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生于明萬歷二十年至二十六年(1592年至1598年)的援朝抗日之戰(zhàn),是一場對中、日、朝三國歷史進程有著深遠影響的戰(zhàn)爭。明朝聯(lián)軍經過近七年奮戰(zhàn),終將日軍盡數(shù)驅逐,助朝鮮復國。這是一場正義的反侵略戰(zhàn)爭,不僅粉碎了日本的侵略野心,保障了明遼東地區(qū)的邊境安全,更贏得了東亞長達三百年的和平安寧。
1592年4月14日,日本為了吞并朝鮮,發(fā)動了震驚世界的“壬辰倭亂”。朝鮮國王李眩遣使向明朝告急,請求明朝出兵援朝,明神宗(萬歷皇帝朱翊鈞)毫不猶豫地作出選擇:“抗倭援朝,固我大明?!泵鞒_始了長達近7年的援朝抗日戰(zhàn)爭,最后以中、朝勝利、日本戰(zhàn)敗結束。
援朝抗日,是保家衛(wèi)國的正義之舉。
明軍援朝,既因朝鮮求助,更是因為調悉了日本最終目的乃是以朝鮮半島為跳板征服大明。早在日本戰(zhàn)國時期,日本大名(日本古時封建領主)織田信長就曾計劃在“成為六十六國絕對君主后,組成一支大艦隊,以武力征服中國”。對于這一點,明朝的士大夫也深有警覺,明禮部尚書徐光啟就在《海防迂說》中指出:“信長為人雄杰……假之數(shù)年,必為我大患?!倍毡娟P白(相當于中國古代的宰相)豐臣秀吉在出兵朝鮮伊始,更是直言不諱地宣稱:“(明)四百余州,可措顧而定矣?!睆倪@個角度看,援朝抗日與后來抗美援朝的使命有相當?shù)囊恢滦?,那就是保家衛(wèi)國。著名歷史學家楊昭全在《中朝關系史論文集》中指出:“鄰人失火,不相救助,當殃及自家時,則悔之晚矣!”
援朝抗日,亦是扶危救難的仁義之舉。
日軍侵朝,給朝鮮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日軍所到之處“四山焚盡,寸草不遺”,“前后所經之地,焚蕩之酷、殺掠之慘,非他賊可比”。與日軍的暴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明軍不僅幫助朝鮮成功復國,更給予朝鮮百姓以巨大的人文關懷,竭力施救。在“糧匱草無,甚為不敷”情況下,明軍收復失地后,即“自分所食軍糧賑給……而饑民相繼就食”。
援朝抗日,打出了中國軍人的骨氣與血性。
在這場戰(zhàn)爭中,朝明聯(lián)軍有三萬多將士在抗日戰(zhàn)場上犧牲,中國名將李如松、水師將領鄧子龍血灑疆場。露梁海戰(zhàn)中,年高七十的鄧子龍率領壯士200人,躍上朝鮮戰(zhàn)船奮戰(zhàn),所駕戰(zhàn)船不幸起火,部屬勸鄧子龍棄船而逃,鄧子龍慨然說道:“此船即我所守之土,誓死不退!”最終壯烈犧牲。朝鮮將領李舜臣與明將陳璘相互救援,李舜臣不幸中彈,他用盡最后一點兒力氣,下了生命中最后一道命令:“戰(zhàn)方急,慎勿言我死,毋令驚!”
援朝抗日,打出了三百年的東亞和平。1598年,日本侵略者被徹底趕出朝鮮半島后,德川家康(日本武將)趁亂崛起,吸取了侵朝慘敗的教訓,改變對外武力擴張的策略,積極拓展海外貿易。日軍長期深刻反省,再也不敢主動挑戰(zhàn)已形成的東亞政治秩序,從而保證了東亞長達三百年的和平安寧。
明朝援朝抗日之戰(zhàn)已經過去了400多年,英烈揮灑的熱血依舊鮮紅,萬歷皇帝詔書中“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的話語依舊響亮。本專題再現(xiàn)這場正義之戰(zhàn),愿熱愛和平的人們能夠以史為鑒、珍愛和平。
日本狼子野心,企圖踏平朝鮮,一路打到大明
1585年(明萬歷十三年),豐臣秀吉就任日本關白,開始主宰日本,兩年后,他又平定了九州。人們?yōu)槿毡镜闹匦陆y(tǒng)一而歡呼雀躍,豐臣秀吉的威望也如日中天。
1587年初,18艘日本戰(zhàn)船在朝鮮叛徒沙乙背同的指引下,進犯竹島。不堪一擊的朝鮮人聞風而逃,任憑日軍肆意劫掠。探清朝鮮的實力之后,豐臣秀吉派上官平康勝前往朝鮮王京(今韓國首爾)談判,豐臣秀吉構想以“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計劃,威脅利誘李眩就范,然后用朝鮮人做向導,攻入明朝。不料李眩嚴詞拒絕。于是他決定采用奇襲作戰(zhàn)的手段,“陸海并進,以強凌弱,速戰(zhàn)速決”,在最短的時間內占領朝鮮全境。
1590年正月初八,豐臣秀吉在軍事會議上宣布:“重圍其城(小田原城),四面筑城以守之。吾即欲渡海侵大明。”1591年8月23日,豐臣秀吉正式宣布要踏平朝鮮,征服大明。
第一次侵朝戰(zhàn)爭,豐臣秀吉動員的總兵力達七十九萬,包括作戰(zhàn)部隊三十余萬人,后勤人員四十八萬。規(guī)模之大,史無前例。其中,投入侵略朝鮮的有陸軍十五萬余人。
1592年4月13日,侵朝先遣軍——小西行長的第一軍偷襲釜山,東亞有史以來最為驚心動魄的戰(zhàn)爭開始了。因這一年干支是壬辰年,所以朝鮮史書把日本第一次侵朝戰(zhàn)爭稱之為壬辰衛(wèi)國戰(zhàn)爭。
4月14日天未明,日軍自牛巖洞登陸,趁霧圍逼釜山城。早晨6時,銃炮聲大作,日軍開始進攻。戰(zhàn)至8時,日軍突入釜山城,守軍與之展開激烈的巷戰(zhàn)。旋即城陷,日軍開始大屠戮,駭人的暴行一直持續(xù)到午后。釜山城內尸橫遍野,僥幸存活者都被日軍捉拿到船上。日本戰(zhàn)史宣稱,屠殺朝鮮軍民八千五百余,俘獲二百余,斬首一千二百余。
4月15日晨6時,小西行長率部從釜山出發(fā),北攻東萊城,又于4月17日黎明,與佐護內膳等共占梁山城。東萊失陷之后,周遭各郡縣聞風潰逃,無一堅守者。僅用了兩天時間,日軍便占領了釜山、東萊、密陽三個戰(zhàn)略要地。
日本三路大軍突然殺至,令李眩措手不及。朝鮮國弱兵窮,要將無將,要兵無兵,李眩的防御計劃就是等著挨打。朝鮮節(jié)節(jié)敗退,至4月29日,朝鮮王京城內亂成一鍋粥,無奈定下棄城流亡之策。李眩毅然決定逃往義州。義州,鴨綠江邊的邊陲小城,與明遼東一水之隔。
明神宗毫不猶豫地作出選擇:“抗倭援朝,固我大明”
1592年5月,朝鮮王京陷落,李眩率殘部進入朝鮮北部重鎮(zhèn)平壤。5月26日,日軍各路大將相繼聚集臨津江,兩天后,日軍全部渡過臨津江,開城不戰(zhàn)而下,北犯的門戶洞開。朝鮮兵一窩蜂潰向平壤。臨津潰敗之后,朝鮮瀕臨滅國之危。一旦朝鮮亡國,大明帝國將直接暴露在豐臣秀吉的兵鋒之下。李眩等料想大明必然出兵相救,遂遣使飛馬馳奔順天府城,正式乞援于明,甚至想內附于明。
大明對出兵援朝早有準備。雖然豐臣秀吉一直嚴密封鎖侵朝消息,意圖在明朝皇帝幡然醒悟時,日軍已經兵臨順天府城下。但一些寓居日本的明朝僑民還是洞悉了豐臣秀吉的陰謀,他們千方百計搜集情報,冒著生命危險,送到了明朝的各級官員手中。明神宗對日本侵略動向的消息,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關注,他詔令東南沿海、山東、天津邊鎮(zhèn)整飭防守。
王京陷落的消息傳到順天府后,明廷以為朝鮮為大明屬國,必爭之地,不可坐視不管。明神宗遣使赴朝曉諭李眩,以匡復大義,表示愿做李眩最堅強的后盾,全力支持朝鮮復國運動。6月21日,朝鮮使臣李德馨的咨文送達明廷。明神宗御覽之后,當即詔令廷議。禮部以為:“倭患剝膚,亟請援朝鮮,以樹藩籬,發(fā)軍餉以濟危急。”明神宗也認為:“朝鮮素效恭順,為我屬國。有寇豈宜坐視?”他當即拍板,撥出皇銀兩萬兩,送赴朝鮮犒軍。另賜物慰勞朝鮮王,令其督率軍隊,全力堵截日軍。如果實力不濟,可上書請兵增援,以殲滅侵略者,捍衛(wèi)朝鮮半島的安寧。
6月24日,明參將郭夢征攜帶明神宗御賜皇銀抵達義州。李眩親自出迎于西門外,將郭夢征接至龍灣館。李眩感激流涕,并在恭送郭夢征之時再次懇請明朝出動大軍入朝救援。明神宗毫不猶豫地作出選擇:抗倭援朝,固我大明。他傳下圣旨:“倭賊陷沒朝鮮,國王逃避,朕意憫惻,援兵當出。差人宣諭彼國大臣,著他盡忠護國,督集各處兵馬,固守城池,控扼險阻,力圖恢復,毋得坐視喪亡?!?/p>
明遼東副總兵楊紹勛秉承明神宗“毋得坐視喪亡”的旨意,書信一封,婉拒了李眩的內附之請:“國王既然不以祖宗社稷為重,拋棄國家,遠走他鄉(xiāng)。那么朝鮮軍民就會失去斗志,想不崩潰都難。切望國王謹慎權衡輕重利害,不要再想著渡鴨綠江,避難遼東?!?/p>
明神宗的善意拒絕,旨在激勵飽受重創(chuàng)的朝鮮君臣自強自立,堅定抗戰(zhàn)的決心。在明朝婉拒、大臣諫阻之下,李眩只好放棄渡江內附的念頭,決定暫時偏安于義州。
首戰(zhàn)祖承訓輕敵慘敗,在明廷引發(fā)軒然大波
1592年7月10日,明朝大將祖承訓率援軍三千五百人渡過鴨綠江,進入朝鮮境內,準備對戰(zhàn)日軍。根據(jù)從平壤逃回的守將李元翼提供的情報,日軍不滿兩千人,而且武器很落后,只用鐵九長劍,此外并無其他裝備。面對如此不堪一擊的日軍,祖承訓勝券在握。但是李元翼的情報錯得離譜。實際情況是:數(shù)萬侵朝日軍占據(jù)各個要道,抱團設寨,構筑了堅固的防御工事。
以三千之寡,去攻打六倍之眾的強敵,注定將是一個悲劇。
7月15日,祖承訓南下順安。翌日,祖承訓率三千精銳至安定館。軍中有一個叫王蠻子的,善于占卜。祖承訓問他出兵之期。王蠻子信口開河:“今天最利進兵打仗,勿退!”祖承訓深信不疑,決意用兵。下令將所有炊具都用戰(zhàn)馬載馱,留在后面。士卒輕裝上陣,待明晨攻下平壤后再吃早飯。是夜,風雨大作,四周晦暝。明軍在黑暗的掩護之下,迅速靠近平壤,悄悄地爬上城墻。
7月17日凌晨,突然一陣炮響,攻城開始。明軍分為五哨,每哨用朝鮮兵一百人做向導,沿途不加搜索。祖承訓沖鋒在前,從七星門攻入平壤城,直至大同館前。明游擊(官職,副軍級)史儒身先士卒,與千戶馬世隆、張國忠揮刀舞劍,斬關而入,手刃日軍十余人。但是城內道路狹窄,蜿蜒曲折,明軍以騎兵為主,機動性大為減弱。
日軍遭此突襲,一片慌亂。但很快就平靜下來,迅速扼住險要。日將松浦鎮(zhèn)信顧不上披穿甲胄,就跟明軍接戰(zhàn),結果脖子中了一箭。其子松浦久信率數(shù)騎左右奮戰(zhàn)。日軍軍監(jiān)小野木重勝組織一支七百人的鳥銃隊向明軍齊射,頃刻之間彈丸如雨下。日軍披掛各種獸皮、雞尾,又戴上鬼頭獅面,像地獄惡魔一樣,令人悚然可怖。時值拂曉,大雨淋淋,遠近一片模糊。明軍戰(zhàn)馬驚蹄不前,多為日軍銃手所射殺。
史儒攻上城墻,自高處射箭。日軍都知道他是統(tǒng)將,紛紛朝他發(fā)銃。史儒中彈,墜城落地身亡,成為抗日援朝戰(zhàn)爭第一個犧牲的將領。
而后,小西行長下令反攻,日軍傾巢而出,數(shù)量遠遠多于明軍。祖承訓、馬世隆急忙撤出平壤城,馬世隆身受重傷,墜馬而死。大雨傾盆,終日不停。道路一片泥濘,明軍慌不擇路,有的掉下懸崖,有的陷入泥潭無法脫身,全被日軍殺死。明軍由此大敗,一夜?jié)⑼硕儆嗬?,狼狽撤到安州城外。是戰(zhàn),明軍精銳盡失,陣亡三四百人。
祖承訓勒住馬繩,叫來朝鮮翻譯樸義儉說:“吾今日多殺賊矣,不幸史游擊(史儒)傷死。天時不利,大雨泥濘,不能殲賊,當添兵更進耳。語汝宰相無動,浮橋亦不可撤?!闭Z畢,祖承訓率部渡過清川江與大定江,駐扎在控江亭。大雨連下兩天,明軍露宿于荒原野外,衣甲戰(zhàn)袍盡被雨水淋濕,苦不堪言,紛紛埋怨祖承訓貪功輕敵冒進。祖承訓遭此慘敗,悔恨不已,只好引軍撤回遼東。
此役,明軍敗在朝鮮提供的情報有誤,導致祖承訓輕敵麻痹。日軍氣焰更加囂張,小西行長投書李眩,用羊群譬喻明軍,自托為猛虎,譏諷明軍是“群羊放一虎”,揚言日本水師十余萬,又從西海而來,旦夕將攻陷義州,生擒朝鮮王。不久,又傳來朝鮮兩位王子被日軍第二軍加藤清正俘虜?shù)膲南?,令義州上下人心惶惶,終日不安。
祖承訓平壤慘敗在明廷引發(fā)軒然大波,明神宗震驚,京城內外嘩然。明神宗一邊任命沈惟敬為神機三營游擊將軍,前往朝鮮刺探日本軍情,與日軍和談周旋,一邊籌謀宏偉的東征大策。
平壤之戰(zhàn):中國歷史上反抗外來侵略的一次典范性戰(zhàn)役
1592年8月,明神宗審時度勢,決定繼續(xù)出兵援朝,他詔令兵部右侍郎宋應昌為經略(明清兩代有重要軍事任務時特設經略,掌管一路或數(shù)路軍政事務,職位高于總督),負責籌劃抗日軍務。
10月6日,明神宗正式下旨,征調各路援軍入朝滅日,任命有“萬歷第一大將”的李如松為東征主帥,令副總兵吳惟忠率南方義烏兵三千人、遼東兵一萬人,先行渡江,與朝鮮軍一道協(xié)防義州。最后從薊鎮(zhèn)、保定的駐軍中挑選出五千精兵,從宣府、大同駐軍挑選出八千精兵,組成東征大軍,聽命于宋應昌的指揮,赴朝剿倭。此外又征調四川總兵劉綎之兵。
第一次東征的明軍都是當時的精銳之師,尤其是吳惟忠的義烏兵,是抗倭名將戚繼光訓練的虎狼之師,戚繼光特地創(chuàng)制了一種新式武器“狼籠”和一種新的陣法“鴛鴦陣”。義烏兵號稱“日軍的克星”,所到之處,日軍無不聞風喪膽,落荒而逃。
11月22日,宋應昌正式下達出師軍令,又于30日頒布《軍令三十條》,“將士經過朝鮮地方,務使雞犬不驚,秋毫無犯。敢有擅動民間一草一木者斬”“官軍有狎朝鮮婦女者斬”等,以嚴肅軍紀。明軍訓練有素,浩浩蕩蕩開出山海關,軍容整肅,沿途所經風聲雷動,氣吞山河。
1593年正月初一,李如松率三路大軍進抵安州城下扎大營。是日申時,李如松派遣備御王瑜率炮兵部隊2700人,先行進軍平壤。又令副總兵查大受假扮成明朝議和使者,率勇士15人,先去順安,并哄騙日軍“天朝已經許和,請派人到斧山院商議”。小西行長不知是計,自鳴得意,日軍聽說要講和了,不用再打仗,欣喜若狂,整個軍營都沸騰了。
正月初七,明軍到達平壤城下。小西行長仍被蒙在鼓里,還真以為是議和使臣,他登上風月樓,翹首以待。城中的日軍都換穿盛裝,仿佛過節(jié)一般,在城中列隊夾道,以迎接明使。李如松下令擺出攻城架勢,明軍各路大將在城外來回奔跑,發(fā)號施令。小西行長這才幡然醒悟,中了明軍的圈套,急急忙忙跑下風月樓,號令日兵爬上城墻據(jù)守。
李如松首先派李鎰、金應瑞的朝鮮兵對平壤城東面實施試探性的進攻,很快就被日將宗義智擊退。緊接著明軍三大營齊出,進攻平壤城西部的大西門,佯裝不支退卻,引誘日軍出城追擊。結果明軍殺了一個回馬槍,陣斬敵軍三十余首級。
寅時,小西行長令宗義智派出800名日兵,鬼鬼祟祟潛出城,銜枚疾進,準備偷襲明將李如柏(李如松之弟)軍營。不料明軍突然從拒馬木下齊放火箭,照得夜空亮如白晝,緊接著銃、箭齊發(fā),日軍措手不及,死傷大半,狼狽退入城中。
經過一天的戰(zhàn)斗,李如松基本上摸清了日軍的實力與分布情況。
正月初八天亮,李如松下令四面圍城,辰時,明軍吹響螺號,中國歷史上第一場近代化式的攻堅戰(zhàn)就此拉開序幕。各路攻城大軍鱗次而進。遠遠望去,千軍萬馬齊進,路上冰屑飛濺,雜塵揚起,在晨光的照射下,盔甲銀光燦爛,耀彩奪目。平壤城頭上,日軍豎起高大的五色旗幟,緊束長槍大刀,一排一排的鋒刃齊向城外,準備與明軍作殊死搏斗。李如松率領貼身護衛(wèi)百余騎,緊逼城下,便于近距離觀察戰(zhàn)況,指揮戰(zhàn)斗。
總攻一開始,明軍萬炮齊發(fā),響聲如雷霆萬鈞。又向城內齊放火箭,煙焰騰空而起,彌漫數(shù)十里,曠野為之瞑暗,天空為之陰晦,咫尺之內分不清東西。明軍各個如猛虎下山,向城直沖而去。天助明軍,忽然刮來一陣西風,卷起煙霧直沖城里。大火趁著風勢,更加急熾。城北的密德臺土窟首當其沖,赤焰沖上九天。所過之處劈里啪啦作響,火勢不斷蔓延,城頭上的日本旗幟瞬間折倒,焚燒化為灰燼。
明軍趁勢直逼城墻。城頭上的日軍射擊鉛丸,齊倒燙水,亂投巨石,又用長槍、大刀往外齊戳,森然如同猬毛。明軍畏懼,稍稍后退。李如松急馬上前,手斬臨陣畏縮的一個士兵,提著人頭巡走全軍,以示有進無退。李如松又挺身直前,揮師沖殺,大聲叫喊:“先登城者,賞白銀五千兩!”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隊敢死士手攀鉤梯,直附城墻,很快就撕裂了一道突破口。在敢死隊的示范之下,進攻含球門的參將駱尚志手持長戟,身背麻牌,攀緣墻壁,躍上城頭,第一個把勝利的紅旗插上平壤城。
牡丹臺高地是個獨立的戰(zhàn)場。日將小西末鄉(xiāng)率兩千人在此固守,他豎起青白大旗,發(fā)喊放炮。吳惟忠率部仰攻,將士們冒著日軍猛烈的銃火四面攀緣城墻,日軍竭力頑抗,城頭上刀槍攢聚,垛墻如猬毛叢集。激戰(zhàn)之中,吳惟忠的胸部被日軍彈丸打穿,正中中心,鮮血直涌。吳惟忠強忍傷痛,猶奮臂高呼督戰(zhàn),明軍將士見狀,無不舍生忘死,一下攻陷牡丹臺。
巳時(上午9時至11時),李如松與張世爵進攻西北面的七星門。日軍占據(jù)門樓,拼死抵抗,明軍屢攻不下。李如松命人抬出“神威大炮”(一種威力極大的虎蹲炮)。隨著兩聲巨響,山崩地裂一般,七星門木樓頃刻間倒地,毀碎燒盡,里面的日軍轉眼化為塵土。李如松趁機挺身沖進,明軍將士緊隨在后掩殺而入。
未時,各路大軍均攻進平壤城內。祖承訓和李寧率明朝聯(lián)軍從含球門入城,朝鮮叛軍潰敗。明軍齊放三穴鳥銃,含球門敵軍幾乎被斃,殘余三四百人遁入松樹林躲避。明將楊元親自率領部下砍破小西門,明軍魚貫而入;張世爵、錢世禎攜手合作,很快把七星門踩在腳下。李如柏、李寧、李如梅、方時輝、谷燧、楊紹先組成的攻城接力隊也先后從普通門入城,穿過靜海門,進入城東的大同門,將平壤日軍攔腰截斷,分割包圍。
戰(zhàn)至正月初十,明軍追襲小西行長的殘部到白川。日軍亂發(fā)銃一陣,彈丸如雨下,明軍久戰(zhàn)師疲,于是主動撤離戰(zhàn)場。至此,除了零星戰(zhàn)斗外,再也沒有發(fā)生大規(guī)模交戰(zhàn),平壤戰(zhàn)役宣告結束。
小西行長退到牛峰城,想誘使日軍守將小早川秀包一同撤軍,小早川秀包不肯。幾天之后,小西行長還至王京,衣食器械盡失,部下全身撕扯得破爛不堪,赤腳露體者甚多,成了一支狼狽不堪的丐幫隊伍。
日軍此戰(zhàn)損失頗為慘重。據(jù)朝鮮史書的統(tǒng)計:“天兵當陣斬獲一千二百八十五級,內有平秀忠、平鎮(zhèn)信、宗逸等二十五人。生擒二名,并擄浙江人張大膳,奪馬二千九百八十五匹,得獲倭器四百五十五件,救出朝鮮被擄男婦一千二百二十五名。”《萬歷邸鈔》載:“斬獲倭級一千五百有余,燒死六千有余,出城外落水淹死五千有余?!逼饺乐畱?zhàn)明軍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是中國歷史上反抗外來侵略的一次典范性戰(zhàn)役。
“馬失碧蹄”,明三千騎兵火拼三萬日軍,雖敗猶榮
平壤之戰(zhàn)結束后,李如松揮師南下,此時日軍正在王京為他挖一個大坑。面對明軍勢不可當?shù)倪瓦捅迫酥畡?,日軍生怕王京重蹈平壤覆轍,將各路驕兵悍將擺上來。日將黑田長政的第三軍守東大門;小早川隆景及弟弟小早川秀包、立花宗茂重兵把守南大門;島津義弘率第四軍屯于金化城,又派部將有馬重純率百人援助立花宗茂。
1593正月二十七日早晨,李如松率少數(shù)親兵馳往碧蹄,親自察看王京的道路形勢。明將查大受、祖承訓、張彥忠、李寧等率三千精騎,與朝鮮將高彥伯一道作為先鋒,直撲王京。
查大受、祖承訓等馳到昌陵附近時,被日軍的一支搜索隊發(fā)現(xiàn)。上午7時,埋伏在峽谷中的立花宗茂率數(shù)千日軍突然殺出,發(fā)起對查大受的第一輪攻擊。查大受縱兵急擊,明軍萬箭齊發(fā),射得立花宗茂的滿身鎧甲如刺猬一般,遂敗下陣來。小早川秀包則率殘部退屯峽谷左側的小丸山,占領制高點。明軍趁勢而進,又破立花宗茂部于迎曙驛前,日軍大敗而逃,遺尸四百余具(一說被殺六百人)。明軍士氣大振,查大受一邊派人馳報李如松說“賊已奪氣,愿速進兵”,一邊繼續(xù)南進,深入山谷內一里多。
得知立花宗茂大敗于迎曙驛,王京城內的日軍諸將傾巢而出,準備圍毆查大受,替立花宗茂報仇。小早川隆景登高遙望,見查大受孤軍冒進,這是殲敵的最佳時機,遂與眾將商議:“敵在眼前,我退敵必進,為今之計只有敵進我也進,與明軍決一死戰(zhàn)?!?/p>
小早川隆景將其第六軍的一萬五千人分為三個梯隊,粟屋景雄率第一隊,井上景貞率第二隊,小早川隆景自率第三隊埋伏在南部的礪石峴上,正面迎擊查大受。查大受見日軍數(shù)量眾多,準備北退碧蹄館,但為時已晚,日軍發(fā)動了第二輪進攻。兩軍在狹窄的峽谷中展開激戰(zhàn),戰(zhàn)至辰時,查大受寡不敵眾,且戰(zhàn)且退。
李如松得到查大受的馳報后,策馬而出。明軍三協(xié)大將李如柏、楊元、張世爵聞訊相繼馳赴。狡猾的日軍把主力部隊藏匿在礪石峴后,嶺上只有稀疏的數(shù)百人。李如松見嶺上日軍不多,便指揮部眾,分為左右翼包抄過去。不料兩軍遭遇,雙方陷入苦戰(zhàn)。
碧蹄館周遭的道路泥濘崩坍,戰(zhàn)馬一旦陷入,根本無法跑動,遼東騎兵的強勁攻擊力因而大大被削弱。交戰(zhàn)不久,李如松就陷入困境。日軍見機,揮舞大旗,率部一沖而下,在中午時分完成了對李如松的合圍。無數(shù)的日軍揮舞日刀在空中亂擊,劍光閃爍,將李如松重重包圍在核心。李如松僅有千余遼東精騎,跟他對陣的日軍幾近兩萬人。而且李如松的千余騎兵,缺乏火器,也沒有披掛甲胄,手里只有一把短刀,比不上三四尺的鋒利日刀,雙方無論從兵力或者武器裝備上都相差懸殊。接戰(zhàn)不久,李如松就落在下風。
這是一場日軍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的遭遇戰(zhàn),李如松卻絲毫不見慌亂的跡象。只見他在馬上沉著指揮,時而叫喊沖殺,時而揮刀迎敵。明軍雖只有千余人,卻都是遼東最精銳的騎兵。面臨前所未有的災難,明軍精誠團結,臨危不懼,將高超的技戰(zhàn)術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戰(zhàn)有節(jié)制,進退有序,令日軍倍感恐懼。
李如松率手下驍將幾十人,親自馳射,斃敵無數(shù)。日將小野成幸(小野鎮(zhèn)幸之弟)頭戴金箔押桃形兜,左一槍、右一刀地竄入明軍陣中,結果被亂箭射殺,大大打壓了日軍士氣。雖有兩萬多日軍將李如松圍困數(shù)重,但也只是陷入苦戰(zhàn),無法輕易獲勝。
血戰(zhàn)至午時,四周盡是倒斃的日軍尸體。日軍越殺越多,明軍體力漸漸不支,李如松揮兵撤退,自為殿后。日軍三千余人緊緊追逼,李如松且射且退,日軍纏住不放。李如松難以脫身,不得已回馬再戰(zhàn)。酣戰(zhàn)了大半天,連坐騎也疲憊無力,突然馬身一歪,李如松從馬背上栽倒落下。日將井上景貞率部揮刀直奔過去,李如松的貼身護衛(wèi)為保主將性命,前仆后繼撲過去,先后有八十余人壯烈犧牲。眼看身旁的將士一個個倒下,數(shù)以百計的日軍揮舞著兵刃餓狼般地猛撲過來,李如松怒火中燒,與立花軍的精銳金兜突擊隊隊長安東展開激烈的肉搏戰(zhàn)。一旁的神箭手李如梅瞄準安東常久,狠命地射了一箭,安東常久頓時斃命。主將被殺,日軍亂成一團。明軍將士趁機扶起李如松,拼死護送,終于逃出了重圍。
脫險之后的李如松不甘心失利,準備組織反撲。無奈連續(xù)幾天暴雨,王京周遭平地又多為稻谷水田,加上冰雪融化,泥沉土深,明軍馬不得馳騁,人不得步行,器甲槍戈散落一地,李如松不得不含恨下令退兵,驚心動魄的碧蹄館之戰(zhàn)終于落下帷幕。
一個月之內,明軍轉戰(zhàn)千余里,盡皆筋疲力盡。糧草難以為繼,軍中又流行疫病,戰(zhàn)馬死亡多達一萬兩千余匹,明軍戰(zhàn)斗力因而受到嚴重影響。而日軍第二軍加藤清正自咸鏡道回到王京,給王京的日軍增添了一支生力軍,使得日軍總數(shù)遠遠多于明軍。李如松再也不敢為進兵之計。
碧蹄館之戰(zhàn),無論從戰(zhàn)術還是戰(zhàn)略上來看,日軍都取得了勝利。但這也是一場光榮的失敗,失敗歸于李如松個人,光榮屬于金體明軍。明軍在碧蹄館之役中,表現(xiàn)出了極頑強的斗志和優(yōu)異的戰(zhàn)術素養(yǎng)。不算楊元后援五千人的話,明軍是以三千人與三萬左右的日軍對抗。而且明軍不是據(jù)險而守,是堂堂正正地在平原與丘陵的開闊地帶,在號稱敵軍最強科目的白刃戰(zhàn)中,與敵人正面交火。據(jù)朝鮮史書稱,此役中,“明兵之死者,與賊死傷相當,幾至五六百矣”,死傷共一千五百人,將官死者有十四人之多。朝鮮軍則無一損傷。而日軍前后傷亡,保守估計也應在兩千人以上,比明軍慘重。
世界戰(zhàn)爭史上兵力相差最為懸殊的求和:十五萬日軍向三萬明軍豎起白旗
平壤、碧蹄館戰(zhàn)后,朝鮮半島的局勢發(fā)生了急劇變化。日軍雖數(shù)量眾多,卻憚于平壤慘敗,不敢主動出擊。而明軍也陷入困境,補給出現(xiàn)嚴重危機,“食無鹽醬,人馬俱疲”。李如松更是懼于碧蹄館失利,喪失了進攻的原動力,一味避戰(zhàn)、撤軍。因而兩軍都采取守勢,由戰(zhàn)場上的直接對抗,演變?yōu)閮蓢罡邲Q策層的意志較量。
明神宗是絕對的抗戰(zhàn)派領袖,誓言要維護天朝與屬國之間的宗藩關系,揚播華夏神威于四海,給子孫后代留下萬世英名。所以,他對援朝抗日不遺余力。
明神宗主要做了四件事。
其一,撥發(fā)庫銀、白金,撫恤戰(zhàn)歿人員,添加軍餉。明神宗除了之前撥出庫銀三千兩外,又應宋應昌的要求,撥白金二十萬兩,充當東征軍費。
其二,向朝鮮增派援軍。明神宗下旨催促統(tǒng)領川貴漢土官兵的參將劉綎率蜀兵五千人,參將許國忠領南兵一千人,馳赴朝鮮。
其三,屢次頒詔慰勞東征明軍。在精神上鼓舞明軍將士的士氣,激發(fā)他們無畏的殺敵斗志。
其四,責令戶部、兵部極力籌措糧援,以免貽誤東征大業(yè)。
1592年10月,剛剛抵達朝鮮的加藤光泰、細川忠興、長谷川秀一等七將率兩萬日軍進攻晉州。晉州有朝鮮金時敏的三千八百守軍。日軍七將互不相容,進攻晉州過程中,日軍混亂無序,被朝鮮金時敏部打得大敗。其后朝鮮名將權懦在幸州大破日軍。從此,日軍再也不敢小瞧朝鮮人了。
豐臣秀吉眼睜睜看著朝鮮戰(zhàn)爭像一個深邃難測的無底洞,不禁仰天長嘆:“我不幸生于小國,兵不足,將如之何?”
就在雙方躊躇之際,明朝的戰(zhàn)機在一次情報失誤中出現(xiàn)轉機。
明軍間諜探知豐臣秀吉派兵增援朝鮮。但是,從王京得到的情報卻完全離譜。諜報到了李如松手里,變成這樣:王京的日軍有二十萬了,豐臣秀吉不久將親自揚帆渡海侵犯朝鮮。李如松為防范萬一,兵分五路:李寧、祖承訓率一萬騎兵駐守開城;楊元扎營平壤,扼守大同江要害,確保后勤補給線暢通無阻;李如柏屯駐于寶山驛,以為聲援;查大受守臨津江;李如松親率一支精兵銳卒,隨時機動策應。宋應昌也率副總兵王承恩、游擊王汝征、中軍旗鼓張九經、參將蘇國賦、游擊吳宗道等人,渡江進駐安州,分屯定州、寧遠等處。宋應昌緊急下令李如松,讓他見機進軍。
日軍在王京以北的龍山堆積了十三倉,囤積米粟數(shù)十萬計。龍山倉原來是朝鮮李氏王朝的賦稅倉庫。侵朝的十幾萬日軍就靠這里供養(yǎng)。宋應昌得到這一情報,于2月20日秘密派遣查大受、李如梅、戚金等率敢死隊夜襲龍山倉,發(fā)射明火火箭,將日軍的數(shù)十萬米粟焚燒一空。是夜火光沖天,映得半邊天紅,盡管日軍列營分守,卻不敢前去救援,只得眼睜睜地望著龍山倉化為一片灰燼。
日軍統(tǒng)帥宇喜多秀家在釜山至王京一線設置屯營三座,分別命令毛利吉成、島津義弘、伊藤民部駐守。及龍山倉被焚,軍中絕食,士氣低落,軍心渙散,甚至出現(xiàn)謀反跡象,宇喜多秀家張皇無計,于是在臨津江面上豎立降旗。
2月18日,日軍正式向明軍查大受部投書乞和。朝鮮龍山金誠一的水師收獲日軍的乞和書,送交柳成龍。柳成龍展示給查大受看,查大受不敢大意,派遣家丁李慶馳報正在平壤的李如松。同時,日軍也通過其他渠道,向明朝發(fā)出求和信號。朝鮮將金千鎰的部下李蒽忠潛入王京探測敵情,李蒽忠見到被俘虜?shù)某r兩位王子臨海君、順和君和陪臣黃廷彧,回來報告說日軍有講和之意。
就這樣,日軍創(chuàng)下了一項不光榮的紀錄:世界戰(zhàn)爭史上兵力相差最為懸殊的求和,十五萬日軍向三萬明軍起白旗!
為期四年的和談破裂,大明再次出兵援朝
1593年,豐臣秀吉向明廷請求停戰(zhàn)議和,以求喘息之機。當時,明朝內部以兵部尚書石星為首的主和派積極主張與日本和談,撤兵封貢。石星命令沈惟敬多次去日本兵營談判,日本提出:一、大明與日本聯(lián)婚;二、朝鮮劃四道歸屬日本;三、朝鮮王子質于日本;四、朝鮮大官老人入質日本;五、同大官家老共誓議和。五條要求實際上是兩件事:秀吉之侄與明朝皇室之女婚配和割朝鮮漢江以南四道與日本。奸臣沈惟敬件件依從,甚至慨允封豐臣秀吉為日本國順化王。
朝鮮堅決反對中國與日本議和封貢,指出“倭賊屯據(jù)朝鮮南邊已五六年,豈是為封事,亦豈欲吞朝鮮而已哉,其意蓋在于中國,則欲以朝鮮為折沖之地也”。但明朝主和派對朝鮮施加壓力,迫朝鮮屈從。這樣就大大助長了侵略者的兇焰。
豐臣秀吉又用了四年的時間來準備,借口和議已經破裂,于1597年2月21日下令十四萬陸軍和數(shù)百艘戰(zhàn)船載運數(shù)萬水師再次侵略朝鮮,明朝政府決定再次出兵援朝,以麻貴為總兵官,統(tǒng)率南北諸軍。1597年3月,明朝以山東右參政楊鎬為僉都御史,經略朝鮮軍務,并以兵部侍郎邢玠為尚書,總督薊、遼、保定軍務,經略御日。5月,邢玠趕至遼東,開赴朝鮮的第一批明軍共三萬余人。
在第二次戰(zhàn)爭前,總兵麻貴率一萬七千人駐守漢城;楊元率遼東騎兵三千人,駐守南原;陳愚衷率兵兩千人,駐守全州,與南原軍互相呼應;吳惟忠率南兵四千人進至忠州;茅國器率兵三千人屯星州,控制島嶺、秋風嶺。明軍的戰(zhàn)略部署是,上述各軍據(jù)守本部要塞,待總督邢玠率領的四萬大軍一到,明軍和朝鮮軍即轉入戰(zhàn)略反攻,由南原、忠州發(fā)動鉗形攻勢,徹底圍殲釜山日軍。
1597年6月,日本兵船數(shù)千艘停泊于釜山,逐步向梁山、熊川逼近。8月,日本攻破泗川、南海、光州,最后進攻南原(為全羅道外藩,一旦失守,天津、登、萊皆可揚帆而至)。明軍副總兵楊元率領三千明軍和三千余朝鮮軍鎮(zhèn)守南原,孤軍堅守數(shù)日后被迫突圍撤出,守城將士絕大部分陣亡,南原失守。
這時駐全州的明將陳愚衷因南原失陷立即撤退,這樣加藤清正的右路軍便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全州。之后,日軍又分別攻陷黃石山、金州、公州等地,漢城的屏障盡失。南原和全州的失守不僅徹底打亂了明軍的戰(zhàn)略部署,也給明軍后來的反攻造成很大的麻煩。
根據(jù)《晚明史》一書的記述,當時在朝兵力,明軍人數(shù)遠低于日軍,豐臣秀吉調動的侵朝兵力這時候已達十四萬之多。而“明朝方面的援軍,最初預定七萬,實際上是四萬”。
日軍在數(shù)量、質量絕對占優(yōu)的情況下,卻采取守勢,節(jié)節(jié)抵抗,將戰(zhàn)場主動權拱手讓出。但是明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稷山之戰(zhàn)、鳴梁海戰(zhàn)成為第二次援朝戰(zhàn)爭的轉折點
此時朝鮮局勢再度危如累卵,在一開始,明軍在朝鮮的形勢相當困難。據(jù)守的城市接連失陷,進攻也遭到挫敗。但在萬歷皇帝堅定不移的支持之下,明軍不斷開赴朝鮮戰(zhàn)場。
1597年9月6日,麻貴為了拖住日軍北上的攻勢,為明軍動員爭取時間,決定伏擊日軍,命副總兵解生等率軍兩千余人奔赴稷山北部,鞏固漢城的前沿陣地。7日,于稷山附近與日將黑田長政和率領的日軍第三軍團一部發(fā)生遭遇戰(zhàn),日軍先頭部隊被擊潰,明軍的后續(xù)部隊楊登山率軍趕到,擊敗黑田長政。后因日毛利秀元大軍趕到而從容撤退,黑田長政占領稷山,但未能北上漢城。此戰(zhàn)為明軍以少勝多的戰(zhàn)例。雖然日軍最終占領了稷山城,但日軍卻懾于明軍的野戰(zhàn)能力,未敢前進。日軍永遠喪失了戰(zhàn)爭主動權,對中朝雙方戰(zhàn)略意義重大。不久日軍全線撤退至釜山。而明軍阻滯日軍攻勢,為明朝增兵朝鮮贏得時間,戰(zhàn)略目的完美實現(xiàn)。是役明軍傷亡兩百余人,日軍傷亡六百余人。
稷山之戰(zhàn)規(guī)模雖不大,意義卻十分重大,日軍右集團軍的主力瘋狂北進戛然而止,王京的危險完全解除。捷報傳到王京,人心大安,軍心振奮,再也聽不到“撤”“跑”的字眼了。明代諸葛元聲在《兩朝平攘錄》中如此評價稷山大捷:“此時官兵未集,倭目中已無王京。而一戰(zhàn)挫其銳氣,雖斬獲不多,然王京之守,自此方固矣!”
在明軍取得稷山大捷的同時,朝鮮水師統(tǒng)將李舜臣也在鳴梁海域擊敗日軍水師先頭船隊。明朝聯(lián)軍相繼取得海陸交戰(zhàn)的勝利,沉重地打擊了侵朝日軍,挫其陸路北上、水路西上之策,只得轉攻為守。稷山之戰(zhàn)、鳴梁海戰(zhàn)因而成為第二次朝鮮戰(zhàn)爭的轉折點。
“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
1597年,朝明聯(lián)軍抗日進入決戰(zhàn)階段。明朝調動了陸水軍共十四萬兵力,再度增援朝鮮,并決定兵分三路,進攻日軍盤踞的三座要塞:蔚山、泗川、粟林。中國援朝抗日大軍的東征軍,在中路提督董一元、副總兵張榜率領下,明軍分四路向盤踞在朝鮮半島南部永春、昆陽、晉州、泗川等地的日軍發(fā)起進攻。朝鮮慶尚右兵使鄭起龍也率兵與明軍組成聯(lián)軍,共同作戰(zhàn)。
朝明聯(lián)軍英勇殺敵,勢如破竹,連連取勝。1598年9月28日半夜,朝明聯(lián)軍向日軍盤踞在朝鮮南部的要塞泗川古城發(fā)起進攻。29日凌晨3時,被圍在城里的日軍打開城門企圖奪路逃竄。朝明聯(lián)軍擊退日軍多次反撲后,攻進泗川城,日軍守將川上忠實身中36箭而死,數(shù)千日軍被殲,日軍在城內的糧草庫燒了兩天兩夜,火光沖天。日軍盤踞在朝鮮南部的最重要據(jù)點被摧毀后,士氣低落,其余十幾個據(jù)點的日軍“舉陣驚駭奔散”,投降者越來越多。
1598年8月18日,豐臣秀吉病逝,臨終令日軍撤兵朝鮮。1598年11月,小西行長屬下的日軍在明朝聯(lián)軍的致命打擊下企圖從海路逃竄回國。逃竄前,為緩兵喘息,小西行長派部下將金銀等厚禮送到朝鮮水軍節(jié)度使李舜臣和明朝水軍提督陳璘營中,希望和談,遭到拒絕。絕望的小西行長向盤踞在泗川新城一帶的島津義弘求救,于是島津義弘集結了五百艘船,企圖沖破朝明聯(lián)軍的防線,奪路回國。
11月4日,李舜臣和陳璘的水軍埋伏在露梁津灣一帶。陳璘決定率明朝水師為左軍,埋伏在昆陽之竹島與水門洞港灣內;李舜臣率朝鮮水師為右軍,埋伏在南海之觀音浦,配合明軍,夾擊日軍。
11月19日子時(晚上11時至次日1時),李舜臣率領七千余人,分乘一百余艘精銳戰(zhàn)船,猶如海上蛟龍,很快進入露梁海峽。陳璘也率領明軍一萬九千余人、戰(zhàn)艦六百余艘,浩浩蕩蕩,駛向露梁海面。援朝抗倭戰(zhàn)爭中最激烈的海戰(zhàn),同時也是十六世紀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海戰(zhàn)——露梁海戰(zhàn)爆發(fā)了。
丑時(1時至3時),從泗川、南海、固城來的三萬余日軍駕駛戰(zhàn)船五百余艘,氣勢洶洶地出現(xiàn)在露梁以東的海面上。日軍援兵船隊緩緩駛入明、朝聯(lián)軍的伏擊圈,四周是可怕的寂靜。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鑼鼓聲,平靜的海面上如炸油鍋似的瞬間沸騰起來,雷鳴般的炮銃聲大作,明朝聯(lián)軍的數(shù)百艘戰(zhàn)船像一把巨大的鐵鉗,從左右兩側猛力地向日軍夾擊過去。朝鮮的領相柳成龍在《懲毖錄》中如此描繪當時的戰(zhàn)況:“月掛西山,山影倒海,半邊微明,我船無數(shù),從陰影中來,將近賊船,前鋒放火炮,吶喊直駛向賊,諸船皆應之。賊知我來,一時鳥銃齊發(fā),聲震海中,飛丸落于水中者如雨?!?/p>
日軍遭此襲擊,應戰(zhàn)不暇,兩百多艘船只瞬間著火,熊熊大火很快吞噬了船上的日軍,燒傷燒死數(shù)以千計。鏖戰(zhàn)一夜,天漸漸灰亮,大霧迷茫,海面上漂滿了日軍的尸體、破敗的船板、丟棄的武器以及衣服等,一片狼藉。
寅時(凌晨3時至5時),明軍老將鄧子龍也趕來作戰(zhàn)。鄧子龍雖年近七十,卻銳不可當,他率領二百名江西兵,分乘四艘朝鮮板屋船、兩艘明軍戰(zhàn)船,向島津義弘的座船——安宅船撞去。不料朝霧彌漫,海上能見度極低。鄧子龍身后的明軍戰(zhàn)船拋射火器時,自擺烏龍,失手誤中了鄧子龍座船。船上火勢猛發(fā),蓬檣俱焚。明軍四處躲散,一片混亂。部屬勸鄧子龍棄船而逃,鄧子龍慨然說道:“此船即我所守之土,誓死不退!”日軍趁機發(fā)銃,鄧子龍壯烈犧牲,首級被日軍割去,身旁的隨從全部戰(zhàn)死,座船也燒成灰燼。
鄧子龍的死激起了明軍將士的極大憤慨。陳璘陷入日軍的重圍之中,死命拼搏。日軍見圍住了聯(lián)軍主帥,欲來個斬首行動。于是數(shù)不清的敵船圍攏過來,從四面八方猬集在陳璘座船四周,炮丸像雨點般傾瀉而下。陳璘殺得眼紅,臉上毫無驚慌之狀。反而狠下心來,命令放下碇石,要與日軍見生死。關鍵時刻,陳璘下令軍中搖旗吶喊,鳴放大炮。日軍瞄準明軍,仰發(fā)鳥銃。陳璘又令明軍舉起盾牌,彎腰躲閃,日軍的銃丸呼嘯而過,卻打不中任何東西。日軍氣得拔出腰間的刀劍,如同兇神惡煞,朝明軍胡亂砍去。陳璘命令用長槍俯刺,明軍一陣搠戳,日軍被刺死的千余計,淹死的不計其數(shù)。
正當日軍準備再次攻擊時,陳璘卻搖鐸收軍,明軍戰(zhàn)船寂然無聲。
日軍一陣狐疑,稍稍退卻,猜測著陳璘要耍什么計謀。突然天上落下無數(shù)顆冰雹大的炮丸,緊接著一條條火龍從高處噴射而來。風急火烈,眨眼間,日本戰(zhàn)船燃燒成灰燼,海波為之赤紅,露梁上空隨即回響起日軍一陣陣慘烈的凄叫聲。朝鮮史書是這么記載的:“天兵從高散噴筒于賊船,風急火烈,賊艘數(shù)百頃刻煨燼,海波盡赤?!泵鬈娫诤?zhàn)中使用了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火焰噴射器——噴筒。露梁海戰(zhàn)成了世界上使用噴射性武器大面積毀傷敵軍的最早戰(zhàn)例。
李舜臣遠遠望見陳璘被日軍所困,便發(fā)力前往救援,在李舜臣的襄助之下,陳璘安然沖出日軍戰(zhàn)船的包圍圈,與李舜臣合勢。明軍大發(fā)虎蹲炮,不斷擊碎敵船。聯(lián)軍迅速掌控了海戰(zhàn)的主動權,包圍變成了反包圍,敵人由獵人變成了獵物。日軍被打得魂飛魄散,死傷累累,大敗而走,往觀音浦方向逃竄。李舜臣親自擊鼓,號令追擊。一艘日本戰(zhàn)船悄悄尾追在李舜臣身后,乘朝鮮人不備,向李舜臣發(fā)射出一串彈丸。李舜臣后背中丸,鮮血噴涌而出,頓時不省人事,左右急忙將他扶入帳中。片刻之后,李舜臣蘇醒過來,看著周圍哭泣不已的將士,強忍著劇痛支起身體,用盡最后一點兒力氣,下了生命中最后一道命令:“戰(zhàn)方急,慎勿言我死,毋令驚!”(戰(zhàn)事危急,不要泄露我犧牲的消息,讓士氣動搖)李舜臣言盡溘然長逝,年五十三歲。
李莞(李舜臣兄子)與軍官宋希立等三十多人,掩口吞聲不哭,仍舊催吹號角,就像李舜臣仍然活著一樣,督令將士奮戰(zhàn)。朝鮮水師上下都不知曉主將已死,一齊勇往直前,死力拼殺。第三船把總沈理更是努力前進,火器齊發(fā),陣斬敵人首級一百三十。
這時明將陳蠶、季金也率后續(xù)戰(zhàn)船趕到露梁海面,加入這場大圍殲之中。鏖戰(zhàn)多時,中軍陶明宰不幸中銃,以身殉職。明軍化悲痛為力量,氣勢更加熾盛,攻勢更加凌厲,無不舍身赴敵,沖鋒陷陣,進戰(zhàn)不已。
島津義弘的薩摩武士本來就不善于水戰(zhàn),在聯(lián)軍水師猛擊之下,無不抱頭鼠竄,鬼哭狼嚎。臨近午時,日本戰(zhàn)船基本上被殲滅殆盡,投水死者不可勝數(shù)。海面方圓數(shù)十里,漂滿了殘桅斷木、沉浮不定的尸體,無數(shù)的器械、戰(zhàn)具、衣服,凌亂不堪。陳璘率領聯(lián)軍水師,窮追逃敵,進入南海城后,收得軍糧一萬余石,牛馬牲畜不可數(shù),之后留駐流山,休整隊伍。自此,震驚中外的露梁海戰(zhàn)落下帷幕。此戰(zhàn)給島津義弘第五軍以毀滅性的打擊,明軍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輝煌戰(zhàn)績。擊沉日艦四百五十艘,殲滅日軍一萬多人,日軍徹底戰(zhàn)敗,日本水軍大部被全殲。陳璘水師在露梁海上浴血戰(zhàn)斗的同時,陸上明軍也展開了全線大反攻,陸軍殘部倉皇撤回了日本。
1598年10月,在李眩的強烈要求下,除了留下八千水師,幫助朝鮮戍守沿海之外,其余明軍都撤回,駐扎遼陽警備。至此,明軍這才完全卸下了維護東亞和平神圣使命的重任。長達七年的援朝抗日戰(zhàn)爭,最終以中朝兩國的勝利、日本的失敗而告終。在此后的三百年內,除樺山久高入侵琉球外,再也沒有一個日本將領走出國門,踏上異國領土。
戰(zhàn)爭勝利后,明神宗大獎三軍,《明史》稱此為“東洋之捷,萬世大功”。明神宗還在午門接見了凱旋的征日總兵麻貴時宣讀了詔書,詔書中有這樣一句話:“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
(責編/張超 責校/劉靜怡 來源/《萬歷東征:1592—1598抗日援朝之戰(zhàn)》,柯勝雨著,清華大學出版社2017年8月第1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