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許薇拖著行李箱站在大理古城的青石板路上,五月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涂抹在灰瓦白墻的建筑上。這是她第一次獨自旅行,更是她二十八年來第一次嘗試“自私”——不照顧任何人的情緒,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許薇是討好型人格,總覺得被需要才有存在價值,才會被人喜歡,在人際交往中容易妥協(xié)、過度照顧別人,所以反反復復遇到自私的朋友。直到她再次遭遇了一次“背刺”,開始正視并解決這個人生課題。
她看很多心理學書籍,去做心理咨詢,學習重構認知、建立邊界。她在生活中努力練習,以新的方式與人相處,過程磕磕絆絆,有艱難,但也有小小的進步。為了獎勵自己,她決定休假兩周,來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在大理放松一陣子。
“讓一下!讓一下!”身后傳來急促的喊聲。許薇下意識地往路邊退,行李箱的輪子卡在石板縫隙里,她整個人踉蹌了一下。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孩騎著自行車從她身邊掠過,車后座綁著的畫板在陽光下泛著白亮的光。
“對不起!”許薇脫口而出。
自行車在前方十米處剎住,女孩單腳撐地,回過頭來。她戴著一副圓框墨鏡,未開口先笑起來,“你道什么歉啊?明明是我差點撞到你?!彼穆曇魵g快而清亮。
許薇的手指捏緊行李箱的拉桿,“我擋路了……”
女孩把墨鏡推到頭頂,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我叫半夏,你要去哪?把行李箱放我車上來吧,這個石板路不太好拖行李箱。”
“不用了,我……”許薇習慣性拒絕,突然想起這次旅行的目的,咬了咬嘴唇,“我住在南門附近的青年旅舍。”
“巧了,我也是!”半夏拍了拍自行車后座,“放上來吧?!?/p>
許薇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行李箱放上半夏的自行車后座。半夏推著車,許薇扶著行李箱,兩人邊走邊聊,互通基本信息。
突然,車輪碾過一塊凸起的石板,半夏一個沒扶穩(wěn),丟開車把手,任車倒了下去。許薇猝不及防,躲閃不及,行李箱掉落時,刮到了她的膝蓋,蹭破了一塊皮。
“對不起!真不好意思……我沒有扶穩(wěn)……”許薇的聲音滿帶羞愧。
半夏蹲下身,從背包里掏出創(chuàng)可貼:“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皮都蹭破了,不疼嗎?”
許薇這才注意到膝蓋火辣辣的痛感。她看著半夏熟練地為自己撣掉傷口上的塵土,貼上創(chuàng)可貼,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什么易碎品。
“謝謝!”許薇小聲說。
“謝什么,是我害你受傷的?!卑胂恼酒鹕?,把剩下的創(chuàng)可貼塞進許薇手里,“走吧,慢慢推,反正也不遠了?!?/p>
2
第二天上午,許薇在青旅公共區(qū)域又遇到了半夏。她正坐在畫架前,對著手機照片畫著古城建筑。許薇端著自己烤的餅干走過去,這是她的習慣——用食物討好陌生人,換取短暫的安全感。
“嘗嘗嗎?”許薇把盤子推到半夏面前,“我多烤了一些?!?/p>
半夏拿起一塊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你手藝真好?!?/p>
許薇松了口氣:“你喜歡就好。我……烤了很多,大家都可以拿?!彼噶酥搁L桌上擺滿了餅干的盤子。
半夏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挑了挑眉:“你給整個青旅的人都準備了?”
“嗯,反正……”許薇絞著手指,“反正材料多?!?/p>
半夏放下畫筆,直視許薇的眼睛:“那你呢?你吃了嗎?”
許薇愣住了。她確實沒吃——她習慣讓別人先吃,擔心大家不夠吃,“我……我不餓?!?/p>
“騙人!”半夏站起身,從自己背包里掏出一個飯盒,“我媽寄來的臘腸飯,分你一半?!?/p>
“不用了,我真的……”
“許薇,”半夏突然正色道,“你知道‘討好型人格’這個詞嗎?”
許薇像是被戳中了痛處,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這正是她此行的目的——擺脫那個永遠把別人放在第一位、永遠害怕沖突的自己。
“我……我只是喜歡烘焙?!彼裏o力地辯解。
半夏沒再追問,只是把一半臘腸飯推到她面前,“吃吧,藝術家需要模特,你當我的寫生對象,這算報酬?!?/p>
3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自然而然地結伴同行。半夏帶許薇去游客罕至的小巷,許薇則用相機記錄半夏寫生的背影。在半夏面前,許薇感到一種放松,不用小心翼翼地偽裝。她們在每天的同行聊天中建立起深厚的友誼。她們都有同樣哀怨的媽冷漠的爹,但她們的抱怨點到為止,安慰鼓勵真摯綿長。
那天清晨,許薇又早早起床為青旅的住客準備早餐。當她端著煎蛋從廚房走出來時,發(fā)現(xiàn)半夏靠在門框上,雙臂交叉。
“又開始了?”半夏問。
許薇的手抖了一下,她把盤子放好,“大家……大家都很喜歡我做的早餐?!?/p>
“那你呢?”半夏走近,抓起她的手查看上面沾著的油,“你喜歡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給陌生人當免費廚師嗎?”
許薇的眼眶突然發(fā)熱。她想起辦公室里的咖啡壺——永遠是她洗;想起朋友聚會的地點——永遠是別人定;想起前男友的無數(shù)要求——她從未拒絕過。
“我不喜歡。”她小聲說,聲音微顫,“但我害怕……害怕他們不喜歡我。”
半夏嘆了口氣,拉著她坐到沙發(fā)上,拿起濕巾擦著她的手,“聽著,薇,你不需要用這種方式換取喜歡。真正喜歡你的人,會喜歡真實的你,而不是你的煎蛋?!?/p>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明亮澄澈,許薇突然生出一股沖動,脫口說道:“不!”
半夏疑惑:“什么?”
“明天早上……我不做早餐了?!痹S薇深吸一口氣,“我想睡懶覺,然后……去吃那家你說很棒的破酥包?!?/p>
半夏的笑容像花瓣一樣緩緩展開:“這才對嘛!”
接下來的旅程中,許薇開始嘗試更多地說“不”,但就像半夏預言的那樣,她不斷“摔跤”。有時太過生硬,有時又退回原點。最嚴重的一次發(fā)生在去洱海的路上。
她和半夏預約的車子到了,一位大姐過來想要拼車。許薇皺眉看著她,勉強說道:“我們不太方便?!?/p>
“小姑娘幫幫忙嘛,”那大姐拉起許薇的手,“這里很難打車的?!?/p>
許薇的心軟了下來,看向半夏:“要不……”
“不行?!卑胂母纱嗟鼐芙^,“我們預約了船票,時間很緊。”
那大姐立刻變了臉色:“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這么自私!”
許薇的臉燒了起來。她想起自己從小被教育“與人為善”,想起每次拒絕別人后輾轉難眠的夜晚?!拔覀儭梢愿暮灐?/p>
“許薇!”半夏厲聲打斷她,一臉嚴肅地說,“這是我們的旅行、我們的計劃,你不需要為陌生人的方便負責。”
那個大姐罵罵咧咧地走了。許薇站在原地,感到一陣眩暈,她終于又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如此艱難又如此暢快。
4
拒絕拼車事件的第二天,半夏租了輛電動車,載著許薇來到洱海邊一片無人的小樹林。黃昏時分,夕陽把湖水染成金紅色。半夏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
“寫下來,”她說,“所有你想拒絕卻沒能拒絕的事?!?/p>
許薇猶豫了一下,開始寫:幫同事加班、借錢給不熟的朋友、長時間接聽媽媽的抱怨電話、忍受前男友的冷暴力……
寫著寫著,她的眼淚掉落了下來。筆記本上的每一行字,都是她委屈自己的證明。
半夏等她寫完,拿過本子,在最后一頁寫下一個大大的“不”字。
“下次想說‘好’之前,先問問自己,‘我真的愿意嗎?’如果不,就勇敢地說‘不’!”
許薇接過本子,指尖輕觸那些字跡。湖面吹來的風帶著濕潤的氣息,她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旅程的最后一天,兩人坐在古城的城墻上看星空。許薇已經(jīng)能自然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她告訴半夏不想吃辣,于是兩人去了清淡的餐廳;她坦言走累了,半夏就陪她回青旅休息。
“這次旅行……我好像找到了點什么?!痹S薇輕聲說。
“你自己?;蛘哒f,開始尋找自己的勇氣。”半夏頓了頓,又說道,“其實我也是。”
回到城市后,許薇如常上班,生活似乎沒有變,但又悄然變化著。她和半夏保持著微信聯(lián)系。半夏會發(fā)來新畫的草圖,許薇則分享自己第一次拒絕同事的加班要求后既害怕又興奮的心情。每次聊天結束,半夏都會發(fā)來同一句話:“今天的你,比昨天又勇敢了一點,我也是!”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采采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