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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的土葬

        2025-04-07 00:00:00穆牧
        海外文摘 2025年4期

        幾天前,為了給媽媽尋一塊墓地,我和爸爸一同去了位于柏林卡爾斯霍斯特區(qū)的墓園。爸爸已經(jīng)事先物色好了一個位置。他說:“你覺得這兒怎么樣?光線充足,太陽總能照過來,不像那邊那么陰。小教堂也在附近,你媽在這兒不會孤單,有人陪?!?/p>

        我點點頭,說:“我覺得挺好。不孤單,但還算安靜。這個位置也好找?!蔽覀兊膶υ捖犐先ゾ拖駜蓚€正在夸贊房子優(yōu)點的房產(chǎn)經(jīng)紀(jì)人。接著,我倆看向冰冷的地面,這里將會被挖出一個洞。想到這兒,眼淚突然順著我的臉頰滑落下來。

        媽媽臨終前表示,她絕不愿意被火葬。我不知道為什么這一點對她如此重要。也許作為出生在戰(zhàn)爭年代的孩子,她這一生已經(jīng)受夠了戰(zhàn)火,所以在最后時刻不想再以身蹈火。也許她想到了所有那些喜劇電影里的場景:骨灰被嬉鬧著隨意拋揚,然后隨風(fēng)逝去。也許她只是想被土葬:一副棺材,一位牧師,一個儀式,一塊墓碑,數(shù)捧鮮花,秋天就會有人來掃墓。

        當(dāng)我還是個孩子時,媽媽會突然在11月的某天說:“今天我們?nèi)タ茨棠?。”最開始我還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因為我奶奶已經(jīng)死了。接著我們會一起去墓地,因為那天是亡靈星期日。對我父母來說,這是一個他們從不會忽略的傳統(tǒng)。

        在這片墓園里,許多親人就埋葬在媽媽附近,來到墓園總會讓我想起他們。我的曾祖父母、祖父母,還有一個失蹤于1945年、我?guī)缀鯖]有見過的叔叔。從前,在我小時候的亡靈星期日,我總會圍繞著這些死去的親戚編出各種故事,而他們和我擁有相同的姓氏。我編造出他們的模樣、住址,他們是貧窮還是富貴,以及他們在戰(zhàn)爭年代如何掙扎求生。也許這就是亡靈星期日存在的意義——懷念那些曾鮮活存在的生命。

        后來我不再去墓園了,大概是因為年紀(jì)越長,就越希望離死亡更遠一些。有時候我會和朋友們談起希望怎樣死去,就好像我們有得選似的,接著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美國導(dǎo)演比利·懷爾德的名言:生龍活虎地活到104歲,然后被我那年輕小情人的丈夫開槍打死。

        我相信,媽媽會理解我的恐懼。當(dāng)家庭女醫(yī)生最終著急忙慌地準(zhǔn)備把她往醫(yī)院送時,她的癌癥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晚期。媽媽對爸爸說:“格哈德,我們明天再去吧。今天我去不了,我約了做頭發(fā)?!庇谑轻t(yī)院和死亡都得稍稍往后排,得等媽媽好好做完頭發(fā)。這也是我深愛媽媽的原因:她向來分得清輕重緩急。

        爸爸預(yù)訂了兩塊墓地。一塊給媽媽,緊挨著她的一塊留給他自己。墓園的工作人員——一位年長的女士告訴我們,可惜近來選擇土葬的人越來越少了。大多數(shù)人如今都選擇火化,這也導(dǎo)致墓園發(fā)生了變化:墓穴和墓碑都越來越小,墓志銘也是。當(dāng)她在計算器上替我們敲出兩塊老派墓地20年的價錢時,她的聲音聽上去幾乎是愉快而振奮的。

        我近些日子尋找殯儀館時,常常注意到人們可以預(yù)訂被稱為“個性化喪葬”的服務(wù)??梢栽趪膺M行“空葬”,就是讓一架直升機把骨灰拋撒到空中。也有“花壇葬”,將遺體和稻草、新鮮草莖一起放在一個特制容器中靜置40天,在微生物的幫助下變成腐殖質(zhì),這樣故去的親人會變成花土,以另一種形式繼續(xù)存在。而“水晶葬”則會把骨灰做成生命晶石,我猜親屬們大概可以將這特別的水晶放在書架上,有客來訪并詢問這漂亮裝飾的來歷時,我就可以說:“這是我媽。”

        哎,如果我跟媽媽說要為她選擇這些個性化喪葬中的一種,她估計會強烈抗議,到現(xiàn)在都不愿離開人世。

        在回家的路上,爸爸輕聲說,他這輩子過得很幸福?!皳碛羞@么多幸福簡直算得上離譜了,約亨。”他17歲時與我的媽媽相識,那時她15歲。自那以后他們攜手共度,一起面對人生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至今已有72年。

        我們曾經(jīng)一起住的那棟老房子現(xiàn)在幾乎空蕩蕩了。只有爸爸還住在那兒,像一個守衛(wèi)著那里的善良幽靈。這個晚上,他尋找著葬禮上要用的音樂:貝多芬的一首歡快的奏鳴曲。爸爸常常彈奏那首曲子,媽媽以前就坐在客廳里靜靜地聽,又或者她聽膩了,就會把電視的聲音調(diào)大一點。這是我記憶里關(guān)于父母的永恒畫面:爸爸坐在鋼琴旁彈,媽媽在一旁聽?!艾F(xiàn)在我該為誰而彈呢?”爸爸說。

        在媽媽下葬的那一天,墓園的地上鋪了薄薄一層雪。我們站在那塊很容易找到的墓地旁,這里離小教堂不遠,有人陪伴,不會覺得孤單,但也同樣寧靜。然后,太陽出來了。

        編輯:周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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