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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山長青(短篇小說)

        2025-04-30 00:00:00扶搖
        駿馬 2025年2期

        雨霧淋濕小巷后的磚瓦泛起濕漉漉的水光,又一年的秋天已經(jīng)到來一段時間了。向荻站在街頭,看著形形色色的人,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從前的那段時光。

        短暫的夏天過后,迎來了冗長的季節(jié),長到讓她忘記了時間。這是蒼野離開的第幾年了?她有些模糊。那些撕心裂肺與輾轉反側,自是不必言說;那些結痂傷口與陳舊疤痕,也無需再度被撕裂。麻木的日子里,帶著那一份希望,緘默地活著,只為腳下的土地和那一份囑咐。

        第一次見到蒼野,是在六月的呼倫貝爾,向荻來到內蒙古的第六個月。那一天風和日麗,漫山遍野花草相間。賽馬節(jié)就在這片草原舉辦,蒼野身著薄薄的黑色沖鋒衣,頭戴鷹領,于廣闊的草原上馳騁,任憑北方的風呼嘯而過,吹起他的發(fā)絲。介紹時他和她說他叫蒼野,是某消防隊隊長。但是聽別人叫他三哥,向荻覺得好奇,便問,“既然是隊長,他們?yōu)槭裁唇心闳???/p>

        他回答:“在我前面還有兩名隊長,邢俊和澎湃,他們不在了。”

        “那你在這里多久了?”

        “二十年?!?/p>

        畢業(yè)后,蒼野便被分配回這片熱土工作,除去在外的高中三年與大學四年,整整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年。在消防這條路上前仆后繼,甘做無名英雄。

        “我是電視臺實習攝影師,向荻?!?/p>

        倆人開始了一段簡短的交談。蒼野為向荻講述了莫爾格勒河的傳說和當?shù)氐娘L土人情,而向荻則分享了自己對攝影的熱愛和對未知世界的渴望。在這片刻的交流中,兩顆年輕的心悄然靠近,仿佛被某種神秘的力量緊緊相連。

        向荻說,想去很遠的地方,去看塞北的風光,大漠的夕陽,看山的那邊有海浪起伏跌宕,青春一晌,就該在山野間翱翔。蒼野熱愛草原,熱愛遠山,向荻自由的心不禁讓蒼野為之動容。他撿起一片被風偶然吹落的樹葉,撫摸著它獨一無二的葉脈,就像他想了解她一樣。

        遠處是連綿橫亙的青山脊背,是夜,陣陣微風吹散陰郁。

        空氣中已經(jīng)有了幾分微微的寒涼之意,這個秋天終是在日夜交替的時光里愈發(fā)濃郁了起來。向荻很喜歡這樣的秋天,微風不徐不疾地在山水間游蕩,帶著秋天獨有的清涼,天沒黑的時候霞光淺淺淡淡地落在黃色的原野上,落在水光瀲滟的河面上,落在遠處連綿的山丘上,她想,這大概就是秋天最舒服的時候了。

        “這樣的晚風,還能吹到何時呢?晚上回去又要準備下期采訪了?!迸c向荻搭檔的記者蒲桑子苦惱地感慨道。

        向荻苦笑著搖搖頭,“幸虧我只是來實習,不然像你這樣忙我真要瘋掉了?!?/p>

        “嘿!你這妮子,來內蒙古快半年多了吧,還想去哪流浪啊,咱們呼倫貝爾留不住你的心?”

        “我屬于大自然吧,人生本就不該被束縛。屬于我的歸途,還在遠方呢!”

        “得得得,你快點找個對象吧,留住你的心!”

        “那多沒勁兒。”向荻無奈撇撇嘴說。

        “哎,真不是我說,呼倫貝爾是需要你探尋生命的寬廣與詩意的地方,慢慢品味吧?!?/p>

        “好好好?!眰z人樂得合不攏嘴。貧嘴已經(jīng)成為她們的日常。

        工作后的這幾年,蒲桑子一直都很忙,也很疲憊,少有心思去關注一年四季里的變化,只是憑著氣溫的升降去感受季節(jié)的更迭,也就是在這氣溫的升升降降中,才恍然發(fā)現(xiàn)這一年的時光好像又被蹉跎得所剩無幾。

        再見時,蒼野一身戎裝,明亮的眼神如戈壁風沙中的皎月,身姿可比雪山峭壁不倒松。就這樣攜萬千色彩闖進向荻的心里。

        那是十月的呼倫貝爾,一場大火,仿佛蒸干了秋海。火借風勢,風助火威。濃煙滾滾,仿佛天空都被遮蔽了。

        向荻眼看著烈焰吞沒了松樹。松樹上的每一根枝條都發(fā)出耀眼的紅光。大火蔓延,蒼野面孔映著火光,呈現(xiàn)出古銅色,似乎每一秒都有新的危險要降臨到他的頭上。

        作為市級電視臺記者要掌握最新咨詢,蒲桑子和向荻深入火災現(xiàn)場采訪拍攝。

        不斷有燃燒的樹杈砸落下來。

        “你不要命了嗎!”蒼野一把拽過向荻憤怒地朝她喊。

        向荻錯愕地瞪大雙眼,不知道說什么。

        蒼野用力地握住向荻肩膀,壓了壓聲音說:“退到后面去拍攝,別讓自己受傷?!?/p>

        “好……好……”向荻慌亂地點頭。

        蒼野的目光深邃而熾熱,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堅定,仿佛星星點點的光芒匯聚照亮了這片被火燃毀的林,紅日西沉,他的背影在落日余暉中顯得孤獨而堅定,仿佛一道無法逾越的邊界,永遠守護著這片湛綠汪洋。

        呼倫貝爾一年僅有兩個多月的無霜期,年均氣溫零下3攝氏度,冬天時最低氣溫甚至會降到零下50攝氏度。蒼野所在的駐地離中俄邊境只有2.5公里,距最近的鎮(zhèn)卻有150公里,舉目所見皆為茫茫森林……這座幾乎與世隔絕的“驛站”,見證著一代代消防隊員在冰雪中勇往直前,在烈火中沖鋒陷陣。

        救援結束后兩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在路邊坐下。

        向荻靜靜地側頭看著他。

        “發(fā)呆想什么呢?”蒼野悶聲問。

        “在想剛剛你那么囑咐我,自己卻義無反顧沖進火海,你難道不害怕嗎?”

        “為什么害怕?這本來就是我的職責?!?/p>

        “那,再給你一次機會,還會選擇做消防員嗎?”

        “會。”

        向荻輕眨了眨睫毛,似乎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看著她靜默,蒼野又開口:“坐在這兒看山,其實你會發(fā)現(xiàn)遠山并不遠?!?/p>

        “嗯?”

        “山峰巍峨間,荒蕪野地中,各有各的熠熠生輝。我從小生活在這片土地,見青山,便能見自然,見林區(qū),便能見生命的模樣?!?/p>

        向荻輕嘆了口氣:“有理想,真好?!?/p>

        “你也很好,你的歸途是遠方,不是這兒?!鄙n野頓了頓沙啞的嗓子,往后靠了靠。

        向荻怔住,聽見這話有些手足無措,也不知怎么全然沒了之前想去遠方的堅定,好幾次想張口,卻只能干咂咂嘴。

        蒼野說:“你走的時候帶走一片白樺葉吧。”

        兩個人一個像雄鷹,翱翔于九萬里高空永不停歇;一個像駿馬,馳騁于三千里草原不會駐足。羈絆往往產生于剎那間,再任由光陰吟誦其中的曲折牽絆。跌進回憶的放映片,也許只需要一場雨落。蒼野和向荻短暫交匯于靜止的潮汐,在下一場決絕的暴雨突襲前,默契地丟失了彼此的呼吸。

        向荻感覺,她或許再也不會遇見像蒼野這樣的人了。

        “我有個小名,叫蒹葭?!?/p>

        “好聽?!?/p>

        向荻嘆了口氣,好像人生第一次向命運妥協(xié),“萬一我也留在呼倫貝爾呢?”

        “嗯?”這一次換蒼野錯愕。

        “你這人挺有趣的?!?/p>

        蒼野似乎明白了她什么意思,啞聲失笑,“若蒹葭愿意,我陪她蒼蒼。”

        向荻穿過年少的霧、枯枝和薄暮,在復蘇的一場場雨中,仍遲遲不敢走向他。他在這無名天地中好像一直從容地燦爛著,那些乍起的風波和歷經(jīng)的好惡都不足以斑駁他。他吞咽過風雪的凜冽,暢飲著經(jīng)年的雨水,但被世界注目時,他仍是最肆意的春色。

        不得不承認人與人之間,一開始就注定了許多事情。它注定了人的眼睛會流淌一條溫潤的河流;注定要在酣睡的群山,等一抹春色;注定要為許多人的離別,在夢里留下潮濕的水聲。

        英雄停擺在春天。

        消防隊員在一次撲救森林火災的轉場途中,受瞬間風力突變影響,山火爆燃,作為隊長的蒼野沒有退縮,毅然決然地沖入了火場,用血肉之軀筑起了一道守護生命的防線。在這場與死神的較量中,包括蒼野在內的多名消防隊員犧牲。

        蒼野帶的隊伍是一支駐守在原始林區(qū)腹地的隊伍,負責守護95萬公頃的原始森林和200余公里中俄邊境線防火滅火任務。建隊以來,他們堅持駐深山,站前沿,護生態(tài),當標桿,成功撲救森林火災380余起,在萬里綠色長城上筑起了堅實的消防安全堡壘。

        烈火焚盡了簇擁的愛人,遲緩的窒息里向荻只觸到愛人冰冷的身軀,直到浪潮沉浮著淹沒了裙擺,才敢相信他真的犧牲了。

        她與他相識在夏天,相愛在秋天,相擁在冬天,分別在春天。

        25歲時,她問他,世界上有永遠不會凋零的花嗎?他說,沒有。

        26歲時,她問他,世界上有永遠不會凋零的花嗎?他說,我會永遠讓那束花保持新鮮。

        27歲時,她問他,世界上有永遠不會凋零的花嗎?他說,我送你一束永不凋零的花,你可以永遠留下來嗎?

        她說,好。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風吹走了秋天。

        蒼野走后,向荻再沒有談過戀愛,她選擇留在呼倫貝爾,替他守護這片草原,林海與遠山。春夏秋冬記錄著她在呼倫貝爾的每一個瞬間。這些瞬間構成她往后大半的人生,她將生命分成上卷與下卷,一半寫詩,一半在寫離別信。

        這年秋葉紅得耀眼,搖曳著恍惚像火花,米白色的水泥墻沾染生命的影子,落了滿街的思念。向荻有著一雙倒映秋天的淚眼,一顆天生悲觀的心臟和一雙溫熱的雙手,拎著熱咖啡,圍著圍巾,虛焦的視線迷迷糊糊見著日落黃昏與楓葉相融。

        任秋風吹亂她的發(fā)絲,淚眼婆娑中,向荻輕聲開口:“我的愛人,我們慢點告別,常來我夢里。”

        秋日,對于向荻來說永遠是盛大的葬別。她感謝這無名天地中燦爛出一個他,感謝他帶她穿過生命余年的干澀暮白。

        此后的很多年,呼倫貝爾沒有發(fā)生大型火災。每年秋天萬山紅遍,層林盡染,不斷有新力量注入消防隊伍。他們每個人都在默默守護這片故土,林海、原野、遠山……

        而今塵盡光生,照破青山萬朵,青山依舊,沉重而熱烈,孩子們的笑臉,豐收的麥田,蒼翠的林區(qū),是逝去的蒼野和每一位犧牲英雄以及林海人送給遠山的答卷。

        【作者簡介】扶搖,本名李瑤,2004年生人。呼倫貝爾牙克石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武漢警官職業(yè)學院在讀。

        責任編輯"烏尼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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