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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的車站

        2025-04-30 00:00:00安培君
        現(xiàn)代婦女 2025年1期

        2024年秋日的一個下午,我騎著共享電單車沖過了太洛路東海市場路口的最后兩秒綠燈。彼時,風向朝東北,道路往西南。暮色里我有點恍惚,無意中看到汽車的年審標簽,才想起今年是2024年,不是2004年。我想起那一年父親教會了我如何一個人坐火車,在身后這座老舊的縣城火車站。20年后的一天,我擰了擰電門,沖進記憶中的車站往事。

        往事并不隨風,在小城的車站里,父親與我坐車的一幕幕往事,是我生命里揮之不去的濃濃鄉(xiāng)愁。剛上幼兒園時,我就會在小朋友面前炫耀自己坐過火車,那時班上的小不點們,有幾個坐火車離開過縣城呢?而我就不一樣了,每年寒暑假,都會跟著父親,坐火車回老家山西平遙。那時,一座相隔60公里的城市,一段兩個小時的火車車程,對于小小的我來說,絕對算得上一次長途旅行。每次要坐火車的時候,我們總是早早地出家門,父親牽起我的手,走出長長的武家巷,在街邊攔一輛三輪車,“蹦”向火車站,“蹦”向愉快的暑假之旅。那一列列同蒲線上南下的火車,那一聲聲古老而悠長的汽笛聲,開啟了我童年歲月的“漫長”旅程。

        幾年下來,我也算火車站的“老熟人”了。到了2004年的夏天,為了慶祝我小學畢業(yè),父親決定“獎勵”我獨自坐一次火車。這也太酷了!

        “你自己會買票嗎?”父親微笑著望著我。“當然會了!”我自信極了,話音未落就毫不猶豫排在買票的隊伍中。手里攥著好幾張一元錢,高高舉過頭頂,踮起腳伸進小小的購票窗口里。當售票員遞出火車票的時候,我一把拿過來,別提有多開心了,來來回回地讀著上面僅有的幾個字,太谷、平遙,蹦著跳著去候車室了。

        “第一次自己坐火車,有什么要注意的呀?”當老師的父親總是像提問學生一樣考我?!耙犜?,上下車要排隊,不要擠,還有……”我快速流利地回答著?!斑€有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不喝陌生人給的飲料!”父親一再提醒我,我卻不耐煩了:“知道啦知道啦!在家都說八百回啦!”

        父親彎著眉毛,笑著不說話。事實上,同車有好幾個父親的學生,父親委托他們千萬照看好我;平遙火車站那頭也有叔叔早早在站外等候著。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我的第一次獨自遠行,在父親的注視下,在12歲那年成功上演了。

        春風吹拂著小城,一年又一年。早春時節(jié),車站外的樹上,冒尖的新綠葉子還沒有多少,這越發(fā)顯得樹干與樹枝蒼老而干枯,春的生機在北方的小城似乎來得緩一點,慢一些。那年,大四的我去吉林長春參加研究生復(fù)試。我看著手里的3張火車票——太谷到太原,太原到沈陽北,沈陽北到長春,心中默算著各個車站的倒車時間。

        臨走那天晚上,父親不住地催促著我:“早點走吧,能在車站多等會兒,別在路上耽擱了?!蔽冶持鴷谛r候送我的那輛自行車的后座上,腦子一片空白,復(fù)試能過嗎?那千里之外的北國春城,那倒3趟車才能回家的遙遠征途,是我即將迎接的未來嗎?

        父親一下一下蹬著車,到車站前的緩坡處,明顯感到他有些吃力,我趕忙跳了下來步行過去。父親把車存好,走進候車室陪我坐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和父親并肩坐在椅子上,并沒有什么話說。候車的人不太多,三三兩兩各自坐著,少有聊天的聲音,候車室愈發(fā)顯得空曠而冷清。墻上掛著的表并不大,可是我分明可以聽到秒針“咯咯”轉(zhuǎn)動的聲音,一圈,兩圈……

        “不論面試結(jié)果咋樣,你記得大大方方的,老老實實的,留個好印象。”父親終于開口了,我只是低著頭“嗯”了一聲?!叭ヌ较虻?,檢票了!”我趕忙起身去排隊。

        “爸,我走了?!备赣H“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出去了。我以為送別的一幕已落幕,便不再回頭。誰知檢完票后,我又聽到了父親喊我的聲音。我以為是準考證忘帶了,趕緊回身,在檢票員身邊等著。誰知父親遞進來兩箱太谷餅,非要讓我?guī)е?。我死活不帶,心想這也太土了吧。我把太谷餅塞回父親手里,有些生氣地說:“爸,人家老師肯定不收!別帶了!”父親愣了一下,更加用力地塞進我的手里:“誰讓你給老師了!面試成啥算啥!我是讓你分給一起參加面試的同學們!都是天南海北去考試的,多不容易呀,出門在外,多交個朋友不好嘛!”

        此言一出,我再也沒有拒絕的理由。爸爸,你知道嗎?18個學子殺進復(fù)試,最終只有10個人可以拿到錄取通知書,當我還在盤算如何脫穎而出的時候,是你把我托舉到更高的地方,讓我以展示自我、廣結(jié)好友的心態(tài)從容面對這一次考試。火車把我載向的,是研究生復(fù)試的考場,而您把我載向的,是生命沿途不應(yīng)錯過的每一座溫暖驛站。

        坐在火車上,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只需一分多鐘,站臺上的父親,連同身后的火車站就會隨縣城的樓房馬路一道變得渺小而模糊。只需20來年,我就要離開家鄉(xiāng)去遠方闖蕩了,但是手中握著的、心中永存的,永遠是來自父親的那一方樸素做事、厚道做人的教誨。

        此去經(jīng)年,故鄉(xiāng)只有冬夏,再無春秋。石太高鐵全面貫通后,當我坐在回太谷的高鐵上時,我的心跳速度仿佛和12歲那年一樣,“怦怦”加快著。到了,快到了,當動車緩緩駛?cè)胲囌镜臅r候,一座現(xiàn)代化的高鐵站——太谷西站即將擁我入懷。

        車門打開的一瞬間,小小一個跨步,我就站在了高高的候車臺上,遠處是108國道旁熟悉的居民樓,更遠處是云霧中連綿的鳳凰山,一個聲音仿佛在對我呼喊:“回來了,孩子!”像父親的聲音般雄厚。每次歸家不必多想,父親肯定提前來到車站外等候我。等我出站了,一聲洪亮的“爸——”,他就會喜笑顏開。我知道他等了好久,可他每次都說剛到。父親,您騙不了我,衣角的煙灰早就告訴了我您的等待時間。時間是一個調(diào)皮的魔術(shù)師,它總在你歸家的時候、期待慢下來的時候加速,又在你離家的時候、渴望假期的時候變緩。而我就在這時間的拉鋸中,在父親的陪伴與等待中,一點點成長為如今的模樣。

        如今我定居北京,子承父業(yè),成了一名教師。每當乘坐高鐵回家時,車票上,曾經(jīng)兒時的出發(fā)地變成了目的地,它牽引著我的心,而我的心也每每先一步回到白塔旁,回到鼓樓下,回到曾經(jīng)坐在父親的自行車上,碾過每一塊磚石的南街上。

        往事絲絲縷縷,每當我出發(fā)或是駐足時,父親就在那里,不離不棄,正如暮色余暉中的火車站,默默地溫暖著來往的每一輛車,每一個行人。

        (摘自《中國青年報》)(責任編輯 張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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