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徒步考察長城,是對長城的熱愛與追求。簡單來說,我的長城人生有兩個方面的追求:一是對長城的熱愛,二是對長城事業(yè)的執(zhí)著。40多年的長城事業(yè),更讓我對生活充滿熱情。即便熱愛讓我們的行動充滿動力,這一路上,我們也有情緒不穩(wěn)定的時候,并且給我們帶來很大的困擾,這真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長期野外行走,我們不僅要忍受身體的苦痛,還要承受精神上的折磨。由于孤獨,我們三個人產生了一些負面情緒。這不是一種主觀自覺,不僅僅是試圖彼此隔離或疏遠的狀態(tài)。我曾以為面對不平靜的情緒,讓壞情緒走開,等平靜下來,一切就過去了。其實則不然,好情緒過后,壞情緒還會來。這是一個周而復始的過程,好一陣子壞一陣子。我們三個人情緒都好的時候,彼此之間更容易維持平衡關系。
人都是有感情的,若有人病了,需要別人照顧,我們的關系也會好起來,另外的人也愿意去照顧病人。不過,好在這一路上我們仨都沒有生過什么大病,就是拉肚子、感冒這些常見病。吳德玉的身體最弱,得病的時候也多些。平時病了也不能停下來休息,還要堅持著往前走。德玉為此吃的苦,自然就比我們倆多。
我們三個人的矛盾終于因為一次極端事件,發(fā)生了徹底的改變。雖然不是誰制造的極端事件,卻引起了我們三個人對精神狀態(tài)的關注。有一次,我們很多天都聯系不上德玉,本來約好了見面的日子,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他。我和張元華湊到一起了,為找不到德玉而著急。
一連幾天都沒有德玉的任何消息,我們猜想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這種情況不同尋常。我們每天走哪里、住哪里都有計劃,即便分開走,也不應該連續(xù)這么多天見不到。我和元華決定不往前走了,到計劃的宿營地倒回去想辦法找德玉。我們跟政府商量,通過電話一個村子一個村子找,挨個排查有沒有人見到德玉。這已經不僅僅是分離焦慮,更是一種對親人的擔憂。
終于,我們查到德玉回秦皇島了。很快,秦皇島那邊也打來電話證實了此事。原來,德玉在最后住宿的那個村子,發(fā)現了大量漢代墓葬出土的陶罐。各種陶罐數量很大,老鄉(xiāng)家就用這些陶罐盛東西,有的人家還用小陶罐給小孩接尿。發(fā)現這些文物,德玉覺得很珍貴,就找農民收了一批。品相好一點的、大一點的按兩塊錢一個,小一點的就一塊錢一個。他收了幾十個陶罐,都存在大隊的辦公室。隨后,他就非常高興地跑回了秦皇島。
德玉不是不想走長城了,他拿了兩個小陶罐回到秦皇島,找到文物部門,希望他們能來看看,最好能派車運回秦皇島。雖然德玉認為這些陶罐很有價值,但是秦皇島文物部門卻認為,這些漢代陶罐的價值不是很高,并且跨省收購文物也違反規(guī)定。這對德玉打擊很大,他本來以為一路上如果要是收集陶罐,會有很多,也很有價值、很有意義。
這時,傷心失望的他不知道該怎么做了。他甚至預感,這一回來就可能回不去了。回到哪兒去呢?如果再回到他離開的那個地方,我們已經往前走了很遠,他已經無法追上我們。他不是不想回去找我們,而是回不去了。他后悔了,想回去找我們,可又不知道我們已經走到哪里了。同時,他也擔心我們倆責備他。
不回去繼續(xù)徒步長城就等于半途而廢了,他又很不甘心。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時候我們不但沒往前走,而且這么多天都停下來找他。他更沒想到,我會回秦皇島來追他,接他歸隊。我為什么要追回秦皇島?因為“華夏子”(董耀會、吳德玉、張元華共同筆名)是一個整體,誰也不能落下,我們一個人也不能少。更何況,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我很自責。我和元華剛知道德玉回家的事,也責備他幼稚、愚蠢。最后還是統一了認識,認為德玉是好心,我們也商量好不再指責他。
我應該承擔起更大的責任,是我做得不好,沒有照顧好德玉。德玉歸隊了,元華也很高興,兄弟還是兄弟。我陪德玉再回到偏關的時候,偏關文化局也決定不要這些陶罐。文化局派了一輛車,把這些陶罐運到偏關縣城。當時偏關縣文保所所長劉忠信說,把這些東西先放這里吧,我們一定給你們保管好。
還有一個挺有意思的后續(xù),就是2002年7月中國長城學會組織長城考察萬里行,到達偏關的時候,隨團的新華社老記者屈維英在采訪報道中記錄了那些陶罐的事。德玉收集并運回來的陶罐,一直鎖在偏關縣城南門城樓頂層。17年后,劉忠信打開那個庫房的門,一個都不少,完好如初。之前劉所長覺得我們有可能要帶走,因為是德玉花錢收的。山西人挺厚道的,一直替我們保管了17年。
我說,這些我們就不帶走了,當時也沒想帶走,從來也沒想過把這些東西據為己有。德玉也從來沒想過自己要,早就以為給了他們了。我說,把這些文物記入文物賬吧,算我們捐的。那年,我們見證了這批陶罐計入偏關縣文物賬戶清單。
徒步長城這一路上,更多的時候我們三個人還是能夠相互理解,能夠積極主動地互相幫助,工作的配合度也是很好的。比如,在考察途中經常要拓空心敵樓上的匾額,在大山里沒有梯子怎么辦?我們就搭人梯。因為德玉個頭小也最瘦,元華還要照相,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德玉踩在我的肩膀上。他在上面拓匾,很不好干,特別是冬天很凍手,還不能戴手套。如果遇上刮風就更難干了。長城在山上,風本來就大,干完活我的腳都站麻了,德玉的手更是凍麻了。
當時需要做拓片,一路行走又不可能帶墨汁和工具。我們出發(fā)前,就研究出一種拓碑的方式,是受到小時候用鉛筆在小人書上拓畫的啟發(fā)。
那時候的書都是鉛印的,把一張白紙擱在書頁上,然后拿鉛筆在白紙上磨,就把小人書上的圖案拓下來了。我們把蠟燒化了,再把整瓶墨汁倒在里面,然后拌勻,等蠟稍微干一點,不那么熱還沒有完全凝固的時候,揉成球形的一團,然后拍成平片,凝固后就成了蠟筆。把紙放在要拓的碑上,用干蠟的平面輕輕地磨,就把碑文拓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