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南(558—638年)是與歐陽詢同時代的書法家,后世將二人與褚遂良、薛稷合稱“初唐四大家”。虞世南比歐陽詢小一歲,兩人經(jīng)歷也頗相似:歐陽詢少年喪父,14歲時被父親的摯友收養(yǎng);虞世南4歲那年父親去世,7歲時過繼給叔父;成年后,同歐陽詢一樣,虞世南也歷仕陳隋唐三代,一生波折又傳奇。
隋亡后,虞世南與歐陽詢都曾入竇建德的大夏國。后來大夏國被李世民討平,60多歲的虞世南作為降臣入唐,一開始在李世民的秦王府任職參軍,后轉為六品記室、弘文館學士,與房玄齡等共掌文翰,成為著名的“十八學士”之一。貞觀年間,他歷任著作郎、秘書監(jiān)等職,封永興縣公。因性情剛烈、直言敢諫,他備受太宗推崇,曾被贊“五絕之臣”:“一曰博聞,二曰德行,三曰書翰,四曰詞藻,五曰忠直?!?/p>
虞世南還是太宗的書法老師。太宗崇尚王羲之,虞世南正是王羲之法脈的嫡傳——師從其七世孫智永。當年,虞世南跟隨智永學習書法,數(shù)年不下樓,寫廢的毛筆裝滿一大甕,晚上睡覺有心得,就用手指在被子上劃,被子都被劃爛好幾床。正因如此勤奮,他才學有所成,成為書法大家。據(jù)說,太宗跟虞世南學書,總寫不好“戈”旁的“戈腳”,有一回寫“戩”字,有意空出“戈”旁不寫,讓虞世南補上。而后,太宗拿給魏征看,魏征看了說:“陛下,如今我看您寫的字,只有‘戩’字的‘戈’旁達到了精妙之境。”
虞世南與歐陽詢均擅長楷書與行書,但書法風格差異很大:歐陽詢的書法,錚錚鐵骨、瘦硬險峻;虞世南卻是溫柔敦厚、平淡含蓄。唐代書法理論名家張懷瓘(音同貫)比較過二人的書法:“歐若猛將深入,時或不利;虞若行人妙選,罕有失辭。虞則內含剛柔,歐則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為優(yōu)?!憋@然,張懷瓘更欣賞虞世南一些,因為虞世南的書法具有一種君子氣象。
楷書《孔子廟堂碑》是虞世南的代表作,碑文、書法都是他一人所寫。武德九年(626年)8月,李世民即位。這年年底,他下旨立孔子三十三代孫孔德倫為褒圣侯,并下旨重修長安孔廟。新修的孔廟,翹角飛檐,雕梁畫棟,達到極致,孔子后世門生認為“這是可以永載史冊的盛事”,便上奏太宗,應當刻碑紀事。這一任務落在了太子中書舍人兼著作郎虞世南身上。貞觀元年(627年),虞世南完成銘文的撰寫,親自書丹,于貞觀四年刻成《孔子廟堂碑》。碑刻成后,曾以拓本進呈太宗御覽。據(jù)傳,太宗觀后龍顏大悅,隨即將王羲之當年所佩的“右軍將軍會稽內史”官印賜給了虞世南。
《孔子廟堂碑》碑高280厘米,寬110厘米,楷書35行。碑文文辭流暢,書法豐和秀麗,橫平豎直,筆勢舒展,一派平和中正之氣,極具 “君子書風”。有人評“如白鶴翔云,人仰丹頂”,有人稱贊“虞書妙品”“楷法極則”,后世稱其為“唐碑第一”。據(jù)說,《孔子廟堂碑》在當時便受到追捧,人們爭相求得碑拓。后來,此碑多次被毀,毀后又重刻,原刻早已不存世。保存至今的刻本有兩塊,其中之一存于西安碑林博物館,為北宋初年重刻的版本。
唐代人的書法整體上有一大特點——“唐人尚法”,這在虞世南楷書中得到了充分印證。從《孔子廟堂碑》書作中,我們可以想象虞世南書寫時恭恭敬敬,筆筆不茍。點、橫、豎、撇、捺、鉤,每一個筆畫的筆法都精致到位,每一個字的結構都是雍容莊正。
相比歐體,虞體內斂含蓄,特點并不突出,學書者一上手很難“捕捉”到獨特性,所以學起來并不容易。虞體的這種獨特性,自然有其淵源。虞世南除了學習王羲之書法,也學習王獻之,且受王獻之楷書的影響更大些。比較王獻之的楷書《洛神賦十三行》與《孔子廟堂碑》,就可見一斑。他在王獻之的基礎上,夸張了捺、橫、撇等筆畫,更顯飄逸與舒展。這種美感,被清代書法家周星蓮描述得很貼切:“字體馨逸,舉止安和,蓬蓬然得春夏之氣?!?/p>
這種“蓬蓬然得春夏之氣”,在虞世南的行書《汝南公主墓志銘》中也可以強烈感受到。
虞世南還是一個對書法具有自覺反省意識的書法家。他有一篇論書文章《筆髓論》,看這題目,就知道是對書法精髓的探究。其中一則叫“契妙”,也就是如何才能從技法上升到更高妙的道之境界。他說:“欲書之時,當收視反聽,絕慮凝神,心正氣和,則契于妙。心神不正,書則欹斜;志氣不和,字則顛仆。其道同魯廟之器,虛則欹,滿則覆,中則正,正者,沖和之謂也?!?/p>
虞世南的書法,妙就妙在“心正氣和”。由此可見,書法從法則進入只是入門,最終要想“入妙”,還需要書者的正大之心、虛靈之懷。
(王世全摘自《環(huán)球人物》202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