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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存于舊文獻里的稷山印象

        2025-04-30 00:00:00王逸群
        文史月刊 2025年4期

        千年古縣稷山,舊稱高涼,是遠古時期農(nóng)業(yè)始祖后稷教民稼穡之地。稷山歷史悠久,山川靈秀。清代知縣沈鳳翔在同治版《續(xù)修稷山縣志》的序文中寫道:“其民厚,其風樸,悠然見后稷之遺風?!鄙詈竦臍v史文化,體現(xiàn)在“一為臺官,六持憲節(jié)”的御史姚天福等歷代名臣大儒的廉忠上,體現(xiàn)在“義民”吳紹先萬里尋弟的孝悌之舉上,體現(xiàn)在遍及稷山的寺觀廟宇、河橋古木、飛禽走獸上。本文略舉一二。

        一位義民

        《中等學校國文課本》封面

        近年來,隨著蒲劇電影《棗兒謠》的上映,吳紹先這個名字漸漸進入了大眾的視野。清康熙年間,山西稷山吳城村農(nóng)民吳紹先為尋找遺失的兩個弟弟,歷經(jīng)17年,跋涉上萬里,兄弟三人終得團聚,成為那個年代震撼朝野的壯舉??滴趸实鄯鈪墙B先為“義民”,并賜“兄弟孔懷”金字匾一塊,山西督撫亦贈匾“亙性尋弟”,平陽知府贈匾“名高荊樹”,以表彰其萬里尋弟的義舉。當時,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李光地感動于吳紹先的精神,寫了《紀吳伯宗尋弟事》一文,記述了吳紹先尋弟的艱辛經(jīng)歷,贊揚他的“孝悌”精神。一代名相、吏部尚書陳廷敬面見吳紹先,以禮相待,并作76韻五言詩《稷山義民尋弟詩有序》,盛贊他“力田之夫,其猶有唐堯虞舜之遺風”的品格。這一詩一文被收錄于1765年刊印的乾隆版《稷山縣志》。民國初年,由趙爾巽主編的《清史稿》在“列傳”部分也簡要記載了吳紹先的事跡。

        提及康熙皇帝為吳紹先封字,就不能不說說方苞。方苞,字鳳九,晚號望溪,安徽桐城人,清代散文家、經(jīng)學家。因大學士李光地的推薦曾以布衣身份入南書房,侍奉皇帝,后又任武英殿修書總裁,是清代“桐城派”古文之初祖。在得知吳紹先的事跡后,方苞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寫了《記吳紹先求二弟事》。這篇文章有助于人們了解吳紹先兩個弟弟失蹤的原因。李光地的文、陳廷敬的詩以及《清史稿》只是簡單提及,比如《清史稿》只說“先后皆失之”,“尋弟事”說“一日其少者忽失去”“其次者忽又失去”,“尋弟詩”謂“前后皆為人所掠賣”。而方苞的《記吳紹先求二弟事》比較明確地交代了二人失蹤的一些細節(jié)。文中寫道:“季年十一,與從兄偶出,遂絕蹤。又數(shù)年,仲以博塞失負逃?!睆倪@些描述中可推知,三弟伯樂是跟著堂兄出門后失蹤的,二弟伯桃是因為與別人博戲輸了而出逃的,以至于被拐賣。方苞在文末還就吳紹先的義舉感慨道:“人知有父母則愛其同生,賢人君子知尊祖則能敬宗而收族矣?!鼻逑特S年間由戴鈞衡編修的《方望溪先生全集》收入此文。

        《記吳紹先求二弟事》一文的部分內(nèi)容

        在我國,真正意義上的學校國文教科書始自1904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由蔣維喬、莊俞、張元濟、高夢旦編訂的《最新國文教科書》。1913年,湖南寧鄉(xiāng)人、教育家劉宗向同黎錦熙、徐特立、楊昌濟等人創(chuàng)辦宏文圖書編譯社,開始編印中小學教科書。1914年,劉宗向編的《中等學校國文課本》出版。在第一冊里編入了方苞的《記吳紹先求二弟事》一文。僅就時間而言,稱吳紹先為較早被選入國文教科書的稷山人也不為過。劉宗向,1908年畢業(yè)于京師大學堂,不久后任山西大學教授,執(zhí)教史地科。之所以在《中等學校國文讀本》中輯錄此文,一是方苞的文筆簡潔生動,二是劉宗向在山西大學研究歷史,或許對吳紹先事跡有所了解。20世紀二三十年代,著名出版家、教育家王云五先生組織編寫的大型叢書《萬有文庫》也收錄了《記吳紹先求二弟事》一文。

        一棵古柏

        明清《稷山縣志》為后世留下了一段令人神往的美好記憶。據(jù)明萬歷四十年(1612年)刊印的縣志“寺觀”篇記載:“大善寺在高渠村,元敕修,內(nèi)古柏一株,大至七圍,蔭可畝許。有力者每欲取之,輒有龍蛇雷雨之變?!鼻寮螒c版《稷山縣志》卷一增補了一幅簡潔精美的大善古柏圖。高渠村隸屬今稷山縣西社鎮(zhèn),歷史上曾有一座元朝皇帝敕令建造的寺廟——大善寺。寺內(nèi)有一棵古柏,樹干粗七圍,樹蔭可達一畝左右。相傳,若有人想砍伐古柏,就會出現(xiàn)雷鳴電閃、風雨大作的異象,充滿了神秘色彩。

        大善古柏歷來多有文人歌詠。清康熙乾隆年間,《弟子規(guī)》的作者、絳州人李毓秀游覽大善寺,寫下《大善古柏》一詩,這是見諸《稷山縣志》較早的詠柏古詩,描繪了古柏“維柏森森鎮(zhèn)坤方,拿云濯霧嶙峋裝”的奇?zhèn)バ圩恕?/p>

        歌詠大善古柏的詩,以同治四年(1865年)版《稷山縣志》收錄的數(shù)量最多,總計11首,長短不拘,短則五言二十字,長則七言百字以上。作者有當時的縣令、教諭、舉人等。有的詩還加了小序,交代了寫作的原因、背景。其中,時任稷山教諭武錫九的小序富有情感,對古柏極盡贊美之意。他寫道:“柏之古者甚罕覯,予所見晉祠朝陽洞漢柏二株及予邑狐大夫廟柏,俱霜皮溜雨黛色參天,觀止矣!而歷落奇崛令人震耀心目,則大善寺柏?!彼麨楣虐匾颉肮烹y識矣,怪又甚焉”,沒有列入“稷山八景”而遺憾,借此抒發(fā)了“從來才大難為用”的人生慨嘆。

        清嘉慶版《稷山縣志》中的大善古柏圖

        縣志中有兩首佚名唱和詩,出自一人之手?!秳e大善寺古柏》一詩中“萬古幽光誰識爾,百年迂腐獨憐君”一句,表現(xiàn)了詩人對古柏的深情。而在《代古柏酬韻》中,詩人又以古柏的身份,用“飽盡煙霞心似石,消磨歲月我如君”一句巧妙地作了應答。“滿天花雨落紛紛”“老眼惟開萬壑云”等句,詩意、禪意兼而有之,讀來頗有趣味。

        大善寺創(chuàng)建于元代,而古柏當更早于此。古柏“縱橫余百尺,上下幾千年”,相傳植于漢代,又傳為唐太宗起兵反隋時途經(jīng)此地親手栽種。歷經(jīng)千年風雨,古柏一直屹立于呂梁山下、汾河之濱。村里耄耋老人對古柏記憶猶新。據(jù)他們回憶,在他們小時候,古柏已是遠近聞名的勝景。由于年深月久,粗壯的樹身中間形成了一個大空洞,人坐著轎子都可以通過。但其樹冠卻繁茂依舊,是炎炎夏日納涼的好去處,可謂奇觀。

        然而,到了20世紀40年代,大善寺遭遇戰(zhàn)火劫難。據(jù)《太原文史資料》記載,1942年日軍侵占高渠一帶,為建造碉堡,大量拆毀廟宇及民房,大善寺變成一片瓦礫,古柏亦被日軍砍伐,從此千年勝景不再。大善古柏的摧毀是日軍侵華的罪證,是中華民族災難歷史的一個縮影。

        一群惡狼

        清代,河東地區(qū)時有狼患發(fā)生,各地府縣志里“物產(chǎn)”篇多有“狼”條目,而清同治版《稷山縣志》記載尤為詳細,有多篇與“狼”有關的資料。這些資料或為祭文,如《告城隍廟捕狼文》;或為公文,如《捕狼示》;或為詩歌,如《捕狼行(并序)》《民間有狼患余購捕得其一賦此自警》(以下簡稱《自警》)《立春日復得一狼續(xù)賦一章》等。此外,清光緒版《稷山縣志》也有“狼”的若干片段記載。這些文章從民俗、社會治理以及生態(tài)角度展示了人與狼的關系,是十分珍貴的史實資料,有助于我們?nèi)嬲J識清代稷山的狼患。

        當時,稷山的狼患究竟有多嚴重?第一是數(shù)量多。知縣沈鳳翔《告城隍廟捕狼文》中寫道:“昨聞桐上等處地方結隊成群,繡壤皆其蹄跡。”第二是危害大,狼群最初毀壞莊稼、威脅牲畜,繼而傷人、吃人,“始猶傷稼之災,繼有噬人之患,貪殘無厭”。據(jù)山長陳錫州《捕狼行》敘述,一到黃昏,狼就出現(xiàn)在田野中,村民即使三五人結伴而行,也難免有人被狼吃掉?!跋﹃栁飨滦蕊L生,張牙四野攫人食。前途結伴方夜行,三人五人走相失。”詩中還記敘了一個悲慘的故事:某村一老婦,只有一個兒子,才幾歲,老婦特別珍愛。一天晚上,聽到門外鄰居們歡聲笑語,她就抱著孩子出門站在眾人之中。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只狼竟然悄悄地跟在人后,突然拽走了小兒。眾人急忙大喊追趕,可是狼早已不見蹤影。老婦嚎啕大哭,鄉(xiāng)鄰們嘆息不已。狼患之嚴重,令人震驚。狼甚至敢闖入城中傷人?!俺莾?nèi)城外噬人多,血染泥沙剩殘碧”更是一幅恐怖的景象。清光緒版《續(xù)修稷山縣志·祥異》亦載:“群狼啖人,難更仆數(shù),或劫之馬上車中,甚至登太學列簧門者并罹兇殘?!?/p>

        狼患的發(fā)生原因有很多。首先,稷山北部緊挨呂梁山,山高林密,本來就適宜狼的生存。同時,地處山北麓的鄉(xiāng)寧縣,煤礦很多。據(jù)明萬歷版《鄉(xiāng)寧縣志》載:“煤炭出東、南、西山?!钡角宕哑毡殚_采。光緒版《鄉(xiāng)寧縣志·物產(chǎn)》中寫道:“煤炭鐵冶不惟本地利用且遠資鄰封焉。”開礦伐木等人類活動對狼的生存越來越不利,迫使其頻繁下山覓食,繼而危害人類。稷山有狼患,鄉(xiāng)寧除狼患外,還有虎患。光緒版《鄉(xiāng)寧縣志·藝文》中有一篇知縣葛清寫的《新建山神土地廟碑記》,較為詳細地記載了老虎噬人的情況。其次,百姓對狼的敬畏恐懼心理,使狼的活動更加猖狂。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狼被普遍認為是兇殘、陰險、狡詐和貪婪的象征,同時也常常被看成是神明的化身,以至于普通民眾對狼存有神秘感、畏懼感。比如山長陳錫州在《捕狼行》小序中寫道:“狼出沒迅疾如飛,眾以為神,不敢犯?!弊髡哌€講了一件神秘之事:有一村民夜宿廟中,突然看見一狼立于跟前,渾身戰(zhàn)栗之際,那狼卻“從容作謝客狀,去”。當時來自絳地的獵人捕殺一頭狼后,眾鄉(xiāng)民圍觀惡狼尸體,依然心懷畏懼之情,“堂下觀者數(shù)百人,繞狼三匝無間隙。已知狼死不復生,尚覺余威咄咄逼”。

        面對狼患,官府也采取積極的應對措施。稷山知縣沈鳳翔是一位清廉愛民的地方官員,他追念漢代宋均、魯恭等古代良吏的政績。對于狼患,他深深反省為政的失誤,“本縣齋心引咎省過彌災”,向民眾深表同情,“哀哉凍餒余,罹此增悲傷”(《自警》)。沈鳳翔決心為民除害,先是到城隍廟禱告神靈,求神護佑,“俯拯群黎,速遣丁甲之神,殲其丑類”(《告城隍廟捕狼文》)。當然,求神只是先禮而后兵的前期手段。緊接著,他又發(fā)布《捕狼示》,通曉全縣父老鄉(xiāng)親,鼓勵民眾采取各種措施消除狼患,“或蒂其尾或跋其胡,或于豐草長林而施以霹靂之火,或于平原曠野而張以天星之羅,鍛乃戈矛,備乃弓矢,務使牝牡盡歸,囊括獾獥悉入纮中”,并明確獎勵措施,“無論生斃,準照狼數(shù)給賞,計狼一頭,賞錢十千”。

        捕狼是人、狼之間發(fā)生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時所采取的激進手段,其結果是人類的勝利,但最終預示著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惡化。對這一點,當時的文人已經(jīng)開始反思。山長陳錫州在《捕狼行》中發(fā)問:“又念妖興每由人,狼今為妖咎誰執(zhí)?”實屬難能可貴。今天,我們終于認識到狼的存在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重要性。2021年2月5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將狼列入二級保護動物,這無疑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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