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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霧鐸

        2025-04-13 00:00:00方達生
        湖南文學 2025年4期

        再次見到綠凈是在市區(qū)的長途汽車站。日頭高高地罩在頭頂,熱得我解開襯衣的兩顆扣子,捏住衣角不停地抖,讓風吹進衣服里。折騰了一會兒我覺得更熱了,便想找個陰涼地兒歇會兒。我買了一個小時后回錦川縣的車票,現(xiàn)在汽車還沒進站,我點了一根煙,坐在大鐘的影子里吞云吐霧。

        我是在這個時候看見綠凈的,她戴著一頂寬檐遮陽帽,穿一條淺綠色的連衣裙,站在售票口買票。我在考慮要不要打個招呼,但是說什么呢?也許她已經(jīng)不記得我這個人了,我們一共就見過幾面而已。我正低頭想著,綠凈就已經(jīng)站在我面前了。我慌忙站起來,扣好了扣子,尷尬地笑了笑。綠凈大方地伸出手來,她的手白白凈凈的,帶著陽光流動的色澤。我掏出一根“迎賓”遞給她,她瞥了一眼說,別假模假式的,你知道我不抽煙。我當然知道她不抽煙,這是我緩解尷尬的玩笑。

        在這兒坐著多熱啊,去車站大廳吧。綠凈說道。

        剛才我看里面人挺多,就想著出來抽根煙。我說道。

        現(xiàn)在里面人應(yīng)該不多了,進去吧。

        也行,在外面確實熱得很。

        綠凈是姑奶介紹給我的相親對象。這事兒要追溯到前年的大年初一,那天很冷,我快九點的時候才醒。父親已經(jīng)送走了兩撥來拜年的人,窗外一直在下雪,我吃過餃子之后雪忽然停了,母親使喚我去掃雪。我想這么冷的天也就只有同村的人能來拜年,縣城里或者外村的親戚估計沒法過來了。胡亂掃了一會兒后,我手凍得發(fā)紅,寒氣讓腳漸漸地失去知覺,站在雪地里就像是陷進沼澤一般。

        天上又開始零星地掉雪花,我正好準備回屋里烤一烤火,暖和一下。我跑去廚房,用小黑鏟從灶里掏出一些還未熄滅的炭丟進火盆里。抱著火盆往東屋走的時候,姑奶進了院子。她穿一件單薄的黑色棉襖,花圍巾遮住了大半邊臉,眉毛和鬢角因為結(jié)霜而花白。她小跑到我面前,順手塞給我一個紅色的塑料袋,里面是十個黏餑餑。

        姑奶和我家的關(guān)系一直很好,父親問她怎么過來的。下這么大的雪,路面上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冰,不是很安全,況且姑奶家在東里村,我家在蓮池村,隔了大概六七里,也不近便。姑奶說,這敗家天兒,打車都打不到,我就溜達著來的。父親問,咱們家我表弟在家呢嗎?姑奶說,兒媳婦看得緊,他今年又回老丈人家過年了。父親大怒,掏出電話想去質(zhì)問姑奶那懦弱的兒子。母親趕忙攔著他說,大過年的,和人吵架多不吉利。

        當初我不讓媳婦過門,兒子說非這姑娘不娶,最終我也沒拗過他,這么多年,孩子逮到機會就訓我。現(xiàn)在這樣,也算是還債了。姑奶說道。

        我察覺到氣氛不好,尋思換個話題,便問道,姑奶吃餃子了嗎?沒吃的話進屋吃餃子吧,白菜豬肉的。姑奶說,我吃飯了,在家也沒心思包餃子,吃了半個餑餑就過來了。母親接過話說,那不行,我給你下盤餃子去吧。母親干活是出了名的麻利,不一會兒就端來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父親又燙了半斤白酒,他早上已經(jīng)喝了三兩了,我就坐下來陪姑奶喝酒。

        姑奶每年正月都要來我家住上幾天,父母在東屋住,我陪著姑奶住西屋。晚上睡覺的時候,姑奶問我,方野,有對象了沒有?我說,在醫(yī)院太忙,一天最少跟五六臺手術(shù),一休假就睡覺,除了病人和同事我誰也不認識,上哪兒談對象啊。姑奶說,錢嘛,不忙著掙,夠花就行。我說,您這話說的,好像我掙了大錢似的。姑奶側(cè)過身來說,再忙也不能耽誤處對象啊,我早有心思,替你保個媒。我說,肯定是我媽央著您干的吧。姑奶說,這你別管,那姑娘和你一般大,也在市里工作,過兩天你倆見一面。我沒特別在意,出于好奇便答應(yīng)了。

        初六那天,積雪已經(jīng)融化干凈,街上又是一派冷冽的清爽,姑奶說她要回家去了,我和父母出門送她。在路口等了約莫二十分鐘,截到了一輛往東里村走的摩托車,車主是姑奶在縣城里的一位遠親,趕著去東里村祝人六十大壽,正好捎上她。寒風直往袖口里鉆,姑奶穿著粗制的棉鞋,大概很難抵擋強勁的北風,母親送給她一條新的花圍巾,把她的脖子和頭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姑奶透過圍巾對我說,初八早上那姑娘也回市區(qū),你們坐同一趟車。我連聲答應(yīng)。姑奶揮了揮手,讓我們進屋去,不必送了。我看見她那干癟的身軀被北風吹得搖搖晃晃,像一棵正在掉葉子的老樹。

        要不是馬響那活牲口,你姑奶受不著這苦。母親感嘆道。

        母親的話,讓我在記憶中逐漸勾勒出姑爺?shù)臉用玻荷聿母呤?,鞋拔子臉,八字胡,永遠穿著一件深藍色的中山裝。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每次來我家也不和我打招呼,最大的特點是飯量大,有一年在我家就著酸菜粉燉肉吃了三大碗飯。我對姑爺?shù)挠洃浭请鼥V的,不光是因為見面的次數(shù)少,我覺得他像是戴著一副面具的人,捉摸不透。

        聽人說,姑爺是在一個雨夜來到東里村的。那天的風力大概有六到七級,在天女山上剪樹的人看見大風刮斷了許多樹枝,發(fā)出咔咔的聲響。暴雨在傍晚降臨,河水暴漲,原本地勢低的人家都得遭水,姑奶卻十分有先見之明地在幾天前就勸大家,將家里的重要物資都轉(zhuǎn)移到村里地勢高的庫房里去。姑爺在大雨正烈的時候敲開姑奶家的門,此后就在東里村落了腳。姑爺祖上是醫(yī)生,很快他也在村里面做起了赤腳醫(yī)生,他醫(yī)術(shù)精湛,非法行醫(yī)多年愣是沒有人去舉報他,他靠著醫(yī)術(shù)在東里村站穩(wěn)了腳跟。那晚姑奶收留他住宿的恩情,他一直都記著,經(jīng)常去給姑奶送一些麻花、綠豆餅之類的零食,一來二去兩人就結(jié)了婚。

        初八那天,我在村口等到了一輛面包車,十塊錢就能送到縣里的任何地方。上車之后我便看見了綠凈,我們順理成章地一起回到了市區(qū)。綠凈在一家報社做記者,交流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雖說我們都是在市里,但我工作的醫(yī)院在最北邊的郊區(qū),綠凈所在的報社在市中心以南的地帶,我們之間隔得很遠。

        整個正月都在下雪,我很少出門,大部分時間都耗在了工作上,有時候一天要跟五臺手術(shù),下班之后只想睡覺。綠凈也很忙,我們常常是在微信上聊著聊著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大腦一片空白,記不清昨天說了些什么。

        我們這樣斷斷續(xù)續(xù)地聊了兩三個月,誰也沒有提出來再見一面,我就當是她對我沒有想法,也沒有邀請過她一起去吃個飯、看個電影什么的。正月二十九,我們奇跡般偶遇過一次。那天天降大雪,空氣混濁,遠山被灰白色籠罩,若隱若現(xiàn),像一道薄薄的屏風。我出門散步,街上行人稀少,低矮的冬青叢頂著厚厚的積雪,世界靜謐又寒冷??熘形鐣r,我走進新華書店,在一排書架的后面看到了正在選書的綠凈。我拍了拍她,她很驚訝地說,怎么這么巧!我說,還真是巧,我平常不來這兒的。綠凈說,我是喜歡逛書店,比逛街有意思。綠凈原本也住在東里村,與姑奶家一墻之隔。上小學六年級時,她和父母搬去了縣城,之后就很少回來了。綠凈說她在縣城里認識的人不多,放假的時候也沒人找她一起玩,她就養(yǎng)成了去書店看書的習慣。我和她短暫地談了談閱讀和工作后,她看了看表說,時間不早了,該回去吃飯了。我沒有買書,她買了一本《錦川縣志》。我說,我朋友老隋在錦川縣的方志辦工作,你要是喜歡看縣志,等出了新版我給你要一本,這版太舊了。綠凈嘆了口氣告訴我,她們報社最近在積極尋找新題材,她負責收集一些地方的資料和歷史,尤其是縣志。

        讀縣志可是一件有趣又頭疼的事兒,綠凈笑著說。

        汽車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隧道頂部的燈光不斷地在乘客的臉上閃爍,像是在海底一般迷幻,只是沒有綠藻成群。我無意間看見綠凈白皙的臉上有一道晶瑩的光——她哭了。我應(yīng)該安慰一下她,或者關(guān)切地問她為什么哭,但我始終沒有開口。面對綠凈時我就像面對頻出意外的生活,手足無措。

        方野,你聽說過天女山的故事嗎?綠凈開口了,也許是她想到了我們上次在書店的碰面,又或者是她想談點什么來打破我們之間許久未見的隔膜。

        天女山的故事有很多,你想說的是哪一個?我問道。

        一九五三年,省軍區(qū)的剿匪運動漸漸接近尾聲,大量土匪被解放軍消滅,而在天女山上盤踞的一股土匪已經(jīng)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他們知道早晚都要和解放軍的部隊交手。土匪頭子叫馬占南,早些年在東北軍當過兵,東三省淪陷后,他帶著一群散兵游勇在天女山上蓋起了山寨,當起了山大王。不到一年,山上就聚集了百十來號土匪。

        天女山是東西走向的山脈,越過天女山朝北走可以直達關(guān)外,現(xiàn)如今北邊山上還殘留著斷斷續(xù)續(xù)的明長城,山坡上偶爾能看見滾落下來的磚石,像是古老的垛墻脫落的牙齒。馬占南的土匪窩位于南側(cè)的一處山溝中,上山的路蜿蜒曲折,從上到下共有五道崗哨,易守難攻。半山腰有一座廢棄多年的舍榮寺,馬占南剛到天女山的時候就是在寺里落的腳。下了山往西走就是東里村,土匪來的第一年,村里的人就死的死,逃的逃——這些土匪在天女山一帶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直到一九四九年的夏天,馬占南突然規(guī)矩了不少,不再下山洗劫村莊,更不攔路搶劫了。有人說是因為馬占南的小兒子生了一場大病,他良心發(fā)現(xiàn),怕自己再為非作歹,老天會奪走唯一的兒子。也有人說是馬占南無意中在舍榮寺發(fā)現(xiàn)了兩件價值連城的文物,為了不被別人惦記,這才偃旗息鼓。

        一九五三年冬,馬占南的忠義堂里爆發(fā)了前所未有的矛盾,老二和老三爭吵的聲音在屋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老二說,共產(chǎn)黨指定是要清剿我們,與其等他們打上山,不如我們先試著和他們談判。話音未落,老三搶著說,談他媽的什么判,我?guī)е值軅兿律骄湍馨阉麄兪帐傲?!老二冷笑一聲說,你即便不知道共產(chǎn)黨的厲害,也要看清形勢,天下都是共產(chǎn)黨的了,你就算打贏了,你能保證他不會再來?老三擼起袖子說,當年熱河省政府保安團不也和我們打過,照樣屁滾尿流地回去了,你怎么就這么怕共產(chǎn)黨呢?老二說,我怕個屁,我他媽這些年打哪場仗?過?我是勸你掂量一下自己,共產(chǎn)黨沒兩把刷子能把老蔣都趕到臺灣去嗎?

        馬占南終于發(fā)話了。他摸著手里的駁殼槍,朝著彈夾哈了口氣,然后掏出一塊深紅色的絹布細細地擦拭。老二和老三還在怒目圓睜地對視著,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兩個坐下,道:我聽說共產(chǎn)黨對土匪是有分辨標準的,不如先和他們談?wù)劊纯此麄冊趺凑f。

        當晚,解放軍從四個方向開始向山寨進發(fā),北邊的部隊翻過天女山的緩坡,堵住了土匪逃跑的后路,剩下的部隊在東、西、南三面警戒,形成了對山寨的包圍之勢。當馬占南的手下報告解放軍的行動時,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派出一名土匪下山,請人來談判。三個小時后,手下帶回來一名長相儒雅的軍官,據(jù)說是山下部隊的政委。馬占南關(guān)上了會客室的門,談判開始。

        天上下起了雪,飛揚的雪花把天女山籠罩得神秘又模糊,門外的老二和老三心急如焚,全山寨人的命運此刻就掐在屋內(nèi)的兩個人手上。兩個小時后,馬占南打開門,面帶微笑地送走了這位軍官,隨即臉上露出一道愁容。老二問,大哥,怎么樣,談妥了沒?馬占南說,按照共產(chǎn)黨的標準,我們幾個大概率是活不成的。老三聽到這句,從腰間掏出手槍就要和山下的部隊拼命。馬占南喝住他說,但共產(chǎn)黨還說,如果投降的態(tài)度積極,可以從寬處理。老二問,條件是?馬占南嘆了口氣說,我答應(yīng)他們,下山后將那兩件文物交給政府。還沒說完,突然有個土匪報告說,大當家的,小少爺不見了!老二搭住馬占南的肩膀,低聲說,大哥,會不會是共產(chǎn)黨……沒等說完,老三一把搶過旁邊嘍啰的步槍,瞄準了下山的政委。馬占南拉下老三的胳膊時,锃亮的槍口已經(jīng)噴出火焰,子彈直追政委的后背而去。

        槍聲響徹了整個山谷,馬占南朝遠處望去,白雪遮住了嚴寒中的綠松,山腰上舍榮寺伽藍殿的灰瓦,頂著雪映出凄冷的月光。不久后,他看見一顆顆炮彈劃破冰雪織成的大網(wǎng),像流星一般落在他眼前。

        綠凈講完故事,汽車慢悠悠地開出隧道,車窗外是一片嫩青色的山巒,樹木青蔥,我看見它們有節(jié)奏地伸出柔軟的枝丫,隨著我們徐徐前進。我說,我家離你們東里村也不過就幾里路,我怎么沒聽過這個故事,不是你杜撰的吧?綠凈說,你忘了我之前買的那本《錦川縣志》嗎,上面就是這么寫的。我說,真沒想到,舍榮寺里還能有那么值錢的文物。綠凈說,舍榮寺就在我家附近,可惜我去縣城后很少回來,都快忘了那里是什么樣了。

        那你還回東里村嗎?

        我和你說過吧,我們搬到縣城后,只有過年才回東里村。

        我盡量不表現(xiàn)出失望,雖然我確實有些失落。轉(zhuǎn)過頭去,我發(fā)現(xiàn)綠凈在直勾勾地盯著我,她眼睛微瞇,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綠凈隨后告訴我,這次回錦川縣并不是休假,她們報社的日子現(xiàn)在不好過,電子閱讀擠壓了傳統(tǒng)報刊的生存空間,報社的領(lǐng)導正在想盡辦法改革。工資已經(jīng)遲發(fā)了兩個月,綠凈沒簽正式合同,是編外員工,這份工資在她眼里尤為重要。更何況,自從綠凈負責采編后,領(lǐng)導就調(diào)走了她這邊兩個老資歷的同事去了清閑崗位,綠凈的工作變得煩瑣起來。如今工資遲遲發(fā)不下來,報社改革進展緩慢,綠凈每天都如履薄冰,生怕在領(lǐng)導和同事兩邊都不討好。報社最近策劃了一個新欄目,叫“萬壑藏云”,方向是搜集和報道有價值的地方傳奇故事或人物,這種下鄉(xiāng)的活兒,理所當然地落到了綠凈頭上。她第一時間將調(diào)研地點選在了東里村,正好可以回村里的房子住一陣子。聽到這,我心里竟生出一陣歡喜。

        我忽然想起了姑爺失蹤的“傳奇”經(jīng)歷。姑爺消失在四年前的又一個雨夜。據(jù)母親說,那天晚上雨大得出了門都睜不開眼睛,雨點落在瓦片上的聲音驚心動魄。舍榮寺的妙音和尚央人在深夜敲開了姑奶家的大門,說妙音和尚突然腹痛難忍,正在禪房里打滾,求姑爺趕緊過去看看。姑爺不敢耽擱,跟著去了。雨水從房檐落下,在水泥地上匯成一股洪流,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當天晚上姑爺并未回來,姑奶以為夜深了,妙音和尚留姑爺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姑奶去舍榮寺尋人,才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人去廟空。妙音和尚不見了,姑爺也不見了。我聽過許多種說法,有人說妙音和尚實際上是姑爺?shù)挠H生父親,兩人佛前相認,大哭一場后妙音和尚決定還俗,回老家享天倫之樂,姑爺和他一并回去了。也有人說妙音和尚早有意讓姑爺皈依三寶,兩人在廟里長談佛法,最終姑爺于天明時受戒出家,與妙音和尚飄然而去。更有甚者說妙音和尚與姑爺是同性戀,兩個人一有機會就在佛堂里幽會,那晚兩個人決定一起淫奔。要命的是這個聽起來最離奇的版本還被人證實——有人見過妙音和尚與姑爺在天女山上鬼鬼祟祟地交談。我從來不信這些虛妄的猜測,可我總覺得,姑爺這個人身上應(yīng)該有更大的秘密。

        外人看來,我是在市里工作的記者,工作好,待遇好。我也沒臉說自己不是正式職工,只是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混日子,不像你,進了醫(yī)院穩(wěn)定又賺錢。要不是今天在車站遇見了你,我們大概沒機會再見面了吧。綠凈悵然說道。

        我嘆息一聲說,同是天涯淪落人,我的日子也沒好過到哪里去。

        半年前,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脫發(fā)越來越嚴重,每次洗頭時,大把的發(fā)絲隨著水流逃進下水道,像是枯葉掉落般自然。原本我并未在意,直到姑奶拿著一簍自家種的蘋果敲開了科室的門。她穿一件很干凈的棉襖,袖口處繡著一朵紅色的花,站在門口熱情地問我在哪里。從沒有親戚來單位探望過我,姑奶來了讓我很感動。她和我在醫(yī)院里散步時,細細地問了我工作忙不忙,食堂能不能吃飽。她還提到了綠凈。只在此處,我撒了謊,我說我已經(jīng)和綠凈在交往了。

        姑奶走后,我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查閱病歷后,我發(fā)現(xiàn)姑奶竟然患了哮喘。丈夫出走、兒子娶妻后,姑奶一直獨居,我知道這個病一旦發(fā)作,身邊沒人的話會很危險。我不由得替姑奶擔心起來。三天后,我不顧同事們的阻攔,請了長假。我想換個職業(yè),沒這么忙,離家再近點,能夠時常去探望姑奶。沒過多久,大學師兄老徐就找上了我。老徐是中醫(yī)世家出身,本身天賦高,還沒畢業(yè)就到處非法行醫(yī),治愈率很高,由此積累了許多人脈。坊間傳聞,我們醫(yī)科大學的副校長也找他過開方子,有了療效后還給他介紹過許多病人。老徐對我的辭職大加贊賞,我知道他肯定不是為了夸我才找我的。他準備開一間醫(yī)館,想拉我入伙。我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我們幾個老同學湊了五十萬,然后就開始跑手續(xù)。我們租了一間兩層的底商,一共二百平,一年租金十五萬,手續(xù)已經(jīng)跑得差不多了。我一直處于半?yún)⑴c的狀態(tài),畢竟與人交際應(yīng)酬不是我的強項,就在我以為萬事俱備時,老徐告訴我,行政審批沒有通過,醫(yī)館開業(yè)恐怕要拖到明年。我勸他不要著急,反正其他手續(xù)都下來了,損失的無非是一年半載的房租罷了。話是這樣說,可半年內(nèi)失業(yè)兩次,我實在是想回家休息一陣。

        綠凈聽罷,有些錯愕地看著我,眼睛里閃過一些復雜的光,先前是她心中苦悶,如今她知曉了我的遭遇,大概會覺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吧。沒想到她拍了拍我說,我相信你有能力,自己單干也很好啊,手續(xù)什么的都是小事兒。我看著她的眼睛,越發(fā)覺得她那專注明亮的眼神似乎我多年前就見過。

        我們是在哪里見的第一面呢?我冷不丁地問了出來。問她,也問自己。沒等她回答,我將車窗關(guān)上,不再理會窗外的風景。

        汽車開到天女山腳下的一處斜坡,我和綠凈下了車,打算走回去。這里是天女山的起始——蓮池村。綠凈家所在的東里村要往前走六七里地。天女山高聳入云,山上的綠樹雜亂地排列,隱匿著四周的景色。山谷中偶爾傳來幾聲灰白的蟬鳴,夕陽和樹木交織,整條大道顯出柔和的色彩。我和她拉著行李箱走過了一條隧道,跨過錦河的支流,我在河邊打了個水漂,石片蹦蹦跳跳地飛出去老遠。

        你應(yīng)該知道吧,你姑奶失蹤了。綠凈突然說道。我猛地停住了腳步,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問她。

        她是去找姑爺了嗎?還是去城里看兒子了?不,她不會去兒子家的??删退阋鲞h門,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呢?我心里一緊,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我告訴過她,說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時給我打電話,她怕麻煩我,給我打電話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人一旦上了歲數(shù)就會變得孩子氣,倔強。我知道姑奶是個硬氣的人,不會求人,可她究竟會去哪里呢?我陷入了思索,竟忘了和綠凈說一聲再見。

        進門后,我發(fā)現(xiàn)家里的一切還是沒變,父親出去干農(nóng)活了,母親在家正準備晚飯。紅瓦旁的煙囪冒出縷縷輕煙,我聞到了熟悉的松針點火、木柴燃燒的氣味。天井中央是一張石桌,我坐在桌子前品嘗父親中午喝剩的普洱茶,望著眼前植被茂盛的天女山。

        父親進院子時看見了我,問我什么時候回來的,母親也從廚房鉆出來嗔怪道,你回來了怎么不說一聲?我親昵地抱了抱母親,說,好容易有空了,火急火燎地想回來,就沒給你們打電話。隨后我責怪他們?yōu)槭裁床粚⒐媚淌й櫟南⒏嬖V我,他們說我如果知道姑奶失蹤了,一定會回來找,勢必要耽誤工作,就沒告訴我。我明白,在他們心里,一切都大不過我那份體面的工作。我細心聆聽父母的教誨,一一答應(yīng)著他們的要求,“辭職”這兩個字使我如鯁在喉,如此一想,逃離這個家的愿望不住地在腦海中閃現(xiàn)。整個晚上我都在期待,期待著老徐告訴我手續(xù)辦下來了,醫(yī)館能正式開業(yè)了,只可惜這是我無聊的幻想。拉開窗簾,清冷的月光穿過對面山坡上的榆樹,在院里留下一道道細細的月痕,我想到了姑奶一個人坐在她家炕頭的身影。

        在家住了幾天后,我決定去綠凈家串串門,順便問問她的調(diào)研完成得怎么樣了。我跨上父親的二八大杠,慢悠悠地朝東里村騎去。綠凈家在村口,往深處走就是進山的路,站在門口向北望,我一眼就看見了舍榮寺紅色的山門。相傳舍榮寺建于明代,在天女山的半山腰上。寺里有一條上山的路,爬上去可以看見大大小小二十八座磚塔。磚塔是土黃色的,每座大概有兩三人高,底部粗,頂部尖,玉米一般。正想著,我聽見院內(nèi)有腳步聲,應(yīng)該是綠凈出來了。我敲了敲門說,是我,方野。

        門沒鎖,進來吧。綠凈的聲音從門里傳來。

        我推門進去,綠凈站在天井中央,金色的陽光撲在回廊上,透過上面一些嫩綠的紫藤蘿枝條,光線和影子細密地鋪在地上。她頭頂著明亮的藤蘿花,上身著一件淺藍色的繡花襯衣,下身是一條黑色魚尾裙,眉毛細長,雙目含光。

        氣色不錯啊,看來工作很順利。

        在這兒采訪的第一件事是和人攀親戚,這對我來講可不容易。綠凈疲憊地說道。

        有啥犯怵的,就當串親戚了。

        你呢,有沒有你姑奶的消息?

        沒有。我站在綠凈家的圍墻旁,望著另一邊的姑奶家。綠凈說,在我看來,你姑奶是有計劃地離開的,基本可以排除遭遇危險的情況。我說,你怎么知道?綠凈指著隔壁姑奶家的院子說,你看,院子被打掃得很干凈,各種工具都擺放得很整齊,門窗緊鎖,一看就是收拾好了才放心出門的。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里再次盤算著姑奶可能去的地方。

        良久,綠凈也學著我的樣子將兩臂交叉攤在圍墻上,說,這幾天我覺得住在鄉(xiāng)下也挺好的,能上山能下河,還能去各個親戚朋友家串門。你小時候就是這樣過來的吧?記得一次我看見你姑奶在隔壁拿著個鈴鐺哄著你玩,那時候很羨慕你有這么好的親戚。

        原來你也見過那個鈴鐺。我不記得綠凈說的這件事,但是心里暗暗驚訝于她的記憶力竟如此好。

        我記得,那個鈴鐺還怪好看的,哪兒來的,不會是祖?zhèn)鞯陌??綠凈打趣道。

        現(xiàn)在換我給你講故事了。我清了清嗓子說。

        九歲那年的臘月,我聽說姑奶家在包餑餑,向來喜歡吃黏餑餑的我非要去她家里。天上下著細細的雪,落在地上如波動的湖水一般,北風逼得我加快步伐,直到我看見東里村的炊煙才放慢了腳步。姑奶家的門是朝西開的,我在門口高聲喊著她。她拉我進屋的時候說,都下雪了怎么還亂跑?說著拿起電話給父親打去報了平安。進屋之后我身上立即暖了起來,一粒粒雪花在我的頭發(fā)上化,姑奶用笤帚替我撣去雪花,剛掃幾下,雪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東屋里有一面大鏡子,我瞥見自己長到了老姑奶下巴的高度,鏡子下是紫紅色的老式板柜,我連忙跑到炕頭去坐著,滾燙的熱氣從腳下直沖天靈蓋,我覺得幸福極了??簧蠑[放著一口缸,大概有水缸的一半大小,里面是金黃色的大黃米面,旁邊還有個鋁盆,盛著暗紅色的豆餡。姑奶盤腿坐在炕上,我在一旁看她包餑餑。

        快十點的時候,姑奶讓我在她家睡,說外面下雪也不方便回去。我說,那你給我講個故事,不然我睡不著。這似乎難不倒她,她不緊不慢地將豆餡揉進面團里,給我講了一個洪水的故事。

        一九六二年,那時姑奶很小,個頭剛剛高過東屋口的水缸。七月的某一天,天女山史無前例地起了山火。那天的傍晚,姑奶正在天女山上玩,下山的時候,烏云壓得很低,像一床絮滿棉花的被子,姑奶未想過會變天,直至一道閃電劈在她的身后,幾棵松樹噌的一下燃燒起來。在她遲疑的半分鐘內(nèi),山火蔓延開來,如一頭野獸般肆虐,她眼前一黑,幾乎睜不開眼睛,只能憑記憶去尋找下山的路。最終,姑奶跑進舍榮寺躲避。凌晨時分,天降暴雨,熄滅了山火,但緊接著洪水就來了。姑奶始終記得洪水的恐怖,那時她躲在西邊的禪房里瑟瑟發(fā)抖,雨水和汗水浸濕了衣裳,姑奶徹夜難眠,她聽不見任何人和牲畜的聲音,只有洪水拍打錦河兩岸發(fā)出的澎湃聲響,一陣高過一陣。雨停之后,她走了出來,伽藍殿已經(jīng)被山火燒毀,只剩下一堆破瓦殘垣。在廢墟中,姑奶發(fā)現(xiàn)了一枚做工考究的鈴鐸。講到這兒,姑奶從板柜里拿出這件歷經(jīng)滄桑的寶物。

        鈴鐸的直徑約十公分,像是青銅所制。內(nèi)系一銅珠,頂端有柄,上面有一些復雜的圖案,不過經(jīng)歷時間的沉淀,圖案已經(jīng)變得很淺。我迫切地想聽聽它的聲音。

        姑奶將它掛在墻上的一顆長鐵釘上,我將窗戶開一條小縫,期待著有風吹過。

        寶鐸一響,我閉上眼睛,感受著銅珠與內(nèi)壁發(fā)生碰撞產(chǎn)生的震顫,腦海中舊日的場景向我襲來:天女山人煙稀少,山路兩側(cè)的二月蘭紫得艷麗。洪水拍打著河岸的聲音逐漸遠去,沒一會兒我便昏昏欲睡。

        睡前講這么驚險的故事,這是怕你睡得太死嗎?綠凈笑著說。

        我想,是因為,這是姑奶一生中最傳奇的經(jīng)歷了吧。我說道。

        綠凈對姑奶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她說報社的“萬壑藏云”欄目完全可以對姑奶進行一次深入報道,有了這個目標,她對于找尋姑奶的渴望甚至超過了我。那天中午,綠凈打了許多電話,拜托了她在各個單位的朋友,一有老年人走失的消息就立刻收集來給她。綠凈叫我放心,沒準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

        五天后的傍晚,綠凈邀請我去她家吃晚飯。天色將晚,她正坐在院子里砸杏仁。砸完后她對我說,你把杏仁磨碎,我去燒火。綠凈抱來一小把干松針和一捆柴火,用火柴點燃松針,再將樹枝折成小段送進灶膛。我在廚房里屋磨杏仁,看著屋子漸漸被煙霧占領(lǐng),灶膛里傳來樹枝燃燒的噼啪聲,我有種和綠凈在一起過日子的錯覺。

        吃飯的時候,我終于問道,是不是姑奶有消息了?綠凈說,恰恰相反,是另一個人的消息。

        誰?

        馬響。他是你姑爺吧。

        他還活著?

        據(jù)綠凈說,姑爺是在北京的一個文物市場被警察抓獲的,連同他一起被抓的還有戴著假發(fā)的妙音和尚,罪名是倒賣文物,少說也要判個十年八年。在一番調(diào)查后,一樁陳年往事,緩緩浮出水面。

        一九五三年冬,天女山剿匪行動在紛揚的大雪中宣告勝利。軍分區(qū)獨立團政委被匪首從背后打槍,命中的那一槍打在了右肩上。政委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已經(jīng)決定投降的土匪為何會突然發(fā)難。養(yǎng)傷期間,他詢問了剿匪的結(jié)果,警衛(wèi)員告訴他,三名匪首被炮彈當場炸死,剩余的土匪大多被殲滅,約有三四個逃下山去。后來核對土匪人數(shù)時,沒人能確定逃走的到底是三人還是四人。在兩年后的運動中,錦川縣和周圍的兩個縣揪出了三個現(xiàn)行反革命,他們對自己當年在天女山上當土匪的事供認不諱,最終被處以槍決。

        剿匪那天中午,馬占南六歲的小兒子馬響追著一只松鼠下山去了,山路陡峭,腳下的碎石讓他一骨碌地滾了下去,一頭撞在了松樹上。晚上,馬響被槍聲驚醒,山寨生活讓他對槍聲格外地敏感,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舍榮寺的門口。在炮火驚天動地的嘶吼中,馬響躲在伽藍殿的角落里,牙齒打戰(zhàn),腦袋炸裂一般地疼痛。幸運的是,出于對古建筑的保護,舍榮寺不在炮火覆蓋范圍內(nèi),馬響因此躲過一劫。許多年后,馬響再回到天女山下定居時,妙音和尚在一次偶遇時憑借他脖子后頭的胎記確認了他的身份。妙音和尚就是當年向馬占南報告馬響失蹤的那名土匪,那一年他十六歲。逃出天女山后,在外游蕩的他忽然想起來馬占南在舍榮寺尋到的珍貴文物,四處打探后他發(fā)現(xiàn)解放軍在戰(zhàn)后并未找到文物,他知道馬占南早就將其藏起來了。第二年他偷偷返回天女山,在舍榮寺出家,法號妙音。

        馬響與和尚相認后,才知道自己的父親當年在天女山留下了奇珍異寶,他們兩個一起開始了漫長的山中尋寶。直到十四年前,馬響終于在舍榮寺伽藍殿的原址挖出了一塊深紅色的絹布,上面繡著四句詩:

        塔凌霄漢起,鐘喚海潮回。天女將花至,龍王獻寶來。

        馬響如夢方醒,他堅信,文物一定藏在山上那二十八座遼代磚塔中。妙音和尚與馬響用了差不多十年的時間偷偷地將二十八座磚塔的底座全部掘開,最終發(fā)現(xiàn)了一個精美的紫檀木盒子,里面是一顆遼代高僧的真身舍利。

        我姑爺居然是土匪的后代?我大口大口地喝著杏仁粥說道。

        誰能想到呢,這次我們東里村算是出名了。

        你終于有題材可以寫了,我姑爺多傳奇啊。

        你不介意嗎?

        老王八蛋拋妻棄子,倒賣文物,他活該。我怒道。

        有件事兒倒是奇怪,綠凈說,明明你姑爺已經(jīng)歸案,為什么警方只找到了那顆舍利子?另一件文物哪兒去了呢?

        這就要靠你這大記者去挖掘啦。我放下筷子說道。

        吃過飯,天還沒黑,橘紅色的晚霞掛在天邊遲遲不肯退去,綠凈和我坐在天井下納涼。她摩挲著茶杯說,有空的話我建議你從我們家翻進隔壁去看看吧。我不解。綠凈說,前兩天我打算退掉在市區(qū)租的房子,在網(wǎng)上碰巧看見了你姑奶家的房子在賣,標題是賣房尋母,底下好多人問價格的。我說,現(xiàn)在鄉(xiāng)下的房子成香餑餑了嗎?綠凈撇了撇嘴說,有錢人在城里住膩了就開始向往田園了唄。我對我表叔是很厭煩的,他明明不想找姑奶還非要裝出一副孝順的樣子,事實上他只在縣城里草草地找了一圈就對外宣稱姑奶不會再回來了。至于什么“賣房尋母”,不過是他想要抬高房價打的幌子罷了。

        我有些難過,轉(zhuǎn)過頭去望向隔壁的院落,我仿佛看見了姑奶,她背對著窗口,頭發(fā)花白,眼神倦怠,臉上布滿了歲月的年輪,等待她不會回來的丈夫和兒子。

        姑奶的骨灰是在我到家的第二周運回東里村的,送骨灰的是市火葬場的工作人員,他們說姑奶在徒步去市長途汽車站時哮喘病發(fā)作,倒在路邊,等到人發(fā)現(xiàn)她時已經(jīng)晚了。工作人員掏出一張市區(qū)開往錦川縣的車票,說是在姑奶口袋里發(fā)現(xiàn)的。表叔在接到他母親的骨灰時放聲大哭,由兩個親戚攙扶著進了家門,當天院子里便支起了黑色的靈棚,請了樂隊敲鑼打鼓地吹了一天一夜。到場的親朋好友都稱贊起了表叔的孝順,他確實哭得撕心裂肺,幾乎一天沒有進食。晚上,有人勸他進屋歇一會兒,表叔扯著沙啞的嗓子說,我一定要給我媽買最好的墳地,哪里風水好就把她葬在哪里,誰也不許攔著我。

        綠凈走了過來,我低聲對她說了句謝謝,我知道門口的訃告是她代寫的。她對我說,想哭就哭吧。我沒有哭,看著表叔哭得厲害,心里面對他的怨氣已經(jīng)消了幾分。綠凈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把手機遞給了我,我赫然看見租房平臺上的“賣房尋母”與時俱進地變成了“賣房葬母”。我走到父親身邊,拿給父親看,問道,表叔是很缺錢嗎,缺到這份兒上了?父親的眉毛擰在一起,憤怒地說,狗屁,他好幾年前就盯上這房子了,一心想賣掉給自己還城里的房貸,現(xiàn)在你姑奶去世了,他可算得逞了。

        父親坐了一會兒便說自己的胃病犯了,要回家吃藥,我知道他是不想再看這拙劣的表演了,但是我家總歸要有人在這兒幫忙,父親讓我留下。我想起今天的天氣預報說會有大暴雨,便叫來綠凈,煩她送父親回家。

        綠凈前腳剛回來,暴雨就如約而至了。

        我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吃早飯的時候我覺得桌子上的氣氛十分凝重,我以為是父親沉浸在悲痛和憤怒中還沒能平復心情。不料父親開口說,昨天東里村的姑娘送我回來,她說讓我等你的醫(yī)館開業(yè)之后抓幾服好中藥回來,你不是在醫(yī)院上班嗎?怎么跑去開醫(yī)館了?沉默良久,我說,我是擔心姑奶的身體,想換個清閑的工作多陪陪她,更何況我覺得我不適合在醫(yī)院工作,這次回家之前就請了長假?,F(xiàn)在和幾個朋友準備合伙開家醫(yī)館。父親沉著臉說,你姑奶已經(jīng)不用你照顧了。你倒給我說說,醫(yī)院哪里就不適合你工作了?怎么別人都能做下去,你就不能呢?父親逐漸加重的語氣山岳一樣向我壓來,一口米飯堵在了我的喉嚨里,我有些哽咽,感覺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我說,別人適合的我不一定適合。父親說,萬一你要是賠了,后半輩子怎么辦?難道指著我們養(yǎng)你、替你還債嗎?我站起來說,還沒開業(yè)呢你憑什么說我會賠!說完,我憤然離席。

        姑奶頭七過后,表叔給我打了個電話,接電話之前我就知道他沒憋好屁。

        侄子啊,有個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表叔你直說就行。我不冷不熱地說道。

        你看,表叔家里現(xiàn)在也不富裕,孩子要上學,房貸還沒還完。你看,我媽也是你姑奶,她跟你們家是一個姓對不對?

        表叔你有話直說就行。我重復道。

        我是琢磨哈,你看我們家的地早就賣了,現(xiàn)在公墓也不便宜,表叔這手頭實在是有些緊,我媽這骨灰能不能埋到你們家墳地里去啊,你們畢竟是一家子是吧,況且我媽生前也挺疼你的。當然了,我也不是說不孝順,是真有困難,你看你和你爸商量一下,行不行?

        我一字一頓地答應(yīng)了他。

        翌日,我扛著鐵鍬朝舍榮寺走去,路過綠凈家時,我停了下來。我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有見過她了,她給我發(fā)的消息我也沒有回復,她大概也能猜出來,因為她說漏了我辭職創(chuàng)業(yè)的事,我在生她的氣。在門口立了一會兒后,我還是走了。

        我到舍榮寺門口時,綠凈居然也在,她朝我揮了揮手,我有些窘迫地笑了一下,算是回應(yīng)。

        舍榮寺是一座小到不能再小的寺廟,進入山門之后有一大片空地,穿過去就來到了寺廟的主體建筑——天王殿,大殿的地勢高,需要走五十七級臺階才能上去。到了殿外我才看清這里的寒酸,由于伽藍殿被毀,整座寺廟只剩這一座大殿,殿內(nèi)也只有一尊佛像,東、西兩側(cè)是兩間禪房,這就是舍榮寺的全部了。殿中香霧彌漫,我一眼就看見了香案上姑奶的骨灰盒。

        我抱著姑奶的骨灰穿過天王殿,眼前是寺院的圍墻,中間開了一道鐵門,門后是上天女山的石階。年代久遠,圍墻已經(jīng)褪色,紅色中透著慘白,鐵門上布滿了銹跡,展示著一種禁忌的威嚴。高山靜穆,林木聳立,我能聽見熱風卷動樹葉的細微聲響,前殿的香火氣徐徐向山上飄去,太陽被緩緩行進的積云遮住,上山的路陡然間失去了光照。我想到死去的姑奶,心情逐漸被悲傷占據(jù)。

        我轉(zhuǎn)過頭對綠凈說,敢翻過去嗎?綠凈說,有什么不敢的,你蹲下。綠凈的動作簡單迅速,踩著我的肩膀就爬上了圍墻,我將姑奶的骨灰遞給她,她抱著骨灰安全地落了地。隨后我也帶著鐵鍬翻了進去。

        我們一同踏上石階,周圍綠色的枝杈像哨兵一樣時時攔住我們的去路,綠凈走在前面用鐵鍬替我撥開樹枝,我懷抱著骨灰小心地走在后面。四周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響聲,透過重重枝葉進入我的腦海,如一陣陣翻起的波浪,我仿佛聽見了遙遠的歌聲與呼喚。那聲音像流水一般推著我前進。我飛快地朝前奔去,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直到我看見了一棵天女木蘭,碧綠的葉子在澄凈的天空下顯得深邃而旺盛,木蘭花瓣如少女的肌膚般細嫩。姑奶的鈴鐸像整座山結(jié)出的最堅硬的果實,高高地掛在樹枝上,任憑微風將它的聲響傳到天女山的每一個角落。

        就是這里了,我對綠凈說道。

        處理完姑奶的后事,我以替姑奶收拾屋子為名向表叔要來了姑奶家的鑰匙,在房子沒賣出去前,我還能住一陣子,不至于再看父母的白眼。如此綠凈便和我成了一墻之隔的鄰居,她仍是白天出去采訪,晚上回來寫稿,每天在手機上和我聊采訪的趣事,偶爾我還能聞到她家飄來的杏仁粥的香味。

        周末這天,方志辦的老隋約我去城里喝酒,下午的時候我動身去了縣城。離吃飯的時間還早,我就去附近的新華書店逛了逛,在貨架上我注意到最新修訂的《錦川縣志》已經(jīng)出版了,我在想要不要買一本,萬一吃飯的時候我管老隋要他說沒有呢。

        不料,酒過三巡,老隋得意揚揚地拿出一本《錦川縣志》,向我炫耀他的工作成果,我也拿出一本,我們一齊笑了。

        當我?guī)е鴥杀究h志回到東里村時,綠凈給我發(fā)來一條消息,她的深入報道《走近馬響——天女山剿匪始末》在報社的“萬壑藏云”欄目一經(jīng)刊出就廣受好評,她終于獲得了領(lǐng)導和同行們的認可。我心里暗暗替她高興。走到門口,看見她屋內(nèi)的燈還亮著,我將一本新版的《錦川縣志》放在她家門口。

        晚上,我感覺腹腔內(nèi)翻江倒海,輾轉(zhuǎn)不能入睡,想著隨便翻翻這本縣志,無意間看到了這一段文字:

        明萬歷四年,舍榮寺依遼代磚塔立。后十余年,錦川縣溢,寺為暴汛所壞,死者百十人。后二十年,皆會一洪災(zāi),然每土人輒能先知,攜家避難。州司頗疑之,命檢勘,始知寺守一鐸,災(zāi)異之際,寶鐸外有霧,內(nèi)有鏗鏘,謂之聽霧鐸。

        我合上書,沉沉睡去。半睡半醒間,我似乎聽見了綠凈的聲音,她對我說,謝謝你的書,也許我已經(jīng)知道另一件文物是什么了,你想知道嗎?我點點頭,心領(lǐng)神會地笑了。

        第二天叫我起床的是老徐的電話,他在那頭眉飛色舞地告訴我行政審批已經(jīng)搞定,我們的醫(yī)館不日就能開業(yè),我趕緊抽自己一個嘴巴,發(fā)現(xiàn)不是在做夢。掛掉電話,我跑出屋子想告訴隔壁的綠凈,我終于不是無業(yè)游民了。

        來到院子里,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睡到了下午,朝西邊看去,綠凈正趴在她家墻上,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聽霧鐸清脆的響聲再次叩擊著我的耳膜,回憶隨著天女山下的錦河奔騰地向往日倒去,我看見姑奶提著聽霧鐸在陪我玩,我隨著鐸聲轉(zhuǎn)著圈地邊跑邊笑。時間倏然停滯,童年的我望向西邊,一個女孩雙手扶著墻頭,專注地看著我。午后的太陽慵懶地搭在她那兩條麻花辮上,紅瓦伸出屋檐,滴著昨晚未干的雨水,天井的回廊上,紫藤蘿的花香勾勒出她發(fā)光的身軀。那是我初次見綠凈,她的眼睛里閃著空靈斑斕的光。

        責任編輯: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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