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民與山林的默契,是寫在腐殖土上的古老密碼。外公粗糙的掌紋里藏著西渚鎮(zhèn)六十年的節(jié)氣流轉(zhuǎn),他用竹簍背著四季,教我讀懂菌子與山民相守的契約。
梅雨浸潤的第七日,外公的竹杖叩響晨霧。竹蓀在暗夜綻放的剎那,菌絲正編織著純白的夢。我們循著腐殖土的氣息尋去,卻見黑甲蟲正在啃食雪色蕾絲裙?!斑@是竹蓀的生死相托?!蓖夤臒煻分赶蚓奚钐帲耗切┢疵淌傻睦ハx,正將孢子鐫刻進翅膀的褶皺。菌傘在破曉時碎裂,像一場盛大而寂靜的祭禮。我忽然懂得,山民從不爭奪菌子初綻的剎那——他們守候的,是生命循環(huán)的莊嚴(yán)時刻。淘米水滲入菌窩時,濕潤的承諾正在土層下悄然萌發(fā)。
白露在松針上凝成水晶珠鏈,外公的豬皮靴踩碎滿地琥珀光。松茸頂著青銅鎧甲破土?xí)r,我仿佛聽見菌絲與松根在泥土下絮語?!敖o小松鼠留些口糧?!蓖夤闹窕@始終半滿,如同恪守著林間的古老戒律。那些蹦跳的精靈將松子埋進苔蘚,恰如人類在菌窩旁插下的竹片標(biāo)記。當(dāng)松脂香漫過柴灶,外公總要在窗臺撒把松子——山林給予的甜意,終要歸還給晨霧里的覓食者。
雁陣掠過太湖那日,雁來蕈撐開油紙傘。外公跪在秋雨里,指尖輕撫菌褶細(xì)密的年輪:“我們小時候,這些傘蓋可是活命的船帆。”竹鏟撬起菌根時,他總要留半截菌絲在腐土里,如同珍藏未拆封的家書。草木灰混著晨露滲入菌窩,仿若給沉睡的孢子蓋上棉衾。那些年外公總在雪后上山,將凍僵的松針鋪成菌床——給予與回贈的儀式,早已鐫刻在山民的血脈里。
外公說菌子是最慈悲的老師:竹蓀教會我們生死相托的勇氣,松茸教會我們留有余地的溫柔,雁來蕈教會我們銘記恩情的莊重。當(dāng)我們把草木灰撒向山林,腐殖土中正萌動著千萬個春天的諾言——山民與自然從不是征服與被征服的關(guān)系,而是菌絲與樹根般永恒的共生。
(指導(dǎo)教師: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