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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振威微型小說二題

        2025-03-10 00:00:00顧振威
        金山 2025年2期
        關(guān)鍵詞:牛犢書海村支書

        柔軟的耕牛

        俗話說“麥里忙,不算忙,就怕豆葉猛一黃”。正是三秋大忙的時候,秋莊稼要收,小麥要種,季節(jié)不等人。人們顧不得回家吃飯,就帶著干糧,在勞動間隙里,于田間地頭打發(fā)咕咕亂叫的肚子。

        劉老歪卻蹲在剛分的責(zé)任田里,一支接一支地抽著劣質(zhì)紙煙,時不時地長吁短嘆。

        張老正踩著田埂走過來,他蹲下身子,瞅了瞅劉老歪:“別發(fā)愁了,我家的地耕完了,牛,你牽過來用幾天吧?!?/p>

        張老正家的大黃牛膘肥體壯,干起活來一個頂倆,不到三天就把劉老歪家的六畝地耕好了。黃牛在劉老歪家服役的時候,劉老歪把黃牛當(dāng)親娘老子一樣對待。老牛喝的是麥麩子水,吃的是摻了噴香豆餅的麥秸。送還黃牛前,劉老歪捧著金燦燦的黃豆喂黃牛,黃牛的肚子吃得鼓鼓脹脹的。劉老歪還把牛牽到村子前面的小河邊,河水清透得能看到河底的水草、慢悠悠游動的小魚。黃牛埋下頭,暢飲甘甜的河水,悠閑地?fù)u擺著尾巴。劉老歪一遍遍地摩挲著黃牛柔軟的皮毛,眼里全是愛憐,嘴里喃喃著:“莊戶人家的好日子是二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這輩子,我要是能買起一頭牛,死也值了?!?/p>

        劉老歪是在星星剛冒出來時送的黃牛,沒想到當(dāng)天夜里,黃牛就翹了蹄子。

        熹微的晨光剛將村子喚醒,涼下來的秋風(fēng)就把張老正一家的嚎啕聲送到了村子的角角落落。

        劉老歪哭得比張老正還痛,黃牛的死,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zé)任。趁張老正沒找上家門,他踉蹌著去了張老正家,一進(jìn)門就說:“就是砸鍋賣鐵,我也要賠你家一頭黃牛?!?/p>

        張老正抬起淚水狼藉的臉:“你說得輕巧,一頭牛得四五百塊,你拿什么買?”

        劉老歪的身子矮了下去:“一年賠不上,就兩年,我不信這輩子賠不起一頭牛?!?/p>

        真讓劉老歪說對了,三年后,劉老歪笑歪了五官,牽著一頭壯碩的黃牛,踏進(jìn)了張老正家。

        為了賠牛,這三年劉老歪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不是在地里干農(nóng)活,就是在窯廠打工。只是短短的三年時間,劉老歪的臉,更黑了,曬的;駝下來的身子,更矮了,累的。

        劉老歪的笑臉碰到了張老正的黑臉:“老歪,你牽頭牛干啥?”

        “賠你家的。”

        “賠我家的?為啥賠?”

        “老正,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了。三年前,我使壞了你家的黃牛。當(dāng)時賠不起,一直拖到了現(xiàn)在?!?/p>

        “我問你,牛是在你家死的?”

        劉老歪搖了搖頭。

        “牛是在我家死的,讓你賠牛,這不是讓村里人戳我的脊梁骨嗎?”

        “都知道我用了牛后牛才死的,要是不賠,我咋在村子里混?”

        二人抬起了杠,抬得臉紅脖子粗的。雙方各不相讓,只好找村支書評理。

        村支書皺眉想了一陣,開口說話了:“我既不向潘,也不向楊,一碗水端平。老張,那頭死牛是你賣的吧?”

        張老正點(diǎn)了點(diǎn)頭:“賣了85塊錢。”

        “我看這樣,你把牛留下,給老歪85塊錢?!?/p>

        “你這人咋這樣和稀泥呢?牛是在我家死的,咋能讓他賠?”張老正漲紅著臉說。

        劉老歪急忙接道:“到現(xiàn)在我還后悔得要死,好心辦了壞事,讓牛吃得太飽了,吃的還是不好消化的生豆子。牛是我喂死的,我不賠誰賠?”

        二人各不相讓,抬得臉紅脖子粗的。

        村支書問劉老歪:“你買牛花了多少錢?”

        “600塊錢?!?/p>

        “老正,你給老歪385塊錢,牛你留下?!?/p>

        二人還想爭辯,村支書的語氣里充滿了慍怒的味道:“我的話也不聽了?你們還有更好的解決方案?”

        想想也是,只能這樣了。

        本以為事情已經(jīng)畫上了圓滿的句號,沒想到生活比編的書還要精彩。半年后,劉老歪賠給張老正的牛,竟然下了個牛犢。

        這回輪到張老正跑到劉老歪家了:“老歪,恭喜,你家添了個牛犢。”

        劉老歪沒說同喜,而是歪著脖子問:“你真是睜眼說瞎話,我家咋會添了個牛犢?”

        張老正笑道:“怪我沒把話說清楚,你,賠給我的大黃牛,下了個牛犢?!?/p>

        劉老歪樂了:“你家的牛,下了個牛犢,我該恭喜你才對呀?!?/p>

        “你要是這樣說,咱倆得捋一捋了。你看,你用我的牛,死了,死的是一頭牛。牛的死咱們都有責(zé)任,你賠我一頭牛價(jià)錢的一半,對吧?現(xiàn)在,平白無故多了個牛犢,這多出的牛犢,是不是該給你?”

        二人又抬起了杠,抬得臉紅脖子粗的。雙方各不相讓,只好找村支書評理。

        村支書皺眉想了一陣,開口說話了:“我既不向潘,也不向楊,一碗水端平。依我看,這牛犢是你們兩家的。我這就去找牛經(jīng)理,讓他估估牛犢值多少錢?!?/p>

        翌日吃過早飯,村支書把二人召集到家里:“我問前村的牛經(jīng)理了,一個小牛犢,大概能賣一百多塊錢。牛犢正吃奶,就讓老正養(yǎng)著。老正,你給老歪50塊錢,這牛犢就歸你所有了?!?/p>

        二人歡喜著離去,支書的老伴忍不住埋怨:“你跑了蹦子,又請牛經(jīng)理喝了碗雜燴湯花了兩毛錢,圖啥?”

        支書嘿嘿笑了:“處理張劉兩家糾紛,跑多少蹦子,花多少錢,都值!”

        堅(jiān)硬的拖拉機(jī)

        俗話說“麥里忙,不算忙,就怕豆葉猛一黃”。正是三秋大忙的時候,秋莊稼要收,小麥要種,季節(jié)不等人,田野里晝夜響著機(jī)器的轟鳴聲。

        張書海卻蹲在責(zé)任田里,一支接一支地抽著過濾嘴香煙,長吁短嘆。他認(rèn)為單憑一頭老牛耕地,咋會不耽誤種莊稼?

        劉清正踩著田埂走過來了,他蹲下身子,瞅了瞅張書海:“別發(fā)愁了,我家的地耕完了,我把四輪拖拉機(jī)開過來了,不到一天時間就能把你家的地耕完。”

        張書海摩挲著堅(jiān)硬的拖拉機(jī),嘴里夢囈般地說:“拖拉機(jī)耕地又快又好,我手里還有些閑錢,過了年我也買一臺拖拉機(jī)?!?/p>

        張書海在前面撒著白花花的化肥,劉清正在后面開著拖拉機(jī),犁鏵讓板結(jié)的耕地笑開了花。

        拖拉機(jī)水箱里的水快燒干了,歇息時張書海提著水桶去打水。身后傳來了劉清正的聲音:“書海,河水污染發(fā)黑發(fā)臭了,不能倒進(jìn)水箱里?!?/p>

        “知道,我去家里打水?!?/p>

        耕了地就要耙地,張書海站在耙上,放眼望著晴碧的天空,耳畔呼呼的風(fēng)聲讓他有一種飛翔的感覺,他情不自禁地伸開雙臂,嗷嗷呼叫著。

        他的快活的呼叫聲很快就被一陣刷鋸一樣尖利刺耳的聲音取代了。聽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劉清正熄了火,從駕駛室跳了下來。

        張書海癱在剛翻耕的土地上,一條腿彎在屁股下,一條腿掛在耙齒子上。

        張書海傷得不輕,在鄉(xiāng)醫(yī)院住了半個多月,劉清正伺候了半個多月。

        痊愈出院時,張書海是坐著劉清正的拖拉機(jī)回的村子。

        把張書海送到家里,劉清正正要回家,張書海漲紅著臉說:“你先別忙著回家,有些賬當(dāng)面算才能算明白?!?/p>

        劉清正撓著頭皮笑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幫個忙,舉手之勞,我應(yīng)該伺候你,有啥可算的賬?”

        “我住院這半個多月,花了一千多塊錢?!睆垥M掏掏峦碌卣f。

        “依我看錢花多花少都是小事,只要把身子治好就好?!?/p>

        看劉清正揣著明白裝糊涂,張書海只好攤牌了:“是你開著拖拉機(jī)把我弄傷的,治病的錢,該你掏吧?”

        劉清正瞪著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張書海:“你說啥?你治病,我掏錢?”

        見劉清正不認(rèn)賬,張書海慍怒地說:“我是你弄傷的,你不掏錢誰掏錢?”

        “你要是這么說,我看咱們得捋一捋了。我要是不好心好意地幫你家耕地,咋會弄傷你?再說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不小心才弄傷的。責(zé)任,完全在你。”

        “你要是抵賴,不掏治病的錢,我就躺在你家不走了?!?/p>

        二人高一聲低一聲地吵了起來,吵得臉紅脖子粗的。雙方各不相讓,只好找剛上任的村支書評理。

        村支書皺眉想了一陣,開口說話了:“我既不向潘,也不向楊,一碗水端平。依我看,醫(yī)藥費(fèi)各出一半。”

        村支書是本著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才這樣處理的,沒想到二人都不同意,都說村支書當(dāng)官不為民做主,凡事只會和稀泥。村支書皺眉想了一陣,撓著又黑又密的頭發(fā)問:“劉清正,你為啥要給張書海家耕地?是不是吃飽了閑著沒事?lián)蔚???/p>

        劉清正回答:“現(xiàn)在耕一畝地得二十塊錢,我免費(fèi)給他家耕地,還不是他爹對俺家有恩,在三秋大忙時節(jié)借給俺家耕牛犁地?”

        村支書佯裝不解地問劉清正:“你還記得兩家交往的事吧?你給我原原本本地說一遍吧?!?/p>

        劉老歪在世時常給劉清正講,劉清正聽得耳朵起了繭子,到現(xiàn)在還記得清清楚楚的:“三秋大忙時節(jié),俺家沒牛耕地,書海的爹把他家的耕牛牽了過來。梨好地,還了牛,牛卻在當(dāng)天夜里死了。俺爹要賠,書海的爹不讓賠,是老支書出面才解決的問題?!?/p>

        “后來老牛下了個牛犢,俺爹要給清正家,清正的爹不要,也是老支書出面才解決的難題?!?/p>

        室內(nèi)靜了下來。

        劉清正低下頭訥訥地說:“人是我碰傷的,治病的錢,我掏。”

        沉湎往事,張書海心里波滾浪涌:“是我自己不小心才碰傷的,治病的錢,理應(yīng)我掏?!?/p>

        “我掏?!?/p>

        “你掏我也不要?!?/p>

        二人又爭執(zhí)起來。

        村支書沒想到要調(diào)解的問題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好在他既有知識,又年輕有為,很快就想出了辦法:“依我看兩家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兩位老人結(jié)下的情誼應(yīng)該延續(xù)下去。劉清正給張書海犁地,該犁,張書海不會付給你一分錢的報(bào)酬;張書海被耙碰傷,是自己不小心導(dǎo)致的,治病理應(yīng)你自己掏錢?!?/p>

        這下二人都把頭點(diǎn)得跟小雞啄米一樣。張書海說“當(dāng)官能為民做主”,劉清正接“強(qiáng)似回家賣紅薯”。

        一說一接,二人的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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