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超市不是什么大型超市,位置就在湯偉他們現(xiàn)在的小區(qū)北門對面,那地方原來一直關著,玻璃灰蒙蒙的,從外邊都看不到里頭,可最近突然開了。讓湯偉想不到的是那里原來是一個很大的地下商場,這可以說算是湯偉家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了。湯偉認為這是一件好事,起碼他和李米以后不用再走很遠的路去買菜了。
那天,小區(qū)北面的學校出了件讓人感到恐怖的事。有人突然在校門口掏出一把刀來,那把刀據(jù)說有一尺多長,那時候正值孩子們放學,孩子們一時都慌了,尖叫著亂跑,那個持刀者堵在西邊那個路口上,好像也慌了,不知道該朝哪個孩子下手,好在這個持刀者很快就被人們制服了。
人們從后面沖上前去直接把那個人踩在了腳下,湯偉注意到了,那些人是直接用腳踩住了那人的臉,那張臉都被踩變形了。那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長的樣子看上去還算善良。所以湯偉對李米說要防著那些看上去長相善良的人:“也許他們什么都做得出來?!?/p>
湯偉的父親那天也在現(xiàn)場,他那天跟著李米和湯偉去買菜。他受到了刺激,大叫起來。那種場面不受刺激才怪呢,但他居然想要沖過去,現(xiàn)場和他離得很遠,他與那個持刀者之間有許多慌亂奔跑的人,人們其實都不知道自己該朝什么地方跑。湯偉的父親一時半會兒根本就擠不過去。他一邊擠一邊大聲叫,叫的聲音大極了,這可能直接影響到了那個持刀者一般人看不出湯偉的父親有病,阿爾茨海默病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湯偉父親的身體還不錯,不知怎么就得了這種病,他當兵的時候還去過越南,后來就回來了,當然活著的所有人都回來了,他和他的許多戰(zhàn)友現(xiàn)在歲數(shù)都不小了。
“快跑,快跑,快跑開……
“快跑,快跑,快跑開……
“快跑,快跑,快跑開……
湯偉父親那天的喊聲可真是不小,他想指揮那些人,讓他們朝自己這邊跑。
湯偉和妻子李米商量好了,要再陪父親去做一次系統(tǒng)檢查?!暗高€好,但愿沒有加重?!崩蠲渍f?!暗孟襁@幾天又嚴重了點。”湯偉小聲說。
問題是他們不能把父親自己放在家里,所以他們現(xiàn)在無論走到哪兒都要把父親帶上,或者是起碼有一個人陪著他。
“簡直就像帶著一個小孩?!崩蠲仔÷晫珎フf。
“就當他是一個小孩?!睖珎ヒ残÷曊f。
“這一點都不好笑?!崩蠲渍f。
“是不好笑。”湯偉搖搖頭。
“人最好別老?!崩蠲渍f。
“人最好光活年輕?!睖珎ビ谑强嘈α似饋?。
李米也跟著笑,但兩人都笑得很心酸。
說來好笑,李米和湯偉發(fā)現(xiàn)父親得了阿爾茨海默病是在一個偶然的場合。那次也是在街上,是在西米胡同,那條胡同又叫錫米胡同。李米和湯偉陪父親從飯店出來,因為飯店離家不遠,他們是走著去走著回。去的時候忽然有個年輕人從路邊走過來,很有禮貌地問湯偉他們愿意不愿意暫時當一下群眾演員,如果當夠一天可以掙到五十元。
“大爺氣質(zhì)真好,上鏡也許會很不錯?!?/p>
那個年輕人還說到時候可以給安排C位。
湯偉當時就謝絕了,說他們正準備去吃飯,不會有這個時間。那條街很窄,現(xiàn)在想找出那么窄的街還不好辦。正因為是這么一條窄街,有關部門才允許那個劇組在這地方拍戲。讓李米和湯偉想不到的是,他們一頓飯吃完了,外面的戲還沒拍完。戲的情節(jié)后來李米和湯偉也都聽人們說了,是古裝戲,也就是打打殺殺,一個人想要殺人,另外一群人不想自己被殺。這種戲一般都會挺好看,鮮血和刀光都是比較刺激人的,這兩樣東西擱哪兒都比較嚇人。那一群人,也就是那一群專業(yè)演員和群眾演員也都是剛剛吃過盒飯就又重新開始了。因為取景的問題,他們就在飯店門口拍,一個持刀的演員背朝著飯店門口,太陽斜灑下來,是很不錯的側逆光,飯店門口的天竺葵很鮮亮,因為那個電視劇就叫作《無敵天竺葵》,導演不知道讓人從什么地方拉來了一車大紅色的天竺葵。
那個持刀人背對著飯店門口,站在那里揮舞手里的刀子,湯偉都沒看到父親是怎么一下子撲了上去,把那個揮舞砍刀的人給放倒的。湯偉想不到父親的身手還真可以,不愧當年是部隊特務連的。
“特務連的人都有那么兩下子。”湯偉對李米說。
“但問題是人人都能看得出那是在拍戲?!崩蠲渍f。
“是啊,那些人穿的都是古裝?!睖珎ヒ舱f。
“你爸也應該明白流氓不會穿上古裝上街打架?!崩蠲仔α似饋?,“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腦子出了什么問題?”
但這次還不算什么,那一次在公交車上才讓人感到意外,只不過那件事湯偉沒有跟李米說。那天湯偉帶著父親坐公共汽車出去兜圈兒,一上車湯偉的父親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那是個誰?”湯偉就左右看看,車上本來也沒幾個人,湯偉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熟人。車到站,有兩個人站起來了,突然有什么東西從一個年輕女子的身上掉了下來,應該是從提袋里掉出來的,那兩個圓圓的東西一下子就掉在了離湯偉父親不遠的地方,是兩個山竹。這兩個小手雷一樣的東西被湯偉的父親看到了,讓湯偉大吃一驚的是,父親猛地一撲,一下子越過了自己把那兩個東西壓在了身下。
“快跑,快跑。
“快跑,快跑?!?/p>
父親大聲喊著,并且用身子把那兩個東西死死壓住。
車上的人都大吃一驚,后邊的人不知道前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前邊的司機也不知道身后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車里一片慌亂,不知道什么東西被老先生壓在了身下。
“是炸彈嗎?”不知誰半開玩笑地問了一句。
“哪有什么炸彈,是兩個山竹。”
那個年輕女子笑了起來,那應該是從她的塑料提袋里掉出來的東西,但她馬上不再笑,因為車上的人都在用那種眼光看著她,同時也看著湯偉的父親。
“天哪,他以為那是個炸彈?!庇腥嗽诤筮呅÷曊f。
關于父親的問題,湯偉問了一下在醫(yī)院里工作的發(fā)小遠真。遠真賊瘦,援外在非洲整整待了六年,喜歡上了喝咖啡,而且必須是盧旺達的咖啡。雖然他是一位牙科大夫,但有什么事湯偉總是喜歡聽他的。湯偉從他那里第一次聽到了“阿爾茨海默病”這個詞。湯偉在網(wǎng)上查閱,得到的一個簡潔的答復是,這些病人一般都會對以前的事記得很清楚,而對現(xiàn)在的事情反而記不清楚或完全弄不清,這種病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老年癡呆。
“這么下去你爸以后有可能會認不出你。”遠真說。
“那可怎么辦?”湯偉說。
“這誰也沒有辦法。而且他還會一次次找不到家。”遠真又說,問題是誰家也沒有辦法總是讓一個人跟著他。雇工是最好的辦法,但一般人又沒那么多錢。現(xiàn)在的雇工一個月最少也得六千多塊。”
“真要命!”湯偉說。
因為父親的病,湯偉最近一直很抑郁,釣魚啊,打牌啊,都跟他沒了關系。他最近倒是在家里讀了不少名著,但那些名著讓他很倒胃口,遠遠沒有當年讀的時候那種沖動,尤其是那本《十日談》,一點意思也沒有。
“我現(xiàn)在一直在祈禱?!睖珎蠲渍f。
“說得好像你真信什么似的?!崩蠲走@么說的時候就想到了胡天牧。胡天牧就在城南一個教堂做牧師,和湯偉、李米的關系都很好,問題是胡天牧會喝酒還喜歡寫舊體詩,這樣一來就讓湯偉和李米覺得大家沒什么不同,人們在生活中還是喜歡那些和自己差不多的人。胡天牧知道湯偉父親的情況,對湯偉說:“不會有別的什么辦法,到了嚴重的時候,我們會派姐妹們?nèi)フ疹櫪蠣斪??!边@話讓湯偉在心里感到特別溫暖。因為說到了他們那里的兄弟姐妹,然后就聊到了城北的首善醫(yī)院。那所醫(yī)院有一百多年歷史了,湯偉小時候經(jīng)常出入那個院子,去跟一個姓畢的體育老師學畫畫兒。畢老師的愛人是個大高個,在醫(yī)院里當護士,畢老師在學校里當體育老師,他們怎么會住到首善醫(yī)院也沒人講得清楚。那個畢老師后來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酒鬼,他家的地上都是酒瓶,這么說也許不對,應該說是酒瓶林立。
“喝酒就行了,咱們別管他們那些爛事!”“社會上的爛事太多,你也管不過來?!薄澳芄芎米约壕筒诲e了?!边@是經(jīng)常掛在畢老師嘴上的一些話。不過現(xiàn)在湯偉已很少去畢老師那里了。畢老師可是太能喝了,他也從不喝什么好酒,只喝北京二鍋頭,就一碟花生米,或兩塊兒豆腐干。
“現(xiàn)在我一直在祈禱?!睖珎ビ謱蠲渍f。
“你祈禱什么?”李米說。
“我祈禱什么你應該知道,我還能祈禱什么?”湯偉抬起手來摸了摸李米的臉。
李米抓住了湯偉的那只手。
“人活著要是到了最后都這樣可真沒意思?!睖珎フf。
“別這么說?!崩蠲渍f。
“我爸要是喜歡喝酒就好了,據(jù)說喜歡喝酒的人從來都不得這種病,我倒寧肯他成為一個酒鬼,跟畢老師那樣?!?/p>
“我知道你在祈禱什么,”李米又說,“別那么想,他是你父親。”
湯偉和李米是丁克家庭,他們從結婚那天就發(fā)誓不要孩子,所以他們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要不是父親得了這個病,他們真是過得挺舒坦。老爺子一個人的工資就夠他們花了。那時候老爺子沒事總去釣魚,有一幫子釣友,大多都是他過去的戰(zhàn)友。他們無論做什么都愿意在一起。
“人就怕往長遠了想,你最好別去想,到你老了我會給你吃一顆藥送你去另外一個世界?!崩蠲渍f。
“真可怕。”湯偉看著李米。
“所以活著千萬別往長遠了想,別想老的事。”李米又說。
湯偉覺得李米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你好長時間沒有游泳了,你去游泳吧?!睖珎蠲渍f,“游泳可以讓一個人的身體順溜好看?!?/p>
“花錢的事我不做?!崩蠲渍f。
“我現(xiàn)在的身條還不錯?!崩蠲追砰_湯偉,走到了鏡子跟前,轉著身子看自己,“要想打垮一個女人就讓她生孩子,女人要想讓身體保持得好,萬萬不可以生孩子。”
“你說得也許對?!睖珎フf。
“這話不是我說的,許多人都這么說?!崩蠲渍f。
“生孩子是可怕?!睖珎フf。
“從這里,這么大,硬擠出來,太可怕了?!崩蠲妆犬嬃艘幌?。
“是的,想一想就受不了?!睖珎フf。
“來吧,趁著咱們現(xiàn)在沒事。”李米開始脫衣服。
“這可能是咱們最熱愛的體育項目了?!睖珎バχf,也開始脫衣服。
“再也沒有比這種鍛煉再好的了。”李米說。
完事后,李米給湯偉從廚房里拿來一個小面包和一杯奶,湯偉就突然笑了起來:“算是給我的補給嗎?我倒真餓了,我希望我姐能經(jīng)常像這樣把我爸接出去轉轉,這樣我們的時間就會多一點?!?/p>
“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睖珎フf。
“我看他們走不遠,也許就在公園湖邊?!?/p>
李米穿好了衣服去了另外一個屋子,那是湯偉父親住的屋子。
“什么聲音?你在做什么?”湯偉聽著那邊。
“我在看這個大炮彈殼。”李米在另一間屋里說。
“鬼才知道我爸是怎么把那個炮彈殼從那么遠的地方帶回來的,據(jù)我爸說,他們許多戰(zhàn)友都帶了一個回來做紀念?!?/p>
那個炮彈殼很大,有一尺多高,就放在老爸那間屋一進門的地方,里邊插了五六根拐杖,湯偉的父親喜歡買拐杖,這很怪是不是?問題是他這輩子都不一定會用到拐杖。
湯偉很快把小面包和那杯奶解決了,奇怪的是他一點都不餓。湯偉經(jīng)常會在一點都不餓的時候吃下不少東西。
“說實話做愛這種活兒很消耗體力,也很鍛煉身體,鍛煉心臟和腦子,當然還有這地方。”湯偉說。
“威士忌,給我來點兒威士忌?!?/p>
“最好兌點水?!睖珎フf。
這時候那只貓開始抓門,湯偉把它放了進來,它徑直跳到床上來,這里聞聞那里聞聞。
“這家伙什么都清楚?!睖珎フf。
湯偉拍了一下貓,讓它下去。
不一會兒它又上來了,開始蹲在那里舔毛。
接下來,湯偉又開始打開電腦上網(wǎng),后來他趴在電腦桌上睡著了。李米也靠在沙發(fā)上睡了一覺,這時候外邊天已經(jīng)黑了。湯偉的姐姐和父親可能正在飯店里吃東西。李米坐起來,看看電腦桌那邊的湯偉,再湊近電腦屏幕看看,她發(fā)現(xiàn)湯偉的電腦屏幕上都是關于阿爾茨海默病的信息。李米擠了一點牙膏在牙刷上,一邊刷一邊看。
阿爾茨海默病是一種由于大腦的神經(jīng)細胞死亡而造成的神經(jīng)變性疾病,是引起癡呆的最常見疾病。病因至今仍不清楚,有多種說法,目前進行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腦神經(jīng)細胞的生物化學作用、神經(jīng)細胞間的聯(lián)系、炎癥的作用及基因的影響。患病的最主要的危險因素是增齡和家族遺傳。許多專家認為阿爾茨海默病是由許多因素的復雜作用而產(chǎn)生的。癥狀:阿爾茨海默病的發(fā)生是典型的漸進過程,其最初癥狀可能會被認為是年邁或普通的健忘。隨著病情的發(fā)展,病患的記憶力、認知能力,包括決策能力和日?;顒幽芰⒅饾u喪失,同時可能出現(xiàn)性情改變以及行為困難的情況。一是記憶障礙:典型的首發(fā)癥狀為記憶障礙,早期以近記憶力受損為主,也可伴有遠記憶力障礙。表現(xiàn)為對剛發(fā)生的事、剛說過的話不能記住,忘記熟悉的人名,而對年代久遠的事記憶相對清楚。二是認知障礙:表現(xiàn)為掌握新知識、熟練運用及社交能力下降,并隨著時間推移而加重。嚴重時出現(xiàn)定向力障礙,如經(jīng)常迷路等。三是精神癥狀:常出現(xiàn)抑郁、妄想、幻覺和錯覺等,常有人格障礙。四是其他:患者還會出現(xiàn)失語、失認、計算不能,某些還可能并發(fā)癲癇。關于治療:目前沒有任何方法能治愈或阻止阿爾茨海默病的惡化。
這時候趴在電腦桌上的湯偉也醒了。
“我想我也該睡了,幾點了?”湯偉坐正了,舒展了一下,點了一支煙。
“還早呢?!崩蠲渍f。
李米有時也會抽一根兩根,她也給自己點了一支。
“我老爸這事很麻煩?!睖珎フf,“這事不是我們想的那么簡單,他們這種病人,有時候居然會在廁所里待一兩個小時都不懂得站起來,如果沒人叫他們起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或者自己正在做什么。”湯偉苦笑了起來。
“真可憐。”李米說。
“我現(xiàn)在想再喝點咖啡?!睖珎ビ终f。
“我都懶得動了?!崩蠲渍f。
“你給我來一杯吧?!睖珎ビ终f。
“應該睡覺了?!崩蠲渍f。
“反正咱們現(xiàn)在也無班可上?!睖珎ビ终f。
“那就速溶的吧?!崩蠲缀芸鞗_了兩杯速溶咖啡端過來。
“我覺得我這樣靠父親活著很卑鄙?!睖珎フf。
“別這么說,過了年咱們也許就會有事做了?!崩蠲渍f,“天無絕人之路?!?/p>
“我們總不能老是靠父親。”湯偉站起來,把父親那屋的門給拉上了。
“還有啤酒嗎?”湯偉問。
“好像還有一兩瓶,啤酒和咖啡一起喝不好吧。”李米說,但還是去取了。
“連那個畢老師現(xiàn)在都還在帶班呢?!睖珎ゲ恢老肫鹆耸裁?,“你說他都多大了,喝酒喝得牙都掉光了,再說他還有一份兒工資,還這么拼,拼老命?!?/p>
“你別想那么多。”李米看著湯偉。
“我想,要不行我也去帶個班,畫素描我還算在行,就那么幾個面?!睖珎フf。
這時候那只貓又開始抓門了,嘩啦,嘩啦,它又想從父親的屋里出來了。李米光著腳過去,把它又放了出來。
睡之前,湯偉和李米商量好了,他們明天要再陪父親去做一次檢查。湯偉的姐姐把父親送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她說陪父親去看了一部電影,戰(zhàn)爭片,父親從頭看到尾,一直很興奮,還喊口號,好在電影院里沒有幾個人。
“笑死我了,老爸在喊口號?!睖珎サ慕憬阌中α似饋?。
“沒嚇著人就行。”李米說。
“但愿明天一早醒來,老爸還認識我?!? 湯偉說。
人們都說這是個多雪的冬天,雖然人們一直在除雪,但路還是很不好走,在這樣的日子里,湯偉也只能帶上父親坐坐公交車,在車上看看大街。這天早上,又出狀況了,吃飯的時候,湯偉的父親一連問了好幾聲:
“她是誰?”
湯偉的父親小聲說他想不起來了。
湯偉不知道父親在問誰?
“她是誰?她叫什么?”
“您問誰?”湯偉看著父親,不知所措。
“她是誰,我想不起來了?!睖珎サ母赣H又小聲問。
這時候李米正在廚房里煮麥片,加了兩杯牛奶。
湯偉的父親指了指廚房,湯偉這下明白了。
“她是李米啊?!?/p>
為了不讓父親尷尬,湯偉小聲說:“她是李米。”
過了一會兒,李米又去了廚房,湯偉的父親又小聲對湯偉說:“她是誰,我又記不清了?!?/p>
“她是李米。”湯偉這次的聲音大了起來。
從這一天開始,湯偉的父親突然記不清李米的名字了。
“她是誰?”父親又問湯偉。
“李米?!睖珎ズ袄蠲?,讓李米過來。
“爸,我是李米?!崩蠲桌珎ジ赣H的手對他說。
“李米?!睖珎サ母赣H把這個名字念了出來,但隔一會兒就又忘了,好像是,越想記住就越記不住。
為了這事,湯偉又給他的狗頭軍師遠真打了一個電話,遠真聽了湯偉說的情況,說:“這說明你爸的病情有所加重,下一個也許就輪到你了,他現(xiàn)在還不是認不出,他現(xiàn)在只是記不住,到了認不出你的時候就多少有那么點麻煩了。”
“不會這么快吧?”湯偉說。
“一開始這種病人總是認不出人,記不住人,是越想記越記不住,不想呢,突然又想起來了。他們對以前的老熟人一般都還能記清,最近認識的人,他們一般都記不住。以前見過的東西他們一般都能記得住,但沒見過的新東西,你拿給他,他一般都不會記住?!薄斑@么恐怖?真是要人命?!睖珎フf。
原刊責編 魯順民
【作者簡介】王祥夫,已出版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隨筆集五十余部。作品多次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等選刊以及多種全國年度小說、散文隨筆選本選載。曾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上海文學》獎、百花文學獎、趙樹理文學獎、林斤瀾短篇小說杰出作家獎、《中篇小說選刊》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高曉聲文學獎、《雨花》文學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