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迷上了環(huán)保。別擔心，我不是你們想象的那種有囤積癖的人，也不是“我的房間空無一物”的極限人格，只是碰巧刷到了很有趣的環(huán)保博主。我不能保證自己能堅持多久，事實上我很肯定自己堅持不了多久。因為我買過尤克里里、滑板和游戲機，但手機的屏幕使用時間還是每天都超過12小時。我就是一個每天都試圖遠離手機但始終未遂的人。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能找到一項新愛好，讓我誤以為自己可以跳出微信，也不在B站（視頻網站嗶哩嗶哩）之中?？傊?，最近我迷上了環(huán)保。

事情源于我刷到的一個環(huán)保博主，她在家里養(yǎng)蚯蚓堆肥，視頻背景里總有生長狀態(tài)特別好的植物，她經常穿著二手但合身的衣服，皮膚自然且干凈。隨著視頻一個接一個地播放，奇跡般地，我開始收拾廚房，擦洗浴室玻璃，清理洗衣機膠圈，整理衣柜。

最重要的是，我開始懷著美好的愿望進行垃圾分類。我從4年前來到上海就不情不愿地在做垃圾分類，但之前做，是因為我懷有對“被垃圾站的大姐指出我沒有好好分類”的恐懼感，執(zhí)行得也不徹底?！拔以谶@里分類，垃圾到下一站不還是被混在一起填埋嗎？”我這么想著，把橘子皮和干垃圾混在一起，扎緊塑料袋。

這樣應付著，生活當然也過得下去，不過懷著僥幸心理違背規(guī)則，并不是讓我很有成就感的事。而這個博主的話，對我產生了影響。她說，沒有得到妥善應用、被裝在塑料袋里掩埋的濕垃圾，會在無氧條件下形成甲烷，甲烷引起的溫室效應是二氧化碳和水的好幾倍。也就是說，我的隨便應付，會導致更多的溫室氣體產生。只聽我轉述這么一句話，你也許很難感受到，但配合視頻里巨大的、黑壓壓的垃圾填埋場的畫面，這個信息還是很讓人震撼。原來我一直在無意識地把地球的某個角落，當作我欲望的垃圾桶。那個地方可能有人和動物在生活，有人每天都要處理這樣的垃圾，有兒童生來就被迫適應周圍有垃圾和污水的環(huán)境。我一直都認為，自然環(huán)境、全球化、地球，這些不過是課本里和網絡上的詞，和我這個連門都不出的人沒有什么關系，實際上，我是用自己的渺小和無知為自己免了罪。

我開始注意自己每天產生的垃圾：裝外賣的塑料袋，裝在袋子里的兩三個餐盒，包裝著筷子、勺子、餐巾紙和牙簽的小塑料袋；衣服的標簽、包裝袋、快遞袋；飲料瓶、水果皮、咖啡渣、咖啡濾紙、快遞紙箱、防撞的塑料柱……我開始注意到，一個小小的東西卻可能有很大很厚實的包裝；很多時候，外賣商家給的餐具我只使用木頭筷子，不使用里面的牙簽、勺子和紙巾。

我注意到物品的材質。很多東西都是塑料制品：白色花盆、粉色壺鈴、路由器、顯示器外殼、網線外皮、藤編風格的小折疊凳、貓毛梳、紙巾盒、航空箱、貓砂盆。我注意到我家里不常用但一直擺放著的東西：多余的眼鏡盒、過期的藥、不再看的書、不再穿的衣服，以及我的尤克里里、滑板和游戲機。

于是我整理屋子，處理了一些衣服，重新開始學尤克里里，玩游戲機。我的家逐漸多出一些空間。

有朋友問我，環(huán)保和普通人有什么關系呢？我收集一整年瓶子，趕不上有些人坐一次私人飛機。這是一個非常厲害的理由，這個理由可以用來消解我們想做的任何事的意義。我想寫小說。有什么意義呢？賺的錢還不夠有些人坐一次私人飛機的。我想學彈琴。有什么意義呢？又不能讓我坐私人飛機。我想鍛煉身體。有什么意義呢？又不能坐私人飛機。從結果來看，一個人在環(huán)保上所做的努力的確是非常渺小的。

那種“世界上有一部分美好體驗注定與我無關”的失落感，我也有。但人的存在，在時間和空間上都太有限，與其去氣憤那些世俗意義上令人羨慕而自己無法觸及的物質條件，不如趕緊去滿足一些力所能及的精神需求。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精神勝利法”。

垃圾分類帶來的成就感沒有持續(xù)多久，我很快發(fā)現(xiàn)，這種我思考了很多才擁有的生活方式，小區(qū)里的老人家普遍具備，他們都很認真地進行垃圾分類。從我認真進行垃圾分類以來，我就總是忍不住研究別人袋子里的濕垃圾。

但是，迷上環(huán)保讓我一時沖動地購買了我不需要的東西，比如可折疊吸管。我平時不出門，在家也不喝飲料，可折疊吸管我一次都沒有展開過。感謝僅存的理智讓我沒有買手帕和硅膠食品袋。不過雖然成就感減弱，垃圾分類還是成了我的習慣。

我在想，為什么我每天刷那么久的短視頻，卻被一個講環(huán)保的博主感染了呢？我既沒有去收集手辦，也沒有愛上電子產品，反倒被一種觀念很樸素、實踐起來很復雜的生活方式吸引了。我想除了經濟上的原因，更重要的還是博主在視頻中呈現(xiàn)出的一種平靜的狀態(tài)。她真誠地相信“環(huán)境保護很有意義”這一理念，并且很想將它傳達給更多人，因此每一個視頻講的都是她所相信的，所有的合作方也都對環(huán)保原則有所堅持。在堅信的同時，她對不完美的現(xiàn)狀也并不感到憤怒，對于廣大網友的、對她來說一定十分初級的疑問，也非常耐心地回答。她的那種接納現(xiàn)實、不與人對抗的態(tài)度讓我非常著迷，讓我覺得如果我去踐行這件事，我就會得到相同的平靜與從容。我感覺每一項事業(yè)的感召力，本質上都是源于加入這項事業(yè)的人的個人魅力。身在其中的個人的真實體驗和自我表達，讓一個行業(yè)顯得誘人。就像我曾經向往的旅居作家和新聞記者一樣，他們都有堅定的自我、理性的思考和富有魅力的表達方式。

當然，我對環(huán)保感興趣還有一個原因，是我發(fā)現(xiàn)自然能帶給我快樂。在我為數(shù)不多的旅行中，大海給了我最好的感受，而環(huán)保紀錄片中所呈現(xiàn)的海洋污染，讓我非常擔心我將失去那些能治愈我的東西。對大自然的享受也是我長大以后才理解的事情，小時候因為太少玩耍，假期都只盼著上網，長大后才完全放松地感受到自然的魅力。

有人坐私人飛機，我為什么要環(huán)保？因為我喜歡大海，所以想保護它。就像一些人吃狗肉，你當然也可以吃，但如果你喜歡狗，你就會感覺吃狗肉是在傷害一個有靈性的東西，所以你不吃。

于是，在上海陰冷的冬天，為了遲遲感受不到的熱帶海風，我每天收集著雞蛋殼和橘子皮。

（慕 紫摘自《時尚芭莎》2025年第2期，畢力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