演巧妙地將日本‘物哀’美學特征融入影片之中?!盵3通過沙漠中的寶劍、孤獨的花朵以及結尾處的小魚等富有象征意義的意象,構建了一個充滿歷史滄桑感與詩意抒情的藝術世界。這些元素不僅豐富了影片的視覺語言與表現(xiàn)手法,更在情感層面與觀眾產生了強烈的共鳴與心靈震撼。導演運用“物哀”的美學手法,將人物的悲劇命運與敦煌沙漠的荒涼景象緊密相連,營造出一種同情、哀傷、悲嘆的氛圍,使觀眾在觀影過程中,對人物的遭遇產生了深切的哀憐、同情與共鳴。
這種跨文化的美學融合與創(chuàng)新,不僅賦予了《敦煌》獨特的哀婉凄清之美與深沉的藝術魅力,更提升了其藝術價值與文化內涵,使之成為一部具有深刻思想內涵、獨特審美風格與高度藝術成就的佳作。導演通過對“物哀”美學的精準把握與熟練運用,成功地將觀眾帶入了一個既遙遠又親近、既悲壯又唯美的歷史時空之中,實現(xiàn)了對人性、歷史與文化的深刻反思、詩意表達與藝術呈現(xiàn)。
三、主題意蘊探析:歷史塵埃下的哲思沉淀與啟示昭彰
“雖然《敦煌》講的是絲路西域的故事,卻在表達日本社會對中國的想象,講述的是日本人對他們所認可的正統(tǒng)中國漢文化的尊重和向往”。[4]
在電影《敦煌》中,導演采用了一種別開生面的敘事策略,對傳統(tǒng)歷史題材影視作品的視角進行了創(chuàng)新性的顛覆與重構,將焦點聚焦于小人物的命運軌跡,以其獨特的微觀視角展開對文化傳承的深度探討與詮釋。葉舟的小說《敦煌本紀》同樣采取了這一敘事焦點,將筆觸投向老一輩敦煌人及敦煌的熱血少年們,由此鋪陳開一個熱烈而悲壯的歷史故事畫卷。這一敘事選擇,不僅為影片賦予了更為細膩豐富的情感維度,也為人們提供了一個重新審視歷史與文化關系、探索文化傳承機制的獨特視角與路徑。在當今時代,此類以小人物為中心的敘事策略在影視作品中愈發(fā)多見,如紀錄片《敦煌》便通過描繪十個生動故事,將鏡頭對準了一個小畫匠,將一千多年前的敦煌生活場景栩栩如生地呈現(xiàn)在觀眾眼前。
與以往宏大敘事中常見的英雄史觀截然不同,《敦煌》影片通過趙行德這一小人物角色的視角,細膩展現(xiàn)了個人在歷史洪流中的微小卻堅韌不拔的存在狀態(tài)。趙行德,作為一位起初對西夏知之甚少的北宋舉人,其命運的波折轉折與個人的成長歷程,成了影片敘述文化傳承與變遷的微觀載體與生動例證。與此同時,導演匠心獨運地構建了李元昊這一軍隊領袖角色,作為趙行德的對立面與參照系,通過兩者之間的鮮明對比,深刻揭示了影片的主題:即便如李元昊這般權勢滔天、功業(yè)顯赫的人物,也無法逃脫歷史的輪回與王朝的興衰更迭之宿命。唯有文化經典,以其超越個體的強大生命力,穿越時間的長河,成為不朽的歷史見證與文明瑰寶。
影片進一步強調指出,文化的傳承并非自然而然、一帆風順的過程,而是需要無數像趙行德這樣的“小魚”,在歷史的洪流中奮力掙扎、披荊斬棘,以微薄之力守護著文明的火種與傳承的脈絡。趙行德從最初的迷茫困惑到后來的覺醒堅定,特別是當他目睹那些莊嚴宏偉的佛像時,內心仿佛被某種神圣的使命所深深觸動,從而找到了值得為之付出生命與熱血的事業(yè)。他與商人尉遲光的生死搏斗,以及為保護文物而不惜一切的勇氣與決心,都是對文化傳承之艱難曲折與重要價值的生動詮釋與深刻體現(xiàn)。這或許正如木心在《文學回憶錄》中所言:“人類文化的悲哀,是流俗的易傳,高雅的失傳。”[5]正是這一悲哀的現(xiàn)象,激勵著無數無名氏為文化傳承與保護拋頭顱灑熱血,譜寫著文明的輝煌篇章。
這些無名氏的行動與貢獻,雖然未必能在歷史的長卷中留下顯赫的名字與地位,但他們每一步的堅實腳印與無私奉獻,都是中華文明璀璨今天不可或缺的基石與支柱。只有拂去歷史的煙塵,深入文化的根底處,才能發(fā)現(xiàn)那千年一嘆的回眸與沉思,才能深刻體會到趙行德這樣的“小魚”是何等的勇敢與堅韌。影片通過細膩入微的情感描繪與深刻獨到的主題挖掘,使觀眾在震撼于個人英雄主義的同時,更加深刻地理解到:正是這些平凡而又不凡的人們,以他們的生命與熱血,書寫了文化傳承的壯麗篇章與輝煌歷史。中國電影《百鳥朝鳳》中的焦師傅窮盡一生守護嗩吶精神與文化信仰,他的弟子游天鳴也在一天天的學習中逐漸將嗩吶精神融進了自己的骨髓與靈魂。這種對文化傳承背后個體犧牲與努力的深刻洞察與細膩描繪,無疑是對觀眾心靈的一次強烈震撼與深刻啟迪,也是影片學術價值與文化內涵的重要體現(xiàn)與彰顯。
四、結語
《敦煌》作為一部中日合拍的歷史題材電影,憑借其跨越時空的文化視野和精湛的藝術表現(xiàn)力,不僅展現(xiàn)了其恒久不衰的藝術魅力與深邃的歷史底蘊,而且通過導演佐藤純彌的匠心獨運,巧妙地將日本美學理念與中國敦煌的宏偉景觀相融合,深刻體現(xiàn)了小說原作者井上靖深厚的文學造詣與深邃的思想內涵。影片以趙行德的個體生命歷程為敘事線索,不僅生動再現(xiàn)了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更深刻地揭示了文化傳承與保護的普遍價值與深遠意義,彰顯了文化作為人類共同精神財富的自由與普遍性。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電影《敦煌》以其史詩般的宏大敘事、深刻的主題思想和卓越的藝術成就,證明了其在歷史與藝術研究領域的不可估量價值,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精神遺產與審美體驗,堪稱一部值得我們深入探究、反復品味的經典之作。
參考文獻:
[1]陳旭光.矚望一種新西部電影:歷史、現(xiàn)實與“空間生產”[J].藝術百家,2024,(01):104.
[2]王海洲,王文君.中國西部電影40年:歷史譜系、文化幢變與主體性構建[J].電影新作,2024,(06):116-122.
[3]李同艷.電影《敦煌》的美學特征及文化內涵[J]電影文學,2013,(11):67-68.
[4]薛凌.絲綢之路上的西域與中國想象——根據井上靖小說改編的電影《敦煌》分析[J].當代電影,2017,(09):118-121.
[5]木心.文學回憶錄[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35.
[6]費孝通.孔林片思[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0:48.
作者簡介:
毛雷,男,鷹潭人,威爾士三一圣大衛(wèi)大學藝術與設計博士在讀,科技學院專任教師,主要研究方向:文化與傳媒。
蔡何翔,女,安徽合肥人,2023級廣播電視編導專業(yè)本科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