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后傳》中有這樣一段:“混江龍”李俊退隱太湖,仲冬時節(jié),天降大雪,瓊瑤滿地。李俊突發(fā)逸興,與眾兄弟換了氈衣斗笠,挑了酒肉,冒寒踏雪,登上縹緲峰頂。大松樹下,他們擺出羊羔鮮魚,拾松枝敗葉生火,燙得酒熱,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抬眼遠眺,山巒粉妝玉砌,湖面靜如匹練,一派清曠。飲酒賞雪之快意,竊以為更勝過《紅樓夢》里蘆雪庵的那一場呢!就是在湖心亭看雪的張岱,也略顯小資的拘謹了。
興之所至,李俊吟誦起一首詩:“朝臣待漏五更寒,鐵甲將軍夜渡關(guān)。山寺日高僧未起,算來名利不如閑?!边@首詩,尤其是后兩句,廣為流傳。元曲《琵琶記》、明代小說《喻世明言》《韓湘子全傳》、清代小說《濟公全傳》中都出現(xiàn)過,童蒙讀物《名賢集》中也有引用。原作者已不可考。
“閑(閒)”字的結(jié)構(gòu)很有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說:“門開而月入,門有縫而月光可入?!币惠喢髟?,轉(zhuǎn)朱閣,低綺戶,本是普通的物理現(xiàn)象,卻因月下之人的心境不同,便有忙閑、靜躁之別。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胸中無事,方能灑落。任他月上柳梢、日上三竿,都能鬧中取靜,得一分閑在。
寫《履園叢話》的那位錢泳,嘉慶年間做“京漂”幕客時,眼見同寓的翰林編修們,“五鼓天未明,大雨如注……急具衣冠,冒雨入朝,不遲晷刻”,一介布衣的錢泳,蒙眬安枕,臥眠聽雨。這份愜意,享大名暴利者,卻未必想得就能得呢。
算起來,名、利、閑,簡直構(gòu)成了一個“不可能三角形”。我輩凡人,不必自命清高,藐視以朱門繡戶為貴、以金印紫綬為榮的俗世法則,或附庸閑云野鶴的風雅。只不過,人生在世,忙一半,閑一半。拼命地玩、玩命地拼,是兩個極端,皆不足取。布衣素履,自有其樂,何不對自己寬容一些?
(朵 朵摘自《大公報》2025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