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輕的廣播娛樂節(jié)目男主持人,有一天,居然在節(jié)目里用一種鮮有的極其莊嚴的口吻,向聽眾講述了這樣一件他曾親身經(jīng)歷的故事。故事的內(nèi)容耐人尋味。
某一天,曾經(jīng)有好一陣子沒回父母家的他,突然想回家看看。當他將入社區(qū)大門時,遇到了一個看樣子新來不久的保安盤查。
保安問他:“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家……”
“你家確定就住在這兒?”主持人講,一問一答間,保安依舊滿面狐疑地打量著他,就是不放行,氣得他禁不住怒火中燒,隨口回懟:“這兒不是我的家,那哪兒是我的家?”
爭執(zhí)良久,臨了,保安還是不依不饒地對他說:“這兒不是你的家!”
聞聽此言,不料上一秒還火藥味十足的主持人,下一秒居然像泄了氣的皮球,當下惘然:我的家在哪里?
聞聽此言,此刻正驅(qū)車奔馳在回家的繞城高速公路上的我,不禁與主持人一道兒當下惘然:我的家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在西安繞城高速川流不息的車流中,在夾雜著廣播電臺嘈雜的電波聲的年輕的主持人的聲聲嘆息里,我居然一邊下意識地抬起油門,放慢車速,一邊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確認,確認那個我即將奔赴的終點,是不是就是我的家?也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問自己:我的家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我的家在哪里?當少不更事的我還在父母的羽翼呵護下成長,我的家,是橫臥在渭水之南,那個遠有高塬如黛,近有阡陌蔥蘢,常有濃蔭遮碧樹,時有呼嘯而來的綠皮火車以及與之俱來的白煙黃塵,與清晨,或與傍晚,裊裊升騰的煙霞霧靄一起,一起彌漫,一起縈繞著的,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小村莊。
我的家在哪里?當我迫不及待地逃離父母的羽翼,跌跌撞撞地步入社會,猝不及防地墜入醉心柴米油鹽的紅塵,我的家,是匍匐在那座自古“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云低”的華夏之根之腳的,任我亦任他,時時坐看云起云落云低徊的百萬千瓦火電廠。
我的家在哪里?當我攜夫挈女初到長安,我的家,是在南二環(huán)外光華路口,是那間掩映在無數(shù)綠樹紅墻間的,產(chǎn)權(quán)登記簿上雖然寫著他人的名和姓,卻慷慨地接納了我那漂泊的軀體和靈魂,容我在那對父女燈前共讀的時光剪影里,在熱氣蒸騰的灶爐邊,暫且慢煮人間煙火的出租屋。
我的家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或者,我的家是藏在南郭門外東關(guān)南街口上的一盞燈,它躲在城市高大密集的鋼筋水泥的叢林里,曾經(jīng)由我和夫君如燕兒銜泥一般輕筑起,曾經(jīng)在兩千多個日夜里,在城市五彩斑斕的霓虹燈明滅不定的變幻中,靜靜地等我回來,靜靜地等我在此脫掉高跟鞋,褪去華服,綰起發(fā)髻,卸下妝容,等我在夫君和幼女的環(huán)抱中,在熱氣蒸騰的灶爐邊,在溫暖舒適的床榻上,慢展腰身,慢褪滿身疲憊與疲倦的一盞燈……
“我的家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很多年以前,我也曾這樣癡癡地問過我自己,也曾這樣癡癡地問過我的夫君和幼女:我的家,是光華路上這間租來的小屋子,還是南街口上,那間雖然屬于我們自己,卻暫且無法容納我們安放身心,無法容納我們在此慢煮人間煙火的小閣樓?
很多年以后,此刻的我驀然回首,幡然醒悟:雖說時光無語,可它卻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為我驗證了曾經(jīng)的答案;雖說時光無情,可它卻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讓我釋然——在我柔軟的內(nèi)心深處,不知不覺中,我早已放下曾經(jīng)的芥蒂,早已將那間租來的小屋,當作我的一個曾經(jīng)的家。
是的,那是我的一個曾經(jīng)的家。
我的曾經(jīng)的每一個家,或大,或??;或新,或舊;或歸屬他人,或歸屬我們,它們都猶如我人生旅途中不可缺少的驛站,總能解我疲憊,慰我身心。因為,在經(jīng)風沐雨的人生里,曾經(jīng)的每一個家,無論此刻或者彼時,總有愛我且我愛的人兒,在我心上,在我近旁;曾經(jīng)的每一個家,無論咫尺或者天涯,總有愛我且我愛的人兒,牽我心神,系我魂魄……
何以為家?吾心安處是吾家。
所以,年輕的主持人哦,何必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