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難的命題

在課堂上，我給孩子們講過一個故事：波蘭的布拉沙市有一位名叫海爾曼的醫(yī)生，他的醫(yī)術非常高超，遠近聞名，他的性格很倔強，就像他那把用最好的鋼材做成的手術刀一樣。

一天夜里，一個小偷到他的診所偷東西，把里面翻得亂七八糟。小偷把找到的錢和一些很珍貴的藥裝在包里，往外走時，因為心里太慌，一下撞倒了吊瓶支架，接著又被氧氣罐絆了個仰面朝天，摔斷了大腿，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海爾曼醫(yī)生聽見小偷的呻吟聲，就與助手從樓上跑了下來，發(fā)現(xiàn)了他……

我停下來，問孩子們：“你們說，應該怎么辦？”

他們說：“打電話報警，把小偷交給警察?！?/p>

我說：“那個助手也是這種觀點……海爾曼醫(yī)生卻不同意，大家能不能推斷一下，海爾曼醫(yī)生會怎么做？”

全班開始爭論，有兩個孩子認為應該放了小偷，其他孩子則抨擊他倆的觀點不對，要是不把做了壞事的人抓到警察局，惡人就會越來越多。

爭論得差不多了，我說：“提出把小偷交給警察的同學，你們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作為公民，每個人都有義務將抓到的小偷送進警察局，讓他們受到法律的制裁，保護大家的安全。”

這時，持有不同觀點的孩子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

我接著說：“提出治療并放了小偷的同學，你們的想法讓老師很感動．因為你們具有人類最偉大的品質(zhì)——同情心。這個小偷雖然干了壞事，但現(xiàn)在他成了一個弱者，正在經(jīng)受痛苦，需要同情。這兩種意見都有道理，應該采用哪種呢？

看看海爾曼醫(yī)生的做法，他說：“不，診所里的病人不能就這樣出去?！焙柭t(yī)生把小偷抬上手術臺，連夜給他做了手術，打上石膏繃帶。助手很不理解，說：“這個小偷拿了您的財物，為什么還要給他治療呢？”海爾曼醫(yī)生說：“救死扶傷是醫(yī)生的天職，我怎么能看著一個沒有經(jīng)過治療的病人從我的診所出去呢？日后，我的良心會不會不得安寧？在手術室里，我記住的永遠是自己的天職，不會計較個人恩怨。”

小偷這時已經(jīng)不再感到擔心，他想，這個醫(yī)生真好，既然能為我治傷，就一定會放了我。只見海爾曼醫(yī)生拿起電話，通知警察局把小偷帶走。小偷一聽，如五雷轟頂，向醫(yī)生懇求：“仁慈的醫(yī)生啊，您已經(jīng)救了我一次，我真是感激不盡，求您再救我一次，不要把我送進警察局。”醫(yī)生兩手一攤，說：“先生，治療你是我的天職，但在偷竊這件事上，我這把手術刀已經(jīng)無能為力?！?/p>

講到這里，全班的孩子都不說話了，安靜了好長時間。

從他們的表情可以看出，這些小心靈受到的絕不是一般性的撞擊，而是一種天翻地覆的震撼。

更難的命題

我接著提出一個更難的命題：“有一年，德國法西斯發(fā)動戰(zhàn)爭，占領了海爾曼醫(yī)生居住的城市。波蘭人民奮起反抗，一槍打中一個蓋世太保頭目的胸部，這個頭目命在旦夕。因為傷勢太重，隨軍醫(yī)生也沒辦法，法西斯只好求助于海爾曼醫(yī)生。蓋世太保頭目在這個城市里太有名了，因為他殺人如麻，不知有多少波蘭人死在他的槍口之下。所以，當他被送來時，醫(yī)生一眼就認了出來?！?/p>

我問：“大家想一想，這次，海爾曼醫(yī)生會怎么做？”

這時，差不多所有的孩子都舉起了手，說救，應該救。

我問：“為什么？”

他們說，救人是醫(yī)生的天職。

我說：“他可是個法西斯呀，殺了那么多人。”

孩子們說：“海爾曼說了，作為一名醫(yī)生，他在診所里記住的永遠是自己的天職，不會計較個人恩怨?！?/p>

我說：“對，海爾曼醫(yī)生果然答應救這個病人。他開始洗手、刮臉，穿上只有在重大場合才穿得最好的西裝，西裝外面罩上一件嶄新的白大褂，還讓所有的助手、護士離開，他說他要一個人搶救這個病人?！?/p>

一切都準備好了，海爾曼醫(yī)生拿出一把最大的手術刀，高高舉起，一刀插在蓋世太保的心臟上……

孩子們吃驚極了，他們不明白，一個把挽救生命視為天職的醫(yī)生，連偷了他的財物的小偷他都能挽救，為什么會這樣行事。

我就是要讓孩子們明白，現(xiàn)實中，道德的選擇既不能生搬硬套，又不可丟失內(nèi)在標尺。

我說：“讓我們聽聽海爾曼醫(yī)生在法庭上是怎么說的。當?shù)聡藢徲嵥?，說他的行為玷污了手術刀時，他回答：‘我沒有，我的手術刀用的正是地方?！聡苏f：‘難道你忘了醫(yī)生的天職？’海爾曼說：‘我沒有忘，在這里，消滅法西斯就是我最高的天職?！薄?/p>

海爾曼醫(yī)生用實際行動，給“天職”這個字眼注入了另外一種解釋。

這時，有個孩子說：“要是不把這個德國人殺死，他會殺死更多的人?！?/p>

我說：“對，海爾曼醫(yī)生是為了拯救更多人的生命。海爾曼醫(yī)生死了，城市的大街小巷貼滿了‘天職’這兩個大字。不用任何解釋，所有人都明白這兩個字意味著什么，它成了一個具有巨大號召力的口號，激勵人們與德國法西斯進行頑強的戰(zhàn)斗……”

（柳蔭摘自國際文化出版公司《誰拿走了孩子的幸?！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