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袁世凱在奪得了中華民國首位大總統(tǒng)職位后,演出了一場醞釀已久的復(fù)辟稱帝鬧劇,在龍椅上掙扎了八十三天,最終在全國人民的唾罵聲中宣布取消帝制,黯然下臺,不久就在恥辱和懊悔中死去,在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上留下了一個可恥的千古笑柄。
人們往往以為,是美國顧問古德諾的一篇政治論文和楊度、孫毓筠、嚴復(fù)、劉師培等所謂“六君子”發(fā)起組織的籌安會及其長子袁克定偽造《順天時報》等的蠱惑誤導了袁世凱,令其做皇帝的野心得以膨脹,最終導致了那一場歷史大鬧劇的上演。其實不然。
施肇基出生于蘇州吳江,是清末民初中央政府政治外交中樞的高官和重大事件的親歷者,作為袁世凱的總統(tǒng)府大禮官,數(shù)次擔任袁世凱會見古德諾時的現(xiàn)場翻譯?!妒┱鼗缒昊貞涗洝芬粫涊d,他根據(jù)直接和古德諾的接觸交往以及對他的研究了解,認為古德諾并不是一個帝制的鼓吹和推動者,他只是作為一個政治理論家,對國家政體的幾種形式作了自以為客觀的比較和論述,但他被袁世凱利用了,并付出了個人的代價。
當?shù)谝淮蝺?nèi)閣組成時,唐紹儀問袁世凱:“新政府采何制度?是總統(tǒng)全權(quán)制,抑或內(nèi)閣責任制?”袁答:“總統(tǒng)內(nèi)閣,相助而行,不分彼此?!闭勗挌v兩個小時。當時南方勢力代表有蔡元培、宋教仁等諸先生,都是主張責任內(nèi)閣制的,其中尤以宋教仁最為激烈。作為深受西方文明進步思想熏陶,當時也在場參加辯論的施肇基,當然是支持責任內(nèi)閣制的。但他看當時辯論的情形,知道南北合作斷難圓滿。此后宋教仁乃游說各省,號召組織政黨內(nèi)閣,雖然有現(xiàn)代政治啟蒙和教育的意義,但引得袁世凱非常害怕和忌恨。袁見宋為人剛直鋒利,議論動人,既不可利誘,又不可以威脅,乃于民國二年(1913)三月使人將其刺死于上海滬寧車站。施認為,袁不能容宋,而又出此下策,必為當時清議所鄙棄,對袁的聲望和影響非常壞,也為他后來的倒臺奠定了基礎(chǔ)。
其間,施肇基作為內(nèi)閣總理唐紹儀的助手,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府院之爭,終因心力交瘁而病倒,遂辭職居京養(yǎng)病。
一段時間后,施肇基病愈,擬簡放駐美全權(quán)公使,但遭到議院反對,未能通過。因為他對西方外交禮儀方面比較了解,1914年,被改派總統(tǒng)府大禮官(相當于禮賓司長)之職。任職期間,他有不少機會近距離觀察和接觸總統(tǒng)袁世凱。在晚年自述中,他披露了一些鮮為人知的歷史內(nèi)幕。
袁世凱在北洋集團斗垮了南方的國民黨政治集團后登上大總統(tǒng)的位置,但似乎還不滿足,一直有當皇帝的野心。施肇基作為總統(tǒng)府大禮官經(jīng)常陪同總統(tǒng)會見國際人士,也有機會感受袁世凱與外國要人談話中的真實想法。
武昌起義后,袁世凱再次應(yīng)攝政王之召出山,返京不久,帶了翻譯官蔡廷幹去拜訪英國駐華大使朱爾典,詢問英方對其出山之態(tài)度。英使答:“Any government with you as its heat,the British government will support.”蔡譯為“閣下如為政府元首,英國政府無不支持”。袁當時卻誤認為此“元首”有皇帝之意,當成“彼如稱帝,英愿支持”。實際上英國雖然形式上是君主立憲,行政上實行的是內(nèi)閣責任制,政府元首即閣揆??稍绖P卻因誤會而增強了稱帝的野心。
袁世凱當上大總統(tǒng)后,翻譯換成一個姓饒的人。某次袁會見民國政府請來的美籍顧問古德諾(Frank Goodnow)教授,詢問關(guān)于憲政的意見。古德諾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法學院院長、美國政治學會的創(chuàng)始人、世界政治學和行政學的權(quán)威,還是現(xiàn)代中國國際法的創(chuàng)始者、著名的外交家顧維鈞的博士生導師。顧維鈞當時是袁世凱的機要秘書。古德諾剛來北京第一次見袁世凱,并不明白袁所問用意何在,因此講了些空頭理論,有點答非所問。
袁認為是翻譯不到位,此后就讓施肇基這個大禮官在總統(tǒng)府兼任他會見外賓時的翻譯。吃透袁的心思的唐紹儀專門提醒施肇基:“袁項城野心稱帝,征詢各方意見,你在傳譯之時,務(wù)必要留心。”施牢記在心,格外謹慎從事。每次接見外賓,問答之辭,都作好記錄,并整理抄錄成說帖(備忘錄),以備查考。有一次,袁世凱與古德諾談話后,梁士詒(時任總統(tǒng)府秘書長)將施整理好的備忘錄改了幾字呈袁世凱,以暗示古德諾亦贊成帝制。但施肇基以他對古德諾的了解,堅持認為古德諾為人正直,絕不會無原則地順著袁的意思說話的。
施的觀點在唐德剛著的《袁氏當國》中也得到了印證。古德諾其實是在無意之中做了一件非常吃虧的買賣。
1913年,古德諾攜太太首次來到中國,受聘于袁政府,時年五十四歲,在哥倫比亞大學已整整教了三十年的書,是個“滿腹詩書,胸無城府”的老夫子。清政府和他簽訂了三年合約,給他二點五萬銀元(無稅的年薪,合當時的美金一點三六萬元,其購買力約合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三十多萬美元)。但一年以后,他又出任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校長新職。1915年,他第二次來華,用幾個星期的時間,盡其所學,為袁世凱上了一篇萬言條陳,以報袁政府對他的知遇之恩。但他的這篇條陳是為袁世凱個人撰寫的密件,以供袁個人參考的。在這篇文章中,古氏以他政治天真的純學術(shù)角度認為,各種政體制度本身,如帝制、共和、聯(lián)邦等,是沒有什么絕對優(yōu)劣之分的,其間的差異僅在于所采用之各族群國家是否適用而已。從法理、學理和史實的角度上來看,這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謬誤。問題在于,此文后來被袁黨翻譯成《共和與君主論》,強調(diào)君主制優(yōu)于共和制,并交媒體廣為宣傳,就變成楊度等人所組織的推行帝制的籌安會的“圣經(jīng)”了。結(jié)果,袁氏皇帝做不成,身敗名裂,暴病而亡,遺臭后世,古德諾因之也頗蒙污名,甚至有人懷疑他受賄執(zhí)筆,讓這個老先生百口莫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本來古德諾出任霍普金斯大學校長之時,聲望之高不在普林斯頓大學校長威爾遜之下,共和黨已提名他為美國總統(tǒng)候選人,準備與威爾遜一爭高下。不幸的是,古諾德竟因助袁稱帝之嫌而被廢,使他含恨終生,也真是無妄之災(z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