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海里珍藏著一段20世紀(jì)70年代的生活情景:母親把一棵棵大白菜放在秋陽下晾曬一下,然后和蘿卜分別儲藏在挖好的地窖里。接著,又忙著做她最拿手的魚湯腌菜。這時,我家廚房里時常會飄出一股腥臭的味道??粗夷笾亲酉訔壍臉幼?,母親就會笑著數(shù)落道:“別看你現(xiàn)在這樣,等到吃起來比誰都愛吃!”
那個時候,沒有蔬菜大棚和冷藏庫,新鮮蔬菜也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在老家煙臺,人們在寒冷的冬季里只能吃大白菜和蘿卜。為了改善單調(diào)的飲食,先輩們在生活中發(fā)現(xiàn)和傳承了各種腌菜的方法,魚湯腌菜就是海邊鄉(xiāng)村的一種獨(dú)特美味。
做腌菜用的魚湯極為普通,得來卻頗費(fèi)工夫。早年間,沒有冷凍設(shè)備,村里的魚隊出海捕撈,打上來的魚一時賣不完,只能腌制起來,再曬成魚干。腌制時,人們在腌魚池中擺放一層魚,就撒一層粗粒海鹽,讓鮮魚肉與海鹽充分融合。腌好的魚被陸續(xù)取出晾曬后,池子里剩下的就是咸鹽從鮮魚肉中“殺”出來的湯水。這些湯水是制作魚湯的原料,尤以鲅魚和鮐魚的湯水最為上乘。
要想把腥臭的腌魚湯水變成味道鮮美的魚湯,還要經(jīng)過一個漫長的熬制過程。熬魚湯時,母親先把腌魚湯水倒入大鐵鍋內(nèi),再加入花椒、大料、蔥姜等調(diào)料,用大火燒開后撇去浮沫及雜質(zhì),再用小火慢熬數(shù)小時。熬好的魚湯沒了腥臭味,散發(fā)著一縷誘人的鮮香,色澤紅潤透亮,堪比現(xiàn)在的味精和魚露。待涼透后,母親把魚湯裝在干凈的瓶子里,由于經(jīng)過了高溫殺菌且含有充足的鹽分,魚湯可以保持長時間不變質(zhì)。
魚湯做好后,母親會把各種時令蔬菜洗凈、切好,有的還用開水焯一下,然后放進(jìn)罐子里,再倒入魚湯封好口。在寒冬臘月,即便是過年時,一家人圍坐在桌旁,桌上擺著豬頭肉等平時難以吃到的葷菜,也不忘來幾小碟魚湯腌菜。只見火紅的小辣椒、橘黃色的胡蘿卜條、碧綠的芹菜……仍然保持著幾分固有的韻味,很是鮮亮、惹眼。吃了油膩的食物后,吃幾口腌菜,頓覺脆生生、鮮靈靈,解膩又爽口。四季蔬菜的清新和大海的咸鮮相碰撞,成就了這種鮮美無比的腌菜,徹底征服了人們的味蕾。
開春正是乍暖還寒、青黃不接的時候,儲藏過冬的白菜、蘿卜也所剩無幾,此時,魚湯腌菜更成了稀罕物。父親出門干活,帶著干糧和一小罐腌菜,午飯時人們競相品嘗,贊不絕口;有時走親訪友,母親也要捎一些給他們品嘗。我那時正是長個頭的時候,飯量驚人,特別愛吃母親做的玉米面餅子。剛出鍋的玉米面餅子焦黃、香脆,和鮮嫩、清爽的腌菜一起吃特別對味,那感覺是無以言表的舒坦和滿足。
在過去那段艱苦、清貧的歲月里,魚湯腌菜曾是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陪伴”,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什么山珍海味都不缺,很多魚貨一靠岸就被搶購一空,再也沒有大量腌制咸魚的了。母親在世時,每到春秋新鮮魚上市時,總會買幾斤便宜的鮐魚回來,自己做點魚湯腌菜。這也是我每次回家看望母親時,最愛吃的一道小菜。母親去世后,她做的魚湯腌菜始終在我的記憶中縈繞,那里蘊(yùn)含著故鄉(xiāng)的味道和家的溫馨,更浸潤著深深的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