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果然修好了。兩側凸出來的院墻、茅廁和門樓頭統(tǒng)統(tǒng)被削平,連塊護墻石都沒剩。新鋪的水泥路面瓷實平整,路邊鋪了青磚,砌了花池,立起了路燈桿。老街變得順溜寬敞了,人走上去,背不由得挺起來,步子也顯得輕快。
重九走了幾個月,剛從城里回來,眼睛有點兒不夠使,當然他最惦記的是右鄰臘八家。臘八家礙眼的破門樓、歪脖榆樹都不見了,利用縮進去的二尺余富,新修了跟他家一樣的門樓。頭天國勝打電話跟他說,他還持懷疑態(tài)度,這下眼見為實,不由得佩服國勝這村主任當?shù)貌回?,是塊干事的料。只是,有一點他沒想到,打瓶醋都掂量半天的臘八家咋舍得鋸掉榆樹新修個門樓呢?
兒子大光催他:“爹,人都到齊了,就等咱呢,快走吧?!?/p>
老街修好,正好趕上重陽節(jié),村里擺宴,請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吃席。重九本來不想回來,架不住國勝電話里左說右說。
國勝說:“叔,我這可是變相給你祝壽哩?!?/p>
重九知道國勝是哄他高興,硬撅撅地問:“他去嗎?”
國勝自然明白重九問的是誰,說:“當然去,都去,臘八叔咋能不去?”
重九立刻回絕:“他去,我就不去!”
國勝聽了也不急,說:“叔,你一輩子活得硬氣,我服你。不過這回你要是不去,就有短處在人家手里了?!?/p>
重九“嗤”了一聲,說:“你小子少給我來這套激將法,沒用!”
國勝壓低聲音:“叔,修道的錢你家大光出得最多,你要不去,可就虧大啦。”
重九咂摸了一會兒,提出個要求:“我不跟他坐一桌?!?/p>
國勝笑著說:“行,這好辦,不坐一桌?!?/p>
重九跟臘八是沒出五服的堂兄弟,相鄰住著,重九早就看臘八家凸出來的破門樓不順眼了,話里話外沒少說,臘八裝傻充愣,從不理會。自從兩人為鋸掉樹枝的事撕破臉以后,碰個對頭連話都不說。
臘八家的破門樓往外凸著不算,他家那棵歪脖榆樹的樹枝還伸到重九家門樓上,一刮風,樹枝就刺啦刺啦劃著。重九氣不過,登上門樓就把那根樹枝鋸了。臘八一見就火了,兩人沒說幾句話就吵得臉紅脖子粗。過了好久,臘八還憤憤不平:“瞧他橫的,俺就不值他一句話?”
村里擴街修路時,大光來接重九進城,說是廠子改造,讓他去監(jiān)管,他不肯去。大光說:“爹,你知道這一套設備多少錢嗎?用別人看管我能放心?再說,擴街咱家位置靠里拆不著,咱不在場,我讓國勝把他家門樓拆了,你不更解氣?”一聽這話,重九才上車。
宴席開始前,國勝走到臺上講話,講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建設,講這次擴街修路的過程,還讓村會計抱著賬本,一項一項交代。
重九腦子正走神,忽然聽到一陣掌聲,他發(fā)現(xiàn)一屋子的目光都聚到他身上了。大光攙起他的胳膊領他走到臺上。國勝捧起一塊寫著“新農(nóng)村建設模范之家”的牌匾遞到他們父子倆的手上。國勝把話筒放到大光嘴邊,說:“你家貢獻最大,講幾句吧?!?/p>
大光給國勝遞個眼色,國勝馬上又把話筒放到重九嘴邊,說:“叔,講講唄。”
重九沒遇見過這陣仗,憋得臉通紅,清了清嗓子說:“街順溜了,心里也順溜了,好!”滿屋的人跟著喊“好”,一起拍巴掌。
重九回到桌上,好多人給他敬酒,連臘八也紅著臉過來了。臘八說:“你教子有方,養(yǎng)了個懂事的孩子,要不是大光出錢出力,我哪修得起新門樓?我敬你!”
重九恍然大悟,轉臉去看大光。大光沒看他,大光接過臘八的話說:“我爹吩咐的,我敢不辦?剛才他還說,倆門樓一模一樣,一看兩家就是哥兒倆?!?/p>
聽得臘八眼圈發(fā)紅,一把抓住重九的手,說:“我說話棒槌,以前有啥不對的地方,你多擔待?!?/p>
重九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對臘八說:“你肯割舍一溜兒地皮,了不起!我也棒槌,咱倆是一對棒槌。哈哈哈,過去的事,別提啦!”
兩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國勝也要敬酒,重九故意瞪他,說:“好啊,你小子前邊給我使了一招調(diào)虎離山計,接著又擺了一場鴻門宴!”
國勝笑著反駁:“我可沒那本事,使調(diào)虎離山計的是你家大光,這次也不是鴻門宴,是將相和。”
重九給臘八使了個眼色,兩人雙雙舉起酒杯:“將相和,你有功勞,俺倆敬你吧?!?/p>
國勝笑著說:“你倆不光將相和,還哥兒倆好了呀!晚輩敬二老!”
“好,好!”大家跟著應和,四周一片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